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賈雯雯帶發修行
從第二天起,雯雯再沒出現。♀三天過去了,戈春生寂寞難耐,忍不住去靈山找她。
靈山梅庵果然是個好地方,背倚天靈峰,面臨天坪山。四周秀峰環立,兩側深谷溪澗,古木扶疏,綠蔭如蓋。庵前有菜園一方,蔥蔥蘢蘢;不遠處一泓清泉,水流不斷。
梅庵深藏在銀杏古柏叢中,有殿宇三重,大殿崇宏,廊廡精潔。一尊巨大的觀世音菩薩矗立大殿,千手千眼、手持淨瓶、楊柳、一副甘露滋潤苦痛眾生的慈母形象,令人肅然起敬。大殿中彌漫淡淡的清香,幾個尼姑低眉下首進進出出,處處是肅穆景象。
戈春生恭恭敬敬地向妙音住持打听,妙音告訴他,前幾天確有一位女施主前來庵中帶發修行,現今住在庵中。但施主言明不見客,請回吧。戈春生再三央求,妙音不再答理,只是口中念念有詞,戈春生莫名其妙,只听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幾個字。
戈春生不死心,要往後面去找。未等到踏進後院一步,便有尼姑擋住去路。戈春生試了幾次都得到同一句回復︰請施主自重。無奈之下,戈春生只得怏怏不樂地離去。
此刻,雯雯確在庵中,陪伴她的是秀秀,秀秀百思不得其解。
「雯雯姐,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干嗎要到這種地方來?」
「紅塵凡事,我已厭倦,再也沒有值得留戀的地方,唯有這青燈古佛,才是終老處所。」
「姐何苦如此?我知道姐心里很苦,可人還得往前看,人世間還是有許多快樂的事。我看你前些日子還是很開心的,雖然我並不贊成你跟戈春生在一起。」
「秀秀,我倆是好姐妹,雖然舍不得跟你分開,但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遲散不遲早散。我已想得很透徹了,人生如夢,這話一點都不錯!秀秀你好好回顧一下,我倆這人生都是怎麼過來的?爸爸媽媽盼我們老老實實讀書,踏踏實實做人。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們常常掛在嘴邊的那首歌‘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老師讓我們學雷鋒,我們就去孤寡老人家擔水做衛生,還常常幫助老人背東西、過馬路。那時候我們是什麼心情?一片陽光!」
秀秀至今還記得很清楚,當時雯雯、戈春生幾個年齡比她大的男生女生每天都會相約做好事,不僅受到老師表揚,爸媽和鄰居都夸他們是好孩子。
「可是,有誰會想到進了初中以後,我們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復的變化︰參加紅衛兵,戴上紅袖套,停課鬧革命,寫大字報批斗老師,走上社會‘破四舊’,抄資本家的家。那時候我們多狂熱!抱著滿腔熱情,懷著偉大抱負,做了多少不可思議的荒唐事情!」
秀秀點點頭,一幕幕埋藏心底已久、荒謬絕倫的場面重新浮現面前︰學校里批斗梁校長和彭老師,把他倆整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可是我們袖手旁觀,還跟著亂起哄。批斗會後,梁校長自盡,我們幸災樂禍,說什麼罪有應得;前街,被抄家後又拉出去游街的趙王氏,當晚就跳了河,三天後她的尸體才被撈起;社會上,破壞了許珍貴文物、古跡,毀棄了無數圖書和文獻資料••••••
「接著便是全國大串聯,造反,武斗,上山下鄉,我們這些叱 風雲、革別人命的革命接班人,終于也要自我革命,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以後的日子更象做惡夢似的不堪回首!
秀秀你還記得嗎?前段日子我常常看到梁校長的愛人在大街小巷撿破爛,才四十多歲的人倒象六十歲老太婆,看到她,我就會想到當初我們對梁校長的暴烈行動,梁校長長死得冤,是我們害死了他!我恨戈春生,也恨我自己,恨那個毀了我一生的畜生隊長!」
秀秀知道,那一次如果不是戈春生大早來找雯雯,雯雯早就魂歸大山。假如不把那個畜生隊長送進監牢,下一個受害者就輪到自己。那幾年像雯雯那樣受到污辱的女知青何止一個!她們回城後的日子不好過,一輩子都蒙上心理陰影。有不少人給雯雯介紹男朋友,都是因為她在大山深處的不幸遭遇而告終。
「秀秀妹,我知道你對我委身于戈春生的行為不屑一顧,我也明白他早就變壞了。他在抄家時把人家的黃金珠寶佔為己有;武斗時把別人往死里整。但他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從此我便可以了卻塵念,無牽無掛,一心一意皈依佛門,也算是對自己一生的懺悔吧!」
秀秀默然無語。她能體會到雯雯內心的痛苦,遠大理想被那幾年的荒誕不經毀滅,畜生隊長給她的恥辱又害了她的一生。
「秀秀妹,從此以後,我們將天各一方,生活在兩種不同的世界,各自保重吧。我倆姐妹一場,臨別之際,送你一句話︰‘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切記!」
秀秀離開梅庵時,心里堵得慌。雯雯突然以遁入空門的形式離她而去,讓她難以接受。她把這件事告訴白面書生的時候,在雯雯面前強忍的眼淚終于迸發出來,緊緊靠著白面書生的肩膀,低聲飲泣。白面書生輕輕地撫模她的肩和背,感受到她的身軀在劇烈顫動。
過了好一會,秀秀才抬起頭,愁眉鎖眼。「一起玩了十幾年的好姐妹最終選擇了與世隔絕的方式了卻塵緣,真讓人慨嘆不已。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白面書生嘆息道︰「我們這些人都在荒誕的年代干出許多荒唐舉動,用我們寶貴的青春為一個巨大的錯誤陪葬。而雯雯以消極避世的辦法關閉了曾經充滿激昂慷慨的心扉,是非曲直又有誰能評判?又有誰能知道,有多少跟雯雯一樣飽受屈辱的女知青忍氣吞聲地在心理陰影下度日?這一頁慘不忍睹的歷史已翻過去了,會不會過了七、八年再來一次?」
秀秀憂心忡忡道︰「真要有那‘再來一次’的一天,我唯一可做的事,也只有陪伴雯雯青燈古佛了。」
白面書生道︰「有許多事情是誰都無法預料的。你還記得有個叫鄭大為的警察嗎?就是在雯雯出事那天來抓捕畜生隊長李德林的那個山里民警?」
秀秀道︰「我想起來了。虎頭虎腦的小民警,是當地人。」
白面書生道︰「那時候我們知青點打架斗毆動靜不小,常和那個小民警打交道。如今他已是派出所長,昨天他突然來找我,把我嚇了一跳。警察無緣無故找上門來,不會有什麼好事。
果然,鄭大為帶來了一個壞消息︰李德林刑滿釋放後沒有留在大山。獄警向派出所反應一個情況,李德林在獄中曾多次和牢友談過,出去後要找知青報仇,是知青害他做不成土皇帝,還吃了十年牢飯。鄭大為考慮到李德林已經恢復公民身份,派出所不方便對他采取強制措施,只能專程來到三江,跟這里的公安通報情況,還讓我們這些老知青提高警惕,以防萬一。」
秀秀吃驚不小。「畜生隊長李德林想報復誰?他自己干出傷天害理的事,還怪我們知青?」
白面書生道︰「畜生隊長原本當慣了土皇帝,後來突然吃了十年官司,能不恨我們知青?鄭大為對我說,李德林離開大山時的態度很決絕,對別人放風他說不會白白吃這個大虧。他還說判他十年太重了,不服氣,這幾年的損失要從知青身上補回來。鄭大為說,十年的牢還把他腦後的反骨磨平,還是那樣囂張,這種人對社會的威脅最大。
我猜他最想報復的一定是三個人︰雯雯、戈春生和你,我們一定要小心一點。」
秀秀慶幸道︰「雯雯不在市里,李德林找不到她。戈春生我看他惹不起,沒那個膽量。至于我嘛,有你保護,我不怕!」
白面書生道︰「以後我得好好看著你,小心沒大錯。我還想告訴小黑皮和鼻涕王,讓他們也留點神。另外還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周國良長時間性情郁悶,撐不住了,有人說他變得呆頭呆腦的,現在已經住進了精神病院,我們跟他是多年好兄弟,老同學,該去看看他。」
秀秀吃了一驚︰「是為余小瑛的事鬧成這個樣子嗎?」」我想不會有別的原因,國良跟他爸一樣,都是一根筋!"白面書生神色黯淡︰秀秀嘆道︰」太可憐了,國良真是個痴情人!"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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