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皇後 第七十二章 生死不可知

作者 ︰ 海的挽留

()此時的崇文門早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順著人群進去都難,更何況是逆著出去?漪喬拼命地見縫插針,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咬牙硬挺著才沒有被人潮巨大的沖力沖回去,半天也只是往前挪了一點。

她心里火燒火燎地著急,知道這樣下去是根本出不去的。

那麼,非常時期就用些非常手段吧。

她想好了主意,深吸一口氣,然後沖著周圍的人大吼道︰「讓開!我有瘟疫!小心我傳染給你們!!!」

雖然此時四周人聲鼎沸,嘈雜至極,她盡全力一吼的聲音都並不十分明顯,但內容卻足夠驚悚,所以不少人開始驚惶不已地給她讓道,那些連連退開的百姓口里恐慌地喊著「她有瘟疫」,然後一傳一大片,後面的人也開始為她讓路。

漪喬就這麼一路面無表情地順著人群自動讓出來的路一步步走了出去。

她一出崇文門就立即馬不停蹄地往前飛奔。她清楚地看到,遠處冒著濃煙閃著火光,雖然離得遠了一些,導致人看起來只有芝麻那麼大,但還是可以看出來有一大群人正在激戰。

由于她是逆著風跑的,時不時地還會被被順風而來的濃烈刺鼻的硝煙味嗆得流淚咳嗽不止。

一路上陸陸續續有不少急于避難的百姓往城門的方向跑,只有漪喬一個人是向著相反的方向狂奔的,這樣一來她單薄的身影在大批的人潮中就顯得特別得扎眼。

「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去?如今那邊可去不得啊,還是趕緊先進城躲一下吧。」一個中年婦人見漪喬迎面跑來,不忍看她涉險,就伸手將她攔了下來。

「我……我,」漪喬捂著胸口連著喘了好幾口氣才勉強說出了個整句,「我有急事……多謝大娘提醒,我先走了……」

「哎哎哎——姑娘你就听老身一句勸吧,」那婦人拉著她的胳膊,也著急起來,「那邊打得昏天黑地的,你現在跑過去,當心枉送性命啊!」

漪喬平復了一下呼吸,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一把拽住那婦人的衣袖,神情緊張地問道︰「大娘,你是從那邊避難跑過來的對不對?你可知道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唉,老身也沒湊近了看,是繞著道兒一路跑來的。不過如今那里凶險得很倒是真的,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是血吶,看著真真嚇死個人 。」那婦人想起方才自己看到的場景就皺了皺眉頭,又縮縮脖子,似乎至今仍然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漪喬倒抽了一口涼氣,隨後又急急地接著問道︰「那不是太子的車隊麼?太子呢?他如今怎樣了?」

「太子?老身可沒瞅見。不過,听那些逃跑出來的士兵說,太子乘坐的玉輦莫名其妙地遭到火銃的群射,而且之前他還親眼看到殿下中了一箭,眼下怕是凶多吉少……」

漪喬只覺得胸腔猛地一滯,一股寒意直往上涌。她此時生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棍子一樣,耳旁一陣嗡鳴,腦子懵懵的一片空白。

漪喬握緊發顫的手,咬了咬牙,轉身就要如方才一般狂奔而去。

「哎——姑娘,」那個婦人的手被漪喬掙開,眼見著她又要走,不由沖著她剛剛轉過去的身影大聲喊道,「姑娘你怎麼這麼拗呢!到底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非要現在去涉險啊?」

漪喬的腳步頓住,轉身看著她,抿了抿唇,聲音有些飄地道︰「多謝大娘的一番美意。我是去——去找我的丈夫。」她後面一句話像是回答問話,但卻更像是喃喃自語。

說完,她也不管身後婦人詫異的目光,轉過身就拼命地向著前方跑去。

交戰的地方離城門頗有些距離,但她竟然一路上生生忍著刺鼻的硝煙味和狂奔帶來的極度疲憊,就這麼一口氣跑到了那片硝煙四起、廝殺慘烈的戰場。

她迅速地掃視著周圍,努力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此時雖然著急得要發瘋,但還未完全失去理智。她知道自己一旦攪進去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所以只好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告訴自己不要靠得太近,只在戰陣的邊緣游走。同時,她還要時刻小心地躲開不時飛來的鐵制球形彈丸。

戰場上炮火紛飛,流矢如雨,交戰最激烈的地方,身穿紅色甲冑的明軍與一群黑衣死士斗在一起,兵器猛烈撞擊的聲音即使是在火器的轟隆聲里也顯得震天響。後方的明軍則以手銃和大小火槍掃射如蝗蟲一樣不間斷地涌上來的死士。但那群黑衣死士居然也準備了銅火銃和火蒺藜等火器,所以明軍這邊的傷亡也很慘重。而且由于明軍遲遲沒有援軍前來增援,所以只能眼見著因己方的兵力越來越弱、敵軍的數量越來越多而漸漸處于下風。

在金紅色朝霞的映照之下,鏖戰不休的雙方就好像一紅一黑兩團火焰,吞吐著狂烈的氣息噬咬在一起。

四周都彌漫著嗆人的火藥味,斷肢殘骸和焦黑的尸體隨處可見。猙獰在地上的血污尚未干涸,就又被新濺上的鮮血覆蓋。空氣中滿是令人作嘔的濃濃血腥味,漪喬捂著胸口強忍著才沒有當場吐出來。

地上橫躺的尸身尚未冷透,甚至都還在不斷往外「汩汩」地冒著殷紅的血,臉上保持著臨死時猙獰扭曲的表情。

這里,到處都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她眼下只是下意識地不斷重復著找尋的動作,可是……沒有,沒有,依然沒有!!!

祐樘,你在哪里?

正當她憂心如焚的時候,突然自四起的硝煙中看到在中間的位置斜倒著一輛玉輦。她知道,那便是太子出行時乘坐的。只是此刻,那輦身已經焦黑一片,幾乎面目全非,顯然是遭受了重創。

漪喬的手一點點地收緊——那里面應該已經沒有人了吧?祐樘如今會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如方才那婦人所說,受了箭傷,還……

她甩了甩頭,不敢再往下想。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以期能夠認真地想一下自己現在應該怎麼辦。

按說,隨行的士兵最大的責任就是保護太子的周全,那麼從眼下這個情況來看,應該是圍成一個保護圈護駕才對,這樣一來就可以確定祐樘的大致位置。可是放眼望去,整個戰場逐漸有混亂的趨勢,並沒有兵力特別集中的地方。所以,如今他的下落都是個問題。

漪喬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唇,連唇瓣什麼時候滲出了血絲都渾然不覺。

「小喬,這里危險,跟我回去。」身後突然響起墨意的聲音,緊接著她就被他拽著轉過了身。

漪喬看著眼前的人,怔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下一瞬就猛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把抓住他,神情激動地焦急問道︰「墨意,你說他現在會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受了很重的傷?你派人去幫我找找好不好?我現在急得都快要瘋掉了!」

「小喬你冷靜一些,」墨意按著她的手,清雅俊逸的面上一片沉靜,眸中一絲復雜之色一閃而逝,「我已經命御風帶著幾個高手混進戰陣里面去尋太子了,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的,你如今再在這里著急也沒用,先隨我回去等消息。」

「真的?原來你思慮得這麼周全,我剛才一急之下就什麼都忘了,」漪喬努力壓制著著心里那股潮水一樣要將她吞噬的惶急,勉強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那我就在這里等著好了……」

墨意微微蹙起眉頭正要說什麼,卻陡然看到一支流矢朝著漪喬這邊呼嘯著飛了過來。他眼疾手快地猛拉她一下,然後根本不及想,下意識地腳步輕移,旋身一轉就將她緊緊地護在了懷里。電光火石之間,那只箭劃破他雪色的衣袖就嘶鳴著掠了過去。

「不行,你方才也看到了,刀箭無眼,呆在這里只會讓自己身處險境。」墨意深吸幾口氣,仍有些心有余悸地抱著她,面上是一片毫無商量余地的堅決。

漪喬也有些驚魂未定。她低頭瞥見他破掉的白色衣袖上已經開始逐漸洇上點點殷紅,不由蹙眉道︰「讓我看看你的手臂。」

「我沒事,」墨意淡淡笑了笑,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手臂上的傷,連看都不看一眼,只認真地凝視著她,「你先隨我離開這里再說。」

漪喬垂眸沉默了片刻,才終于輕輕地點了點頭,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好。」

或許她自己不怕涉險,但是卻不能因此拖累了別人。

墨意稍稍松了一口氣,隨即握著她的手生怕她反悔再跑掉,轉身就帶著她向著城門的方向疾馳。

然而還沒有跑出多遠,就突然听到身後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喝︰「殿下他到底怎麼了?!你他媽再給本將重復一遍!」

本來這麼嘈雜紛亂的情境下,就算是人的嘶吼聲也不怎麼明顯的,但奈何說話的內容正好切中她的心事。

漪喬的腳步猛地頓住,隨即條件反射地轉過身去。墨意知道如今已是攔她不住,略一遲疑,便也隨著她往回返。

方才發出大喝的是一個將官模樣的人。他如今正怒睜雙目,氣勢洶洶地揪著一個士兵在審問。

只見那士兵哆哆嗦嗦地答道︰「殿……殿下……原本就因為一路顛簸身體虛弱,隱有染病之兆,而中的那一箭又正中要害,那幫賊人還怕不能得手,又趁著殿下受傷眾人措手不及之時,用火器對著玉輦一陣狂射……」

「本將就離開一會兒,要你們這些個貼身的護衛有何用?!那後來呢?殿下如今在哪里?!」

「後……來隊伍被打散了,殿下不知所蹤……不過听當時離得比較近的親衛說,殿下那時就已經渾身浴血,昏迷不醒了……」

後面的話漪喬已經听不見了,她現在只覺得渾身的力氣正在一點點抽離,一股寒意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一般爬上她的脊背。現在眼前一陣陣發黑,她感到意識正逐漸離她而去。

「小喬,小喬!」墨意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漪喬,面上浮現出一抹擔憂。

她用手撐著額頭,勉力抓住最後的一絲清明以免自己當場昏厥過去。

方才她本打算拼著假傳聖旨的罪名也要讓那個武官去搬來援兵,但轉念一想,自己手里又沒有印信和虎符之類的調兵憑證,這樣做完全行不通。

漪喬覺得此刻頭部炸裂一樣地疼,惶恐和不安彷如決堤的洪水般在她心里瘋狂肆虐。

她慢慢地推開墨意,然後頹然地蹲子,怕冷一樣地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小小地蜷成一團,面無表情的,也不說話,只是望著眼前紛飛的戰火和無休止的殺戮發呆。

她的眼神渙散,沒有焦距,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靈氣流轉。火光映著她清靈明艷的面容,就宛如最一開始她和那個少年初次相見,在那個野外的木屋里的時候一樣。那時屋子里也生了一堆火,還是她費了半天勁用打火石生著的。

記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周圍的刀劍聲,炮火聲,廝殺聲,她似乎已經完全听不到了。耳旁響起的,只有他往日的話語——

「姑娘不必如此。既是受了恩惠,那麼給予回報也是情理之中。倒是在下失禮在先,實在惶恐。但不知,姑娘要在下如何報償?只要能夠辦到,在下自當竭誠為姑娘達成所願。」

「姑娘,既是安全了,可否不要如此緊張——先放開在下可好?」

「這次來找姑娘,是想要……想要姑娘下嫁于在下。」

「日後姑娘大可不必再自稱民女,而且私下里,盡可以直接喚我名字。這也是,當初我說自己姓右的原因——否則,對外人都可以叫得那麼親切,我會心中不快的。」

「原來喬兒嫁人是只權衡利弊,可以不看對象的麼?」

「喬兒,不是和你說過了麼?私下里直接喚我名字即可。另外,也不用自稱‘妾身’,人前如此那是沒辦法,但是此間就我們兩個人,我听著……覺著疏遠。」

「喬兒若是覺得心中不平的話,可以抱回來。」

「不嫌棄不嫌棄,其實這麼**地抱著也沒什麼不好。不過……最重要的是,我這個人一向不如何挑剔。」

「喬兒笑了就好——雖然不知道喬兒在想什麼,但凡事有因有果,或者可以不必囿于其中。」

「丫頭,我才離開了這麼一會兒你便難過至此?這麼離不開我呀?看看,居然還哭鼻子了呢……」

「我不在的日子,要好生照顧自己。」

「喬兒保重,等我回來。」

……

人生若只如初見。那個少年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帶著溫柔的笑靨和潛藏在內心不為人知的傷痛,走進心里,刻入骨髓。或許,他對她的意義,早已經超出了她自己的認知。

漪喬的心一點點往下墜,似乎要沉進無底的深淵一樣。她此刻反而沒有感到什麼錐心之痛,想來,該是早已麻木了。

她此刻多想看到那個溫雅的少年驀然出現在她面前,溫柔地喚她一聲「喬兒」,微笑著告訴她他一切安好。

可是,眼前只是漫天的硝煙和淋灕的鮮血,她要尋的人,或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原本以為自己會哭的,但是眨眨眼楮,發現居然一滴淚都沒有。是了,沒有淚,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她絕望地閉上眼楮,什麼都不願意去想了。

此時她的知覺有些麻木,過了片刻才感覺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她。她低頭看了一眼那白色的袍角,嘴唇動了動,才啞著嗓子呢喃道︰「墨意,你說他是不是已經死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他怎麼就那麼狠心啊……」

須臾的靜默之後,背後傳來一陣輕輕的嘆息,緊接著一個聲音緩緩地溢出︰「喬兒,莫要咒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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