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墨做完手術之後就在門診躺著休息,留院兩小時觀察情況。♀她體力透支,睡得迷迷糊糊時听見手機響了,模出來瞧了一眼來電人,按了接听。
她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便听見那邊問她︰「在哪兒?」
程如墨思維遲滯膠著,一時竟好似沒能理解這問句的意思,听見那邊又問了一遍,方條件反射般開口報了醫院地址。接著听見電話里「嘟嘟嘟」響起來,她便將手機仍舊塞回枕頭底下接著睡。
恍恍惚惚間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卷入了外戚與皇帝的斗爭,她納悶這夢太時髦了,居然還是古代的,下一瞬便看見一群護士簇擁著一個穿龍袍的男人進來了。都端著槍,一陣 里啪啦風卷殘雲般滅掉了外戚。程如墨是外戚這邊的,望見大勢已去,立即躺地上裝死。皇帝政變成功,趕回去登大典去了,安排護士留下來善後。一廣場的尸體,護士們挨個得搬去葬了。到了程如墨的時候,護士瞧出來她是裝死,正要喊人過來,程如墨跳起來一把搶了她刀子猛地扎進她心窩里,末了怕她死不透,還逆時針旋了三圈。那護士瞪大了眼楮,說︰你可真是狠心啊!她氣若游絲,這句便話听起來跟鬼片似的的慌。
程如墨腦海里不斷回旋著「狠心啊狠心啊狠心啊」……驚出了一身冷汗,一睜開眼楮,赫然望見窗前站了個人。
那人背對著她,穿了件黑色的長款風衣。這風衣版型很正,襯著他身形格外修長。程如墨少見能將這種樣式的風衣穿得好看的男人,一時挪不開目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誰知陸岐然卻仿佛覺察到她醒了,立即轉過身來。
程如墨來不及收回目光,和他視線直直撞上。她下意識想躲開,又生生忍住了。
對視了約有兩秒鐘的時間,陸岐然平平移開了目光,說︰「醒了。」
程如墨仍盯著他,想從他這看似極為平靜的臉上瞧出點什麼來。
陸岐然也不看她,往門口走去,「我喊醫生過來。」
他走出去的腳步很快,步子邁得也大,一只手插在風衣的口袋里,行走仿佛帶著陣凜冽的風。
這種狀態,程如墨以前也見過一次。那還是讀大學時候做小組作業,有個人到匯總時沒能按時交上觀察報告,問他進度被告知剛剛開始。陸岐然熬夜幫他做了大半,第二天答辯順利通過,他走下講台時,便是這樣的神情——他生氣而又不發火的時候,都是這樣。
醫生幫程如墨做了檢查,囑咐了一些休養禁忌,開了些消炎藥和抗生素,便讓她回家去休息。
陸岐然將藥單收下了,又飛快出去。過了二十多分鐘回來了,手里拎著只塑料袋子。他將袋子擱床邊櫃子上了,伸出手墊在程如墨背後,將她扶了起來。
程如墨正要從床上下去,陸岐然卻伸手往她輕輕一攔,蹲下|身去,將她放在床底的鞋子拿了出來。那是雙五公分的粗跟高跟鞋,程如墨去年秋天領了季度獎後買的,穿著非常舒服輕便,如履平地。
陸岐然只看了一眼,便將那鞋子放下,伸手將櫃子上的塑料袋子提起來,遞給程如墨,「拿著」。
程如墨默默接過,下一瞬便見他又蹲下去,拿手指將兩只鞋子勾住了拎起來,一手環住了她肩,另一手從雙腿膝蓋底下穿過。♀
程如墨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已叫陸岐然打橫抱了起來。她驚得差點一聲尖叫,立即控制住了。陸岐然往前一走,她覺得自己似乎時時刻刻都要滑下去,立即伸手從他背後繞過來,緊緊攀住了他的肩膀。
陸岐然便這樣抱著她出了醫院,一路上不少人側目議論。程如墨從未想過有一天竟能以這種方式成為眾人的焦點,心里生出股莫可名狀的驕傲。因靠得近,陸岐然身上淺淡的氣息便密密匝匝地繞著鼻息,讓她忍不住亂了呼吸。
要換做平時,讓她看見了別人這樣,必然非要這麼嘲笑一頓︰戲做得再好看還不是來打胎的和陪著打胎的。
但此刻她忽然明白,但凡對著別人的好指指點點的,必然是因為自己從未體驗過這種好。
她閉了眼,心里生出個念頭︰也不枉與他好了一場,若這是部電影,即便後半程爛尾,也值回票價了。
——
陸岐然將程如墨放進出租車後座,關了門,又繞去前面副駕駛坐著,只留給她一個後腦勺。
程如墨沒說話,瞧見陸岐然沒有與她交流的意思,便將擱在手邊的塑料袋拿過來看里頭的藥。
江城的司機一貫以性格火爆出名,這次他們不巧踫到個中翹楚,自上路一來卡位變道超車急剎,生生將二環路開成了f1賽車道。這會兒司機讓一個車超了,罵罵咧咧一句,立即緊盯著前方,緊隨而上。眼看著就要趕上了,突然前面出現了限速標識。司機猛踩剎車,程如墨一聲低呼,差點撞到前面的隔離欄上,立即伸手撐住了,膝蓋上的藥卻撒了一地。
陸岐然低沉的聲音冷不丁響起來,听不出喜怒︰「師傅,您開慢點,她剛剛做完手術。」
程如墨聞言,立即抬頭往前面看了一眼。
到了之後,陸岐然仍將她這麼抱著,一路上了六樓。他體力雖好,抱著一個人爬這麼多級樓梯也不免有些喘。他在門口停下了,說,「踩我鞋上」,便將她慢慢放下來。
程如墨垂眸,照著做了。
她腳瘦而白,踩在他黑色的皮鞋上,顯出幾分荏弱之感。
陸岐然將手里拎著的鞋子扔到她腳邊,程如墨將鞋子穿上,站穩了掏出鑰匙開門。
正要走進去,身後的陸岐然卻轉身朝樓梯口去了。程如墨一怔,卻也沒問他做什麼,將高跟鞋月兌掉,換了拖鞋走進去。
她沖了杯紅糖水,坐在餐桌邊慢慢喝著,過了片刻便听見外面又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陸岐然手里提著只行李袋出現在了門口。
程如墨省過來,知道他是先來了這里,將東西存放在傳達室了。
她將杯里的紅糖水喝完了,起身去浴室洗臉。鏡子里的人黑眼圈似有臉盆般大小,襯得臉更加憔悴蒼白毫無血色。她覺得此刻自己說不出的難看,卻又死盯著看了片刻,然後旋開水龍頭,接了捧水,澆到臉上。
洗完以後出來,望見陸岐然正翹腿坐在她方才喝水時坐的位置上。程如墨看他一眼,「我去睡會兒,你自便。」
她走進臥室背對著門躺下了,不過片刻,听見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後陸岐然腳步漸漸靠近,在她床邊停了下來。
程如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緩緩翻過身來。
臥室窗簾只開了一線,陸岐然的臉隱在晦暗之中,表情全然看不分明。他便這樣居高臨下地看她,看得她忐忑心驚。
過了片刻,听見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喑啞,仿佛陳了一夜茶水,「你憑什麼擅作決定?」
程如墨一怔,正要開口,陸岐然往前一步,她床邊坐了下來。
程如墨感覺床陷下去分許,此刻距離近了,能清楚看見他眉峰緊蹙,眼中情緒復雜難辨。她斂了目光,低聲說︰「這肉上的鉤子好比達摩克利斯之劍,除掉了不正遂了你的心意?」
下一瞬,她的手腕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攫住了,她痛得低叫一聲,抬頭再看陸岐然,卻霎時被他眉宇間駭人的怒氣驚住。
「你憑什麼擅作決定?」他又重復了一遍,聲音極冷。
程如墨張了張口,皺緊眉頭,「你放開,我疼。」
這樣僵持了許久,陸岐然最終收了手。程如墨握住被捏得幾乎腕骨盡碎的手,靜了許久,淡淡開口︰「黃體酮缺乏導致自然流產,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接到。那個時候我正出血不止,等不到你做決定。」
她解釋完,也不看陸岐然表情,接著往下說,聲音漸漸帶了幾分冷硬,「既然是稀里糊涂來的,也就這麼稀里糊涂去吧。也好,反正是名不正言不順。我這人有時候特別固執,自己不去輕易嘗試一回絕不輕言放棄。小時候有次跟堂哥出去玩,看他從山上一個斜坡上往下跑,我覺得好玩,也想學他。他不讓,說我不會控制力度。後來我一個人偷偷去了那山上,順著坡往下跑。跑到一半我便發現不對——剎不住自己的腳步。最後我撞上塊石頭,才停了下來。」
她伸手指了指頭頂,「頭給石頭撞破了,去醫院縫了三針。要問我後不後悔,肯定是後悔的。但如果不試,我永遠不知道那是種什麼滋味。」
程如墨抬頭看著陸岐然,「你不是想問我圖你什麼嗎?那我現在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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