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自強不息
盤絲洞里只有天亮與天黑,白晝與黑夜的交替像古老神話里幾生幾世的輪回,蘇弈再一次睡眼惺忪醒過來的時候,洞里還是亮堂堂的,除了知道現在是白天,對于時間的概念,蘇弈一無所知。
倒是不距半米之外,蹲在蘇弈身邊的史特先生讓蘇弈一瞬間清醒過來,她撐起上半身,急速後退幾步,警惕問道︰「你干什麼?」
史特先生的雙眼緊緊盯著蘇弈的肚子,低沉說道︰「……你的肚子……我听到了聲音。」
蘇弈慌忙用披風蓋緊肚子,說道︰「我肚子餓了!」
「不是肚子餓的聲音。」史特先生終于將目光從蘇弈的肚子轉向她的臉,他的神情從起先的嚴肅慢慢轉化為詭笑,似乎是對蘇弈臉上的驚懼深感滿意,他咬著牙縫,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的肚子里,有兩個心跳聲。」
蘇弈站起身就要往後跑,長手長腳的史特比她更快,還未等她跑出幾步,他已經大步追上,並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將她用力拽回自己身邊。
「嗚!」蘇弈頭皮被扯得發熱生疼,她被迫仰起腦袋,咬牙說道︰「我都不知道還沒完全成型的小孩還能被你听出心跳,你確定那不是我的身體在抱怨肚子餓的聲音嗎?」
「呵,如果不是被我猜中了,你慌什麼慌?」史特拽著蘇弈的頭發將她拉得靠在自己身上,他只要稍微低頭,牙齒尖就能磨蹭到她脖子上脆弱的血管,「蘇弈,你總能給我驚喜,兩個蘇難的孩子,呵,他說不定還不知道呢,是不是?」
「哼。」蘇弈從鼻孔里哼出嘲諷,忍著頭皮疼痛不理會他的問題。
史特松開蘇弈的頭發,將她推開一步,怪笑道︰「你不是說你肚子餓嗎?從現在開始,你只管填飽肚子,然後把這兩個孩子好好生下來,如果孩子健康,我可能還會讓你活一段時間。」
蘇弈站在原地,腦袋垂了半天,驀然說道︰「……我要吃很多很多東西,你最好滿載而歸。」
史特咧嘴一笑,甩著胳膊離開。
白茫茫的盤絲洞里,一時間只剩下蘇弈和那只看守用的巨大蜘蛛。
蘇弈盯著那只蜘蛛,藏在披風里的手默默握緊了那把切肉用的小刀。
她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
因為蘇弈安分守己了數天,大型蜘蛛與她相處的過程中大概是和諧慣了,對這個弱不禁風的孕婦也不怎麼防備。
蘇弈借著撿地上食物殘渣的動作,慢慢接近蜘蛛,蜘蛛在她靠近的時候抬頭瞥了她一眼,見她只是低頭撿東西,便不再管她。
蘇弈小心翼翼地靠近蜘蛛,等到她們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了,蘇弈猛然發難,手里握著的小刀撲哧扎進蜘蛛的腦袋。
蜘蛛驟然吃痛,八只毛茸茸的腳一起胡亂踩踏著壓向蘇弈,蘇弈的胳膊被劃破一道口子,但是她一點也不敢後退,反倒踏前一步,兩只手一起用力抓住小刀的刀柄。
嘎嘎嘎!
小刀的刀口被蘇弈緊握著往下猛拽,刀口沿著蜘蛛的腦袋劃拉開一個巨大的裂縫,白色的漿汁從那道裂縫里濃稠得涌了出來,沿著蘇弈的手掌和胳膊,流進她的披風里。
蜘蛛在原地劇烈地彈動了好一陣子,最終敵不過腦袋上的傷口,癱倒在地,一動不動。♀
蘇弈力氣用盡,也跟著跪了下來。
蜘蛛的腦袋幾乎被蘇弈破開大半,濃稠的液體和柔軟的器官從那個破口里涌出來,濕漉漉地染滿蘇弈的兩只手。
蘇弈過了好半晌才訥訥地松開手,她的手僵得厲害,剛才為了抵擋蜘蛛的掙扎,她幾乎將身體細胞里的每一點力氣都使用出來,如今蜘蛛死了,她反而失去了力道,整個人松軟得站不起身。
時間不等人,誰也不知道史特究竟會什麼時候回來,蘇弈容不得自己恢復力氣,便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沿著蛛網往前頭爬。
雖然每次史特離開的時候都沒讓蘇弈看清方向,但是蘇弈通過他每回回來的位置,多少能判斷出盤絲洞的出口方向。
這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山洞里遍布蛛網,蘇弈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變成了童話故事里的拇指姑娘,還是這個世界被無限放大了,她一點一點沿著蛛網往上爬,爬過一層又一層的蛛網,爬到不知道第幾層蛛網的時候,她終于在頭頂上瞧見了真正的日光。
日光是從石壁上的一個洞口照射進來的,蘇弈欣喜若狂,忙加快腳步朝那處爬去。
爬到近前,蘇弈才看清那是個並不太大的洞口,洞口僅容她爬行而過,只是那日光真真切切地照射進來,蘇弈便想也不想地攀上那處小洞,手腳並用地往外爬。
也不知道蘇弈究竟爬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她鑽出洞口,就要狂奔而出的腳步卻在見到眼前的情景後戛然而止。
洞口之外根本沒有多余的空地,蘇弈腳掌前頭不過一米的平地之外,就是蔚藍的蒼穹和底下不知盡頭的虛空。
蘇弈被孤立在萬丈懸崖之上,她終于明白史特說以她的能力根本逃不出去是什麼意思了。
蘇弈模著自己已經隆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踩到邊沿,探身往下望。
山崖狂風卷過,刮得她差點跌進深淵粉身碎骨。
蘇弈連忙後退,緊貼著石壁調整呼吸。
原來史特和巨蜘蛛的巢穴就建在山頂的空洞之中,在這種筆直沖天的山峰頂上,不會飛的蘇弈根本離不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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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難,我們已經徹底偏離了那塊山頭,你到底要往哪里去?」白狐少年跨過一條水溝,抬頭望向走在前方的男人。
「她應該就在這附近,」蘇難頭也不回,只顧在山道上健步如飛,「那家伙就在附近,我們不是都查到了他的行蹤嗎?蘇弈不可能無故失蹤,只能是被那家伙擄走的。」
「那家伙頻繁出沒在這附近,未免也太不小心了。」白狐少年警惕道︰「蘇難,我知道你擔心蘇弈,但也要留神這是不是陷阱,你別忘了,那些家伙的目的本來就是取你性命。」
蘇難在前頭的山道上站住腳。
白狐少年走到他身後,「蘇難?」
蘇難沉默良久,然後輕輕嘆一口氣。
白狐少年也跟著嘆氣,「我從來沒想過,不可一世的蘇難也會嘆這麼多的氣。」
「我對很多事都無能為力。」蘇難沉沉說道︰「我過去以為這世上最不如意的事就是我的王權旁落,如今才知道,原來蘇弈才是我的最不如意。」
白狐少年靜靜地看著他。
蘇難說道︰「以前我想把她留在身邊,可她三番兩次地只想逃離我,後來她想留在我身邊了,卻總有人將她從我身邊帶走,再往後,就算我們彼此都想留在對方身邊,也沒有人來干預我們了,可我還能回到她身邊嗎?」
白狐少年低下頭,腳尖踢開一粒破碎的石子,「從一開始,你就不夠堅定,蘇弈就算不說不做,只要她存在,她就能動搖到你。」少年輕輕笑出聲,「就算一開始就明白這些,可是我們最後還是選擇跟在你身邊,這大概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吧?」
蘇難看著白狐少年,半晌沒有說話。
白狐少年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什麼說不出口。」
蘇難驀地笑了。
「既然上了賊船,那就只能同舟共濟了。」白狐少年癟嘴笑道︰「況且,我們最開始上的,還是一艘叫做蘇弈的賊船。」
蘇難想起蘇弈看起來老實,但總能逢凶化吉的鬼腦子,忍不住微笑。
旁邊的草叢窸窸窣窣,沒一會兒便探出一顆花豹腦袋,花豹一見到他們倆,起身之間已經化作人形,說道︰「你們听到金雕的示警了嗎?」
人性的蘇難和白狐少年在听力上自然比不上花豹,兩個人皆是搖搖頭。
花豹女人說道︰「示警的聲音是從咱們的村子里傳來的。」
「村子里能出什麼事?」白狐少年莞爾笑道︰「看來是叛徒自投羅網了。」
「咱們布置了五天的陷阱,終于引出他的馬腳了嗎?」花豹女人看向蘇難,「看來你猜的沒錯,我們中間確實出了叛徒。」
「不算叛徒。」蘇難冷笑道︰「只能算奸細。」
白狐少年看向來路,說道︰「那麼我和花豹回去處理奸細,你呢?」
蘇難搖頭道︰「我要去找蘇弈。」
「你已經不眠不休地找了五天,」白狐少年本來想勸他休息,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自己一個人小心點,我有預感,你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蘇難點點頭,連再見也沒說,徑直超前走去,在他身後,白狐少年和花豹女人相視一眼,各自朝著來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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