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城藝術學院門口,齊簡堂停了車,嚴子月拉開車門揮了揮手里的手機,「我給你打電話你可不能不接哦。♀」
齊簡堂笑,「我不敢不接。」
嚴子月走遠以後,程如墨望著前面的後視鏡,「你們勾搭得倒快。」
齊簡堂打起方向盤轉彎,笑說︰「美女給我號碼,我總不能不接受吧。」
「這孩子不是什麼好想與的人,我勸你別打她主意。況且她還有個剽悍的媽,你把她怎麼樣了,就等著後半輩子天天有人在公司樓下拉橫幅咒你出門被車撞回家被狗咬。」
齊簡堂猛笑,「看你這聲情並茂的,被狗咬過?」
程如墨神色怏怏,「跟被狗咬也差不多了。」
齊簡堂哈哈一笑,「我答應你,我決不主動找她。」
「你別玩文字游戲,如果她主動來找你,你是不是就半推半就接受了?」
「程小姐,腿長在她身上,我有什麼本事限制她的人身自由。這話你是不是該去教育你的表妹?」
程如墨不說話了,自知自己有些無理取鬧。
齊簡堂從後視鏡里瞥她一眼,也不再說話。車里三個人各懷心事,程如墨一直抱臂靜看著窗外;陸岐然眼角余光打量著程如墨;齊簡堂目視前方,偶爾從後視鏡看一眼後座。
車到了程如墨家,程如墨下了車,往里望了一眼,陸岐然也正靜靜看她。程如墨輕聲說︰「再見」,合上車門,便轉身往樓里走去。
齊簡堂在後面喊她︰「喂!就這麼走了?」
程如墨沒回頭,舉起手輕輕擺了擺。
很快她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齊簡堂重新發動車子,開往江城賓館。
駛出去一段,齊簡堂突然說︰「陸先生和如墨是大學同班?」
陸岐然本是靠在椅背上,听到齊簡堂問話,身體微微坐直了些,回答︰「是。」
「她大學時候是什麼樣的?」
她大學時候是什麼樣的?
陸岐然一直覺得,回憶不是件多麼靠譜的事。因隔著漫長的時間,對當年確切的情況總是不免夸大。再說世殊時異,更不能以現在心情去分析當日情景。回憶這回事,總是太過主觀。而一旦主觀,就不免有失偏頗。
即便如此,他還是能想起些當年關于程如墨的細節。譬如有次下雨,她遲到了,推開門時外面的冷空氣也一並涌進來。他坐在第一排,是以看得很清楚,她發絲上沾著雨水,襯得眉目更有一種洗淨的透徹。
譬如有時候坐在她前面,能听見她上課偷吃巧克力的聲響,或是與她室友壓低了聲音聊天。再譬如,時常在路上踫見她,她總是一個人,戴著耳機低頭往前走,他打招呼總被她輕易忽略。
但能想起來的,也只是些無關緊要的細節。♀這樣的細節,其他人的他也能列舉出數十多條。連第一時間想起的用來形容程如墨的詞語,也只是「有才華」「內向」這樣極其普通的形容。
唯獨將她與其他女生區分開且讓他記住的,是她的目光。
陸岐然聲音平淡︰「她現在和她大學時候差別不大。」
齊簡堂似乎有些不信,但只是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齊簡堂直視著後視鏡,又突然問︰「陸先生,那你大學時候,喜歡過如墨嗎?」
——
周五下午小組又開了次會,將各自任務分配下去。程如墨一直心情不佳,開會的時候也有些恍神。散會後她正打算按時下班,齊簡堂叫住她。
程如墨便坐回座位,瞥他一眼,「你這周別讓我加班。」
「我又不是黃世仁。想問你呢,陸岐然就是上回你跟我說的那同學?」
程如墨不說話。
「看著跟你一樣悶騷,莫非也是摩羯座?」
「獅子座。」
齊簡堂嘖嘖一嘆,「了解得真清楚。」
「你留我下來,就想問這些?」
「當然不是,」齊簡堂椅子往前一滑,到了程如墨跟前,湊近說︰「我知道了個秘密,想不想听?」
程如墨把他推遠了些,「好好說話。」
齊簡堂一笑,「昨天我送他回去,問了他一個問題。」
程如墨警覺起來,嚴肅看著齊簡堂,「問了什麼?」
「我問他大學時候喜不喜歡你,他說……」
「你別告訴我!」程如墨陡然站起來,動作之大,讓面前的桌子都晃動了一下。她之前那滿不在乎的神色瞬間消失了,眉頭緊擰,眼里似乎燃著痛苦的火焰。
齊簡堂也嚇了一跳,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如墨……」
程如墨便這樣站了片刻,眼里激蕩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當年,我找陸岐然的一個朋友打听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他很低調,從來沒有跟大家討論過類似的問題,」程如墨看著窗外,聲音幾分冷寂,「他朋友是這麼回答我的︰‘他和他女朋友感情好得很,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在反思是不是自己表現得太明顯,以至于讓所有人都看出來了。事實上,我的道德感決不允許我自己去做插足別人感情這種事。後來我陸陸續續听到些傳言,也時常有人在我跟陸岐然說話的時候,故意起哄——我那個時候在做一個teamwork,和陸岐然在一組。」
齊簡堂伸手覆上程如墨的手背,低聲說︰「這不是你的錯。」
「那段時間,我非常害怕在路上踫見陸岐然,更害怕踫見他的朋友。大三一整年,他的朋友幾乎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拜托過他,絕對不要告訴陸岐然。但我想,他必然沒有遵守約定。」程如墨聲音又沉了幾分,「在這件事後不久,有次上課,我和室友坐在了一個放著一只挎包的座位後面。我知道那是陸岐然的包,但我以為這沒什麼,他在我前面也坐過不止一次兩次。但這次,他從外面進來看見我坐在後面,就拿起包往前挪了一排——我沒法控制自己不去亂想,因為後來他幾乎都只坐第一排。非常明顯,他在躲著我。我覺得痛苦,更覺得羞恥。喜歡一個人分明應當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這種羞恥感一直縈繞不去。就好像有人指著我說,快看,這個人想當小三。」
齊簡堂也站起來,看著程如墨,「如墨,我覺得你是想多了。你並不知道陸岐然有女朋友,所以這件事並不是你的錯。」
「不是這樣的,」程如墨搖頭,「事實上,後來大三我們去崇城實習,我差點將這念頭付諸行動。」
齊簡堂一驚。
程如墨覺得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那個時候,江城暴雨連綿,宿舍成日散發著潮濕的霉味;崇城永遠煙塵蔽日,不到十平米隔斷間逼仄陰暗。這一切和她無處釋放的感情聯系緊密,以至于程如墨一旦回想起來,就覺得仿佛又身處當年的境地,永遠臉色蒼白目光陰郁,像對抗病魔一般對抗著自己絕望的心情。
「那他……」
程如墨默默掙開齊簡堂的手,「所以你別告訴我他說了什麼,我知道他會說些什麼。」
齊簡堂神色復雜,「你既然這麼痛苦,現在又何必去招惹他?」
「我小時候因為被人嚇過,所以特別怕蠶之類蠕動的生物。後來我逼著自己去學釣魚,既然要釣魚,就得上餌。要上餌,就得經常踫到那些黏糊糊的玩意兒。」程如墨目光低沉,「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些事你越是逃避,就越是痛苦。而且沒有人會體諒你是不是怕蚯蚓,是不是怕蛇。他們只會故意拿這些來嚇唬你……而我,」程如墨抬頭看著齊簡堂,「再也不想被人捏著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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