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我走進流苑,張良一身青衣,坐于長廊之上,背部靠著廊柱,雙目卻依舊凝視著我,更準確的說,是凝視著我的眼楮,這樣的感覺好似觸踫到我的內心,讓我不由的別開眼。♀
「子房」
「阿若回來了」
聲音依舊靜雅,卻帶著一種別樣的味道。
我抬起眼,張良的神情很復雜,臉容上千萬種微妙的神情交織在一起,最後——我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最後所流露出來的,竟然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神采。
「子房?」
他微微一笑,優雅起身︰「阿若回來了」再一次強調,卻是帶了份慣常的溫柔。
「子房不怪我嗎?幾次三番去見韓信,我不知道朝中……也許他們會說的很……」
我直接挑明,也不走近,只是站在廊下,平視著他含笑的眼。
張良驀然輕笑出聲︰「良豈是如此俗人,自然是相信阿若的,而且……」他故意一停,笑道,「阿若的表情告訴良,阿若對淮陰侯只是愧疚!」
我一愣,不由抬手撫上自己的表情。愧疚,是的。曾經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曾經晨起為我采花,甚至于披掛為我洗手煮羹湯的男人——韓信,我能給的卻只能是同情,以及那來不及滋長的仰慕,這樣的男人,讓人心疼又心酸的男人,總是我欠他的……
我曾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我最先遇到的不是張良,而是韓信,那我是不是會愛上他,會不會可以帶著他遠離這殘酷的戰斗,一起去過那平淡的生活,可是韓信畢竟不是張良,韓信他只屬于那血與火的戰爭,如果沒有戰爭,便沒有驚艷絕倫的韓信,歷史總歸是歷史,我終究什麼也做不到。♀
仰起頭,微雪又開始落下,和著那古典的漢式建築和四周的古木銀花,竟讓人有種恍惚的感覺。
「阿若」
低下頭,張良不知何時到了眼前,含笑望著我。
「子房」望著偌大的天地,我驀然有些悲茫,「歷史真的無法更改嗎?」
抬頭望著他,他含笑的表情此刻竟成了我唯一的依靠,我好似要將今日的全部茫然全壓進那句話中。
看到張良明顯凝住的表情,我微微垂眼,明知道的,不是嗎?項羽自刎烏江,劉邦擁有天下,一切的走勢都按照著史書一步步的走來,歷史從沒有被改變過,即使我使出渾身的解數,歷史即使過了岔路,也總會百川東入的流向海的方向,一切根本就沒有一處例外,我還有什麼好疑惑的呢?也許真要說例外,也許我便是那個例外!
我微微苦笑的望著張良,他亦望著我,雪園靜謐,此刻好似天地間唯有我和他靜靜對立一般。
「阿若」他聲音微頓,許久才斟酌道,「阿若想救淮陰侯!」
這句不是問句,我抬起頭,他微微綻開一絲笑,眉目分明,笑容在雪間愈加的清雅,好似不屬于人間一般。♀
我突然不知道如何開口,許久才低啞問︰「子房有辦法?」
「一切還要看人事,如果阿若願意,良去見見淮陰侯,如何?」
「子房」
我盯著張良,好似要從他想來恬靜的微笑中窺出一絲的不願意,可惜,他終究是張良,一個從不讓人輕易窺見真實心思的男人。
「子房如果不願意,我……」
張良驀然笑容一深,好似經久怒放的青梅,瞬間打破了那份靜謐,璀璨的讓人移不開眼。
「阿若為何如此說,良為何不願,只要是阿若的事,便是良的事,況且淮陰侯神采絕世,良亦憐惜他一身才華,不忍俊才從此沒矣!」
「子房」我目中一亮,不由仰起頭,高興的道,「子房,當真嗎?」
見他微笑點頭,我驀然笑道︰「你知道嗎,我好喜歡你,真的!」
張良挑眉,彎唇笑道︰「難得,良在清醒之時亦能能听到阿若如此熱情挑逗的話!」
熱情挑逗?
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恍然大悟︰「難怪子房近來也不阻止我喝酒了,原來是想看我出丑!」
張良莞爾一笑,並不反駁,只是拉起我的手往室內走去。入室,拂去我發上衣上落雪,才拉著我坐到暖榻上,轉身到了案幾邊。
「不過,最近阿若可要戒酒了?」
「為什麼?」
我不解,他淡笑不語,俯身繼續自己手中的事。我目光粘著他,但見他提起案上一個壺狀器皿,向陶碗中倒了些東西,放下器皿,端起案上那陶碗,悠悠然讓這邊走來。
直到眼前,那熟悉的氣味讓我皺起了眉頭︰「子房,這是……」
「安胎藥!」
「安……安……安胎」
我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完全目瞪口呆望著他,手不由覆上自己的肚子︰「難……難……難道我……我……」
平時靈活的唇舌突然好似打結了一般,這消息實在讓我震驚。
「沒錯」張良倒是顯得很是坦然,微笑的接過話頭「阿若有身子了」那表情穩若泰山。
第三個孩子,我哭笑不得︰「子房,孩子……」
張良輕笑一聲,斜長的眼角一翹,接道︰「自然多多益善!」
多多益善!我突然想到自己變成母豬的樣子,眼角抽搐道︰「可是子房,我們……我們有不疑和闢疆了!」
「那又如何?」
張良依舊微笑,那表情活月兌月兌算計人的狐狸!
「可是……」
張良歷史上明明只有兩個兒子,難道張良還有不知名的孩子嗎?我內心有些抓狂!
「來,阿若,把這喝了,思慮過多,又情緒起伏,剛剛又在雪中受凍,對月復中胎兒不好,這副藥良煎了許久了!」
感情他早就知道了。瞪著眼前那個笑的紋絲不動的男人,我遲遲伸不出手,這藥的苦味我是經歷過的,當初不疑出生前,我便是日日被他變著法子哄著喝藥,現在再要去喝,實在……
咽了咽口水,我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他手上的陶碗,笑眯眯地打著商量︰「子房,我怕苦,要不就喝一口!」
張良將我的戳著陶碗的手捏在手心,順勢坐到我身邊,笑道︰「喝完藥,良便去見淮陰侯,阿若應知,淮陰侯生死旦夕間……」
話還未說完,我拿過藥碗,抬頭望著他道︰「子房,救了韓信這次,我便不再欠他了,從此我便也心安了!」
「嗯」
張良輕輕應了聲。
我深吸口氣,仰頭,一口氣喝完,剛放下碗,眼前如約般的出現了兩顆蜜餞,我捻了一顆送入口中。
「在這等良!」
他微微淡笑著,伸手揩掉我嘴角的藥汁。
他動作輕柔,唇角帶笑,優雅清貴的模樣瞬間把我閃到,我突然不知如何反應,只得愣愣看著他開了門,戴了斗笠,披了斗篷出去了。
我趕忙爬到窗邊,那淺淡的身影穿過落滿清雪的樹杈,引得落雪陣陣,淺青的斗篷,邊上圍了一層厚厚的羊毛,淡黃色的斗笠和著那烏黑的發絲,好似一幅高雅的仙人訪雪圖。
吱呀的踏雪聲不斷遠去,他在門洞處晃了晃,便很快不見了蹤跡。苑內又變得寂靜異常,好似天地間只剩下我一般。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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