堂屋里擺開了席面,姜家那兒到底是沒有來人,也沒個人來傳句話。姜氏見此,也只有木然著。只因是朱碧雲的好日子,上下也沒人來姜氏面前說歪話跟她過不去。
朱家的近親留在通安左近的就只有徐縣那幾房人家,那日來添妝之後便又回去了,只說路遠,今天也沒再過來。而紅珠的二叔朱桂方一家子又不在,左右一劃拉也沒多少人。還是姜氏做主,請了左鄰右舍的情分好的幾家人,再加上朱家人和程家人一道,分男女坐了兩桌子。他們這等小戶人家,沒多大講究,便兩席都擱堂屋里,吃喝起來貪個熱鬧。
古大娘是今兒的主客,又是來做全福人的,到底算做了貴賓,一露臉立時就被姜氏拉著手請到席上,讓她坐主客的位置。古大娘辭了兩回沒成,只好笑呵呵坐下了。陸續齊了人,李氏和紅珠就上菜開席了。
古大娘是個愛說話的,一坐下開口就是一通喜慶的恭賀言語,「別怪我多話,我看啊,碧雲就是個有福氣的,瞧瞧今兒這排場,比旁人來又差什麼?」
姜氏靠著她坐下,聞言只是笑了笑,「多承你吉言了。」
古大娘見左右還有幾位鄉鄰,一想又說︰「要我說,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這住城南的,不親親熱熱處著還依著那胡攪蠻纏地鬧這個興那個的不成?來來來,莫說我喧賓奪主,今兒就好生喝一喝朱家的喜酒,樂呵樂呵。張嫂子,李妹妹,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開布莊的張家嬸子看古大娘說開了頭,便也順著說一句︰「可不是。」
古大娘又說︰「先前我是有听說幾句話,不過那都是些不開眼的渾說。這喜事就是喜事,都說千里姻緣一線牽,真要注定了的,隔了天南地北月老也給把紅線給牽上!前頭有什麼都是好事多磨罷了,瞧瞧碧雲這回,這就是福氣!」
這能被朱家請來坐席的,均是親近的,便是心里再如何想,面上也不會去論這親事的不妥當,有古大娘這麼一開口,席上客人全都順著說了好些喜慶的,一時席上就熱鬧起來了。
朱桂達開了這麼多年的鋪子,那應答交際自是不錯,此時也沒了方才送嫁時的傷心抑郁之態,在男席那兒端著酒杯一一敬了客人。
就連姜氏臉上也是一臉的歡欣神態,一疊聲地感謝鄰里鄉親們的幫忙。
這麼個時刻,小孩子是不上桌的。紅珠和朱紫蘭幫忙上菜端碟子,也沒空去湊那個趣。程文涵帶著朱三寶出來露個臉,很快就抱著他到廚房里用飯去了。李氏卻是一開席就避開了去。
朱老太太向來就是好酒的,不必旁人來敬她,她自個高興了就多飲了幾杯,這一飲上了不多時就有了幾分醉意。她瞅瞅這個看看那個的,笑道︰「我這老婆子一把年紀了,今兒終于見著了孫輩的喜事,心里頭真是高興極了。我們朱家在通安也住了七八十年了,偏只是沒幾個本家人。虧得我們是個做生意的人家,城南這一片不說個個識得,但也認得個七七八八,這認得的差不離都打過交道……平日里都多承各位幫忙了……」
古大娘幾杯酒下肚,臉上也有幾分酒意,便笑著應道︰「老太太啊,誰家不是一根支上慢慢兒長的,老太太沒個兄弟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老太太是個有兒孫福的,你看看眼前,這不是兒孫滿堂麼?老太太就安坐家中就等著他們孝順得了……不是我敢打趣老太太,實在是您的福氣還在後頭呢,這才什麼啊……」
朱老太太一听就笑開了,「看這嘴巴,可真會說話呢!」
那開布莊的張氏便湊趣說︰「老太太不必心急,今兒是第一個孫女的喜事,往後還接連有來呢。這不,您家大孫子有十六七了吧?這學業好,長得又俊,我可是听說了,多有那人家打听呢。是碧雲的哥哥沒錯兒吧?」
朱老太太又抿了口酒,「他啊,是大的,老朱家的長孫。」
張氏一笑,又往姜氏那兒問︰「這妹妹都出嫁了,不知這大哥定了什麼時候?又定了哪家啊?」
姜氏神色一怔,沒有立時應答,而朱老太太已然開了口︰「他還早呢,沒定親,不急,不急。」
張氏這下驚奇了,她往另一席上作陪的朱伯修那兒眨一眨眼楮,笑道︰「哎呀,莫非真沒定親?這可不成啊,這麼個好孩子,那有姑娘的人家還不上趕著來搶……」又打趣道︰「莫非是姜姐姐這眼光高了,看不上我們城南的姑娘?」
姜氏只好道︰「哪能呢,他是男丁,就是想著他年紀小,又在書院里念書,還等著下場試一試呢,便想著過兩年再說親不遲。」
張氏道︰「姜姐姐,你這話就不對了!知道的,說你這是想兒子好,讓他有了個功名好說親呢。不知道的,就說你不憐惜兒子了,這男兒沒個家里人體貼著,就還是個孩子呢,哪兒有心思安定,有那能耐去考科舉……」
姜氏不好硬著反駁,可這話她卻是不認同的,便只是隨意附和道︰「你說得也是。」一頓又皺上了眉,淡笑道︰「這孩子還在屋里呢,這事不好說……」
若換了往日,張氏一听姜氏這話頭怕是就訕訕道歉,不說了。可張氏到底喝了幾杯酒,略有些迷糊了,因而說話也直白了,只笑著說︰「姜姐姐,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何況終身大事是正經事,給他听兩句也讓孩子心里有些打算……我家是沒個姑娘,又不愛好打听這麼些事,這才不曉得你家哥兒的事。今兒既提起來了,咱們鄰里間也不怕生分……」她頓了頓,笑嘻嘻道︰「我想著你們沒透過話出來,怕是心里早有打算的,哪里曉得這一問,卻是沒有。真若有什麼要幫的,不怕開口,也讓我做個大媒,你不著急我都替大佷子心疼呢……」
這話可越說越過了,當著這麼多的人面前姜氏也不好去攔她。
還是一旁的古大娘看了看情形,幫腔勸了句︰「張嫂子,你這可是真喝高興了,你喊人家姐姐,她兒子怎麼又成你大佷子了?都鬧笑話了。行了行了,曉得你的心熱,若真要那要你幫忙的,咱們都不會吝惜去開那個口,你這兒啊就趁著好日子多喝兩杯吧……」這一說,古大娘就倒了酒去敬她,到底把張氏給堵了下。
誰知這兒張氏不說話,旁邊那羅大娘卻笑說︰「我看啊姜妹妹是真的不著急。張妹妹你是不知道,我有個佷子也在那西山書院里頭呢,跟朱家大哥兒向來也是一道來往的。年前他來我家還給我說了個新鮮事,說是朱家大哥兒才人好,被西山那一片的老財主惦記上了,要把他家閨女嫁給他呢……」
這羅大娘是跟著她家男人章大力過來的,他們家開了家小車馬行,平日也有一匹馬兩三匹騾子走動。朱家雜貨鋪這收貨送貨的事沒少跟他們打交道,一來二去的,朱桂達就跟那章大力熟悉了。而姜氏平日卻沒怎麼跟這羅大娘打過交道,真沒想到比及張氏,這羅大娘才真是個口無遮攔的。
姜氏一听就生氣了,忍了好一會兒才道︰「羅姐姐說的是什麼話,可不當這麼胡亂玩笑的。我那兒子是不如何,可若給旁人听說了,豈不是念叨別人閨女來了。」
羅大娘卻半點听不出姜氏意思似的,跟姜氏擠了擠眼楮,笑道︰「唉,我們這又不是往外傳瞎話,自家鄰居說幾句親熱些罷了。姜妹妹啊,事情沒定下你不張嘴沒人怪你,可若說你兒子的事沒影,這不是讓張妹妹窮熱心白張羅麼,她家是沒個閨女,可這佷女外甥女也有吧。這媒人也不能跑空趟呢……」
古大娘一看不是個事,趕緊又來攔著,「哎呀,姜妹妹自家兒子,她心里有數了。我看羅大姐你是不厚道,嘴里老揪著人家年輕後生說事做什麼呢?是不是想要人過來敬你一杯啊?」
這話一說瞞桌都笑上了,有跟著起哄取笑羅大娘的,也有幫著羅大娘去湊趣排揎古大娘的,一時也把事糊弄過去。
羅大娘瞅著姜氏臉色,又看看古大娘面容,扯了個笑,忽然又開口說︰「你們可別當我胡說!那老財主家跟我還有點親,這事我還真知道。姜妹妹,你家大兒子的腿傷都養了一個多月了吧?」
這話一出,個個都曉得羅大娘這回怕是有備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