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只剩我們
大金說把蘇難泄露出去的這件事,非他們有意為之,他神情忐忑,言辭擔憂,听上去幾乎要讓人轉而寬慰他。♀
如果是以前的蘇弈,這會兒說不定已經放緩語速耐心地安慰起這個看起來無助的男人。
可如今的蘇弈早已不是之前的蘇弈。
「就算一開始非你所願,但是現在呢?」蘇弈冷笑,「你可以站在這兒,完全無視這兩個人,全程用中文和我說這些事,把過錯都推到別人頭上,是誰給了你這樣的自由?你用來交換自由的籌碼又是什麼?不要告訴我你是被脅迫的?真正認得我的人只有你,從你出現吸引我的注意力,再到這兩個人悄無聲息靠近我,你敢說這不是你們計劃好的?」
大金被蘇弈幾句話說到面目通紅,他尷尬萬分地來回看向蘇弈和那兩個男人。
那兩個外國男人似乎听不懂中文,從頭到尾任由蘇弈和大金交流,一句阻止的話都沒有。
蘇弈的心越來越沉。
蘇弈不知道大金究竟和這些人做了什麼交易,不管是權利、金錢還是所謂的求知欲,蘇弈都不想知道,她唯一記得的只是,恍然許久之前,大金在巷子深處和廢棄工廠里都救過她,那個做著騙子行當卻略顯笨拙可愛的年輕男人,曾經就算害怕,也會坦誠地望向她的眼。
不似如今,他連看她的眼,都心虛地堅持不下一秒。
改變一個人的,到底是與命運狹路相逢的真實怪獸,還是人心底里遮遮掩掩的畸形私欲。
蘇弈不由自主摁上自己的太陽穴,她覺得頭疼,頭很疼。
大兒子小龍從瞌睡中逐漸清醒過來,他睜著兩只大眼楮,好奇地看向蘇弈,「媽媽?」
孩子的呼喚清越響亮,在黑夜的樹林里如珠玉落盤。♀
大金搓了搓手,緊張道︰「我們趕緊離開這里吧。」
一個壯漢左右抱著兩個孩子,另一個壯漢鉗住蘇弈的胳膊要把她拉走,蘇弈根本沒有抵抗的余地,只能腳步踉蹌地跟著往前走。
因為這只突襲隊伍的主力已經在安全局里被控制住了,所以剩下外圍的這三個人變得異常小心謹慎,他們走得很快,顯然想盡快離開安全局的勢力範圍,以求自身安全。
蘇弈看出他們的企圖,便盡量拖延他們的時間,時不時假裝跌倒,亦或腳步不穩地往邊上歪,抓著她的那個人對她頗有耐心,既不呵斥也不動粗,全程顧慮重重。
蘇弈听到他和同伴的嘀咕,似乎是把她也當成了重要的研究對象,不能有任何損失,蘇弈一面咋舌,一面尋思著逃跑方式,沒注意到身後蔭蔽的草叢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雙幽暗發亮的眼。
那是只屬于大型貓科動物的眼。
山道在前頭拐了個彎,緊挨著樹叢的就是深不見底的滑坡,本來就狹窄崎嶇的小路變得更加難行,大金走在最前頭,一邊走一邊撥開斜伸出來的雜亂樹枝,在他身後,是抱著兩個孩子的男人,再往後,才是反剪了蘇弈胳膊的男人。
這本來是個有利地形,適合蘇弈逃逸,但是孩子還在別人手上抱著,蘇弈孤掌難鳴,簡直動彈不得。
就在蘇弈感到失望的時候,一聲獸吼在前方的羊腸小道上忽然響起,走在最前方的大金驚叫出聲,「是豹子!」
大金的話音剛落,那頭豹子已經撲向他,異常生猛地咬住了大金的小腿。
大金栽倒在山道上,他順勢抓住了旁邊的樹枝,整個人這才沒被豹子甩到斜坡下,他嚇得大叫,「救命!救命啊!」
大金身後的男人猛然轉身,將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塞到蘇弈和另一個男人手里,然後騰出手去抓掛在背後的槍。
令人窒息的間隙里,蘇弈借著月光看清了山道上的野豹。
「花豹!」蘇弈大叫。
花豹依然死死咬著大金的小腿,听到蘇弈的叫聲,微微抬頭瞥了她一眼。
蘇弈懷里抱著小女兒,腳後跟用盡全力踩上身後男人的腳趾,在他痛得稍稍俯身的同時,用手肘強擊他的鼻梁。
「嗷嗚!」男人痛得捂住了鼻子,蘇弈趕緊伸手接住了滑落的大兒子。
兩個孩子重回懷抱,蘇弈又喜又驚。
前頭的花豹見蘇弈得手,凌空躍起。
蘇弈抱著兩個孩子,立即蹲□。
砰,一聲槍響在蘇弈耳邊炸開。
花豹躍過蘇弈頭頂,將阻攔了她去路的男人撲倒,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蘇弈來不及多想,踩上男人,跨過花豹,抱著孩子往回跑,跑出數步之後,她回頭看向昏暗的山道。
「花豹!」
山道上響起大金的吼叫聲,「別打死它!蘇弈跑了,我們只剩下這只豹子了!」
「花豹!」蘇弈聲嘶力竭地吼叫,因為太過用力,雙目眨眼蒙上水霧。
山道上響起重物滾下斜坡的聲響,簌簌簌。
再也沒有花豹的聲音。
蘇弈咬咬牙,抱著孩子拼命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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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弈一步也不敢停下,兩個年幼的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信念。
這一晚的驚心動魄在蘇弈終于跑到山腳下時,終于結束了。
黎明已經到來。
蘇弈精疲力竭,她不敢貿然在公路上現身,而是選擇了相對偏僻的村路,在雞鴨漫步的農村小路上,漫無目的地行走。
一輛載滿箱裝水果的拖拉機在她身邊停下,司機是對膚色黝黑的老夫妻,他們看向蘇弈,眼神里是一派純樸的疑惑與擔心。
寒霜凍結在這對早起送貨的農家夫婦鬢角,蒼茫得好似蘇弈的心。
蘇弈長嘆一口氣,爬上了他們的拖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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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機夫婦將蘇弈送到市區,蘇弈下車與他們道別後,徒步前往鬧市邊上的一個住宅區。
這是一個蘇弈從未來過的住宅區,她之所以知道這里,不過是因為某次偶然的機會,她在宮遠的手機里瞥見過這個住址。
宮遠的徒弟,那個叫做小林的女孩,就住在這兒。
蘇弈在清晨的寒風中等候在小區大門邊上的遮雨棚下,她不確定能否等到小林,就像她不確定到底能不能從小林這兒獲得幫助。
小林是宮遠的徒弟,又是目前蘇弈身邊唯一沒有卷進蘇難事件的普通人,因為宮遠和齊驍年對小林的特殊照顧,蘇弈和自己打賭,不管她值不值得信任,她都是唯一一個與異星人沒有任何利益關系的人。
或者說,除去她,蘇弈已經想不到自己還能向誰求助。
等了約莫半個小時後,小林終于出現在小區大門,蘇弈不過剛一揮手,小林便認出了她的臉,笑著蹦過來,「蘇姐!你怎麼會在這兒?」
蘇弈有些緊張,她知道這個城市遍布著監控攝像,公安廳和安全局的人隨時都能找到她,她在這兒多留一分鐘,便是讓兩個孩子多一分危險,「小林,你能幫我嗎?」
「幫?怎麼幫?」小林也注意到了蘇弈的變化,尤其她懷里還抱著兩個孩子,「你出什麼事了?」
蘇弈無暇多做解釋,也不知從何開始解釋,她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人一樣,孤注一擲道︰「我需要錢,我需要離開這里,你能借我錢嗎?」
「你找師父幫忙了嗎?」小林剛說完這句話,就自我否定了,「啊不對,我也好久沒看到師父了,他這趟差出得可夠久的。」她抿了下嘴唇,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把里頭的現金全部掏出來,交到蘇弈手上,問道︰「這些夠嗎?」
蘇弈看了眼那些錢,不過數百,她不知道夠不夠,銀行卡和身份證都被安全局拿走的情況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能不能還得起這些錢。
小林卻完全沒考慮到這些問題,她抽出一張儲蓄卡,塞給蘇弈後,緊張道︰「密碼是師父的生日,你千萬別告訴他!」
蘇弈怔住,「這……」
小林說道︰「我也不知道你究竟遇上了什麼麻煩,但我相信你不會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要是我真幫錯了人,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追回來的,所以,現在,你趕緊跑吧,離那些想要害你的人越遠越好,等師父出差回來,我會把你的事告訴他,到時候再想辦法去救你。」
「……你……」蘇弈已經徹徹底底地怔住了,「你都不問我要去哪嗎?」
「問了你也不好說啊。」小林對這種事見多識廣般了然,「再說了,你未必就清楚你接下來要去哪啊!」
小區大門的保安注意到了她們,眼神好奇地不停張望。
蘇弈將錢和卡收好,低聲說了句謝謝。
小林跑出去替蘇弈攔了輛出租車,蘇弈抱著孩子上車,一回頭看到小林站在路邊憂心忡忡地沖她揮手再見。
心里一陣止不住的難過。
真正患難與共的救命恩人不值得信任,只有數面之緣的普通朋友卻成了雪中送炭的可信之人。
這世界,蘇弈看得越明白,心里卻越不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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