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柴烈火 自食其果(二)

作者 ︰ 明開夜合

程如墨在走廊里站了許久,覺得冷,腳也麻得似乎不听使喚。♀心髒仿佛叫人一把給掐住了,說不上多難受,只是仿佛自己悶在罐頭盒子里,和上百只煮爛了的沙丁魚擠在一起兒,那種憋悶,言語難述其萬一。她想自己一個人留在家里也是顧影自憐,還不如找點事做,便還是打起精神去了公司。

齊簡堂見她請了假卻又出現了,明顯感到疑惑,程如墨卻懶得解釋,只說︰「到時候再說吧。」

「我說你別逞能啊,看你憔悴得沒個人形了,別回頭說我虐待你啊。」

程如墨擺了擺手,「走吧,開會去了。」

會上在討論一樁新的合作,程如墨雖努力听著,思緒仍不免游離。時常一個閃神,再回來時已經說到下個議題了。

「這個單子雖不怎麼大,但合作方是房地產公司,大家就抱著打土豪分田地的想法……」

齊簡堂正說著,程如墨擱在會議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大家的目光一時都掃過來,齊簡堂也是話鋒一頓,程如墨自己也嚇了一跳,似是大夢初醒,看了一眼來電人,立即掐斷了攥進手里,低聲說了句「抱歉」。

「……打贏了季度獎肯定相當豐厚,也省得廣告部老是擠兌我們……」

攥在手里的手機又震動起來,程如墨低頭看了一眼,又掐斷了。

那邊不依不饒,撥了七次,撥一次程如墨掐一次,感覺自己手掌都要給震得麻木了。那邊再一次撥過來時,她眼楮一閉,索性關了機。

會開完後,程如墨回到辦公室,方又開了機。剛一連上信號,便一連串的震動,蹦出來七八條短信,發信人無一例外,都是陸岐然。

程如墨面無表情看著,一並勾選了,按了刪除,卻在確認「是」「否」的時候,遲疑下去。

她暗罵自己沒骨氣,閉眼選了「否」。手指松開滑到底端,按照發信順序,一條一條點開來閱讀。

「不能接還是不想接?」

「你別擅自做決定,我周六過來,我們一起商量。」

「先前是我口不擇言,我道歉。等見面了我跟你細說。」

……連著幾條,都是類似的內容。

她嘆了口氣,正要鎖屏,手機又是一震,驚得她差點撒手。她立即點開來看,卻是劉雪芝發來的︰「你小舅媽晚上到,回來吃晚飯。」

程如墨將手機鎖屏了,斜坐下來,手肘撐著桌面,呆望著黑漆漆的電腦桌面,半天也沒抬手去按下主機開關。她覺得自己此時就像這台偃旗息鼓的電腦,先前無論cpu跑得多麼流暢歡快,一個關機指令下去也只能照做,唯有別人控制她的份,哪里輪得到她來反抗。

她今日上班工作效率極低,齊簡堂瞧出不對勁來,也沒給她安排什麼關鍵的工作。晃晃悠悠熬到了下班時候,齊簡堂過來找她,「我送你回去。」

程如墨邊收拾東西邊說︰「我今天回我爸媽家里。」

「隨便你去哪兒,我送你。」

車子開出老遠一截,齊簡堂偏過頭來看她一眼︰「你需不需要找個人說說?」

程如墨覺得難堪,心想齊簡堂說得對,她這種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學別人玩什麼一夜風流,玩出點好歹了,又來傷春悲秋,除了「自找」就是「活該」。

「你先答應我,你別驚訝。我自己已經很驚訝了,見不得別人再來一驚一乍刨根問底。」

「笑話,活了三十六年,什麼事沒見過。當年我拿著砍刀跟一幫流氓在酒吧里殺人放火的時候,你還在上小學呢。」

「好吧,」程如墨看他一眼,「我懷孕了。」

齊簡堂頓時一個急剎,「你說什麼?」

程如墨差點一頭撞前面去,立即伸手撐住了,「不是不驚訝嗎?」

齊簡堂也不顧後面喇叭聲此起彼伏,扭過身子看著她,聲音沉肅︰「陸岐然的?」

「你好好開車。♀」程如墨別過頭。

「是不是陸岐然的?」齊簡堂聲音又冷了幾分。

「你開不開,不開我自己下去走了啊。」程如墨作勢要拉開車門。

齊簡堂冷哼一聲,重又踩下油門。

「玩得挺開放啊,都不興帶個套吃個毓婷?」

「你講話別這麼難听,我沒那麼蠢。」

「采取措施了都能懷上,這概率多小啊,你倆得多有緣分啊,還不趁著好時機趕緊把婚結了,這會兒哭喪著臉做什麼?怎麼,讓你打胎了?」

「齊簡堂,我拿你當朋友才跟你說,你再這麼說話……」

「怎麼,絕交?辭職?」齊簡堂冷笑一聲,「我喜歡你多久了你不是不知道,這時候來跟我裝瞎。老子盡心盡力當你男閨蜜呢,轉眼你讓其他人爬床上去了。這我就不說了,現在種都懷上了,呵!早知道你吃這一套,我他媽裝什麼紳士呢!」

「齊簡堂!」程如墨氣得發抖,「我沒拖著你拿你當備胎,我如今的成績也都是靠我自己一分一分做出來的,不是靠跟你搞曖昧。誠然你對我照顧很多,但你自己說,我跳槽到其他公司干不干得出這樣的業績?公私我分得很清楚,我以為你也分得很清楚。但如果你存著這樣的念頭,我們也沒必要這麼相處下去了。你停車。」

齊簡堂沉著臉,沒有理她。

「停車!」

「你給我老老實實坐著!」

程如墨嚇了一跳,看儀表盤上的數字一徑兒地往上飆,生怕齊簡堂一時憤怒拖著她同歸于盡了,趕緊噤了聲。

過了二十來分鐘,車里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漸漸松弛了,程如墨瞥見齊簡堂臉色緩和了些,低聲說︰「對不起……你開慢點兒,我,我有點怕……」

齊簡堂低哼一聲,慢慢減了速。

「那王八蛋讓你打胎了?」

程如墨搖了搖頭,「他覺得我是在給他下套。」

「呸,得了便宜還賣乖。」

程如墨垂眸,「我對他這反應一點都不吃驚,真的。好比他正開著輛車在路上走著,望見一家飲品店,覺得有點渴,打算停下來吃個冰淇淋繼續上路。結果冰淇淋吃了,里面卻摻著蒙汗藥,他車胎也給人戳破了,換成是你,你好受嗎?」

「哼,你這比喻真是高尚。」

「他既能為了工作跟相戀八年的女朋友分手,又怎麼甘心叫突然蹦出來的一個便宜兒子縛住手腳。」程如墨情緒懨懨,「所以我不意外,只是齒冷。」

「你打算去墮胎?」齊簡堂瞥她一眼。

程如墨望著車窗外,江城春|色漸盛,路邊桃花已綻了幾支,晚風里瑟瑟發抖,幾分病色的模樣。

「年輕的時候,為了自己的一點氣性,必會一條道走到黑,但現在我未必能有這麼決絕,即便他都這樣說了,我還是得跟他好好談談,輕重利弊講清楚了,才能做決定。」

「何必說得冠冕堂皇,」齊簡堂不認同,「你不就是對他還抱有幻想嗎?」

程如墨輕笑一聲,「我這是為自己打算,墮胎多傷身體,我總得找他訛點營養費精神損失費吧。」

「就你,色厲內荏,跟紙老虎似的,看得挺唬人,一戳就破。」齊簡堂看她一眼,「你那點心思,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

程如墨將腿伸直,抻了個懶腰,「我現在是孕婦了,你別氣我,氣出個好歹,就是一尸兩命。」

「滾蛋吧,氣死你得了,省得在我面前看得鬧心。」

車子很快到到了小區門口,程如墨跟保安打了聲招呼,保安將門開了,齊簡堂把車開了進去。「我現在可是知道你父母的確切住址了啊,小心我迂回戰術,先搗了你的大後方,再回頭殺你個措手不及。」

「連我都拿不下,還想拿下我父母。你是沒見過我父親,性格一等一的倔,做事向來無所顧忌,慣會傷人一千自傷八百。」

「嗯,那不就是你麼。」齊簡堂笑說。

程如墨一時給噎得無話可說。

車子在樓底下停了,程如墨拉開車門,「謝謝你啊,回頭這事兒解決了,軍功章掰你一半。」

「快滾。」

程如墨一笑,正要關上車門,突然听見背後響起一道聲音︰「如墨,你回來啦?」

程如墨抬頭看去,見樓梯口正站著一個笑吟吟的女人,約莫三十六七,一頭茶色的螺絲卷,身上穿著條大花雪紡的裙子,腳上是雙高筒的黑色靴子,里面配著條透肉的黑色絲襪。

「小舅媽。」程如墨愣了一瞬。

小舅媽走過來,一陣濃重的香水味撲鼻而來,程如墨覺得胃里有點翻騰,假裝咳嗽,捂了捂嘴,硬生生忍住了。

「車上是誰?」小舅媽擠了擠眼,低聲問,「你男朋友?」

「哦不是,」程如墨將車門大開,大聲說,「我上司,正好順路,順道送我回來。」

齊簡堂禮貌笑著點了點頭,「你好。」

小舅媽往里掃了一眼,滿臉堆笑,「你好。」

「齊總,今天謝謝你了,回去注意安全。」程如墨說著,將車門關上了。

齊簡堂車子開出去老遠了,小舅媽仍望著車尾,笑說︰「這車不錯啊,寶馬的吧?」

程如墨「嗯」了一聲,轉而笑問︰「你們什麼時候到的?現在這是要去哪兒?」

「哦我出去買個東西,小凱說連不上網呢,你先上去教教他吧。」

程如墨仍是笑著,「那我先上去了,舅媽你注意安全。」

程如墨看著她身影轉過花壇,漸漸走遠了,臉上浮著的笑容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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