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外氣氛異常沉悶,四人緘默不語,唯獨曾玲捂著嘴要哭未哭。等了很久,門終于打開,護士摘了口罩說︰「還好送來得及時,孩子保住了。」
林苒當即冷笑一聲。
白蘇被推進病房,林苒無論如何都不願再見到這人,當下表示要走,程如墨朝病房里望了一眼,「我進去跟她說幾句話,等她家里人過來我再走。」
她給齊簡堂打電話請了半天的假,又跟陸岐然交代幾句,瞅見曾玲還惶惶惑惑地坐在走廊長椅上,便對剛剛從驚嚇中緩過神來的嚴子月說︰「你幫忙看著她。」
白蘇仰躺在床上,神情木然,听見開門聲音了,也沒轉頭,直到程如墨在床邊椅子上坐下了,她聲音方才響起︰「何必假惺惺救我。」
程如墨聲音平淡︰「不是我救的你,林苒救的。她也懷孕了,權當為孩子積福。」
白蘇冷冷笑了一聲,程如墨一邊從包里拿出手機翻找號碼,一邊說,「挺羨慕你的,都這樣了孩子還能保下來。」
她這句話不帶半點諷刺,白蘇听完愣了一下,微微偏頭看向程如墨——她正低頭劃拉著手機屏幕。
翻完一遍,程如墨停了下來,「邱宇號碼我刪了,你自己通知他吧,還有你父母。醫藥費曾玲已經付了,具體賠償的事情你找她協商。」
白蘇清冷笑了一聲,「所以說,我最討厭你這副假惺惺的模樣。分明恨我恨得要死,偏裝得風輕雲淡。」
程如墨看她一眼,搖頭,「我真不至于恨你,頂多被你糾纏覺得有點惡心。這次之所以這麼做,也不過是把前幾次攢下來的惡心一並還給你了。」
白蘇緊盯著她,仿佛要從她臉上剜出一個洞來,偏偏程如墨神情鎮定無懈可擊。最終她挪開了目光,極冷地笑了一聲,「真不知道陸岐然看上你哪點。♀」
「那你得問他,我也不知道。」
「到這份上了還賣乖,程如墨你真惡心。」
程如墨不說話。
白蘇轉過頭望向窗外,外面是白灼的日光,病房里卻開著空調,是以顯得那陽光分外不真實,她在日光里的臉色也煞白如同假面,「以前就在想,憑什麼付出比你更多的時間,最終被表揚的卻還是你的論文;憑什麼你性格孤僻古怪,卻總有那麼一兩個人對你死心塌地;憑什麼喜歡同樣一個人,最後贏的卻是你。」
程如墨愣住。
「我非常嫉妒你,嫉妒你對人不假辭色隨心所欲,嫉妒你從來不怕得罪人,嫉妒你喜歡陸岐然,卻敢跟他告白打破同學朋友的關系。」她聲音平靜,透出一股死灰般的枯索,「尤其嫉妒,這麼多年以後,陸岐然身邊的位置最終屬于你。」
程如墨久久沉默,被白蘇這一番突如其來的剖白驚得幾分無措,過了半晌她才開口,聲音仍是平淡,卻多了幾分感慨︰「你家世比我好,家庭關系比我健康,長得比我好看,性格比我開朗,大學時候無論到了哪個團體,總能迅速成為團體的中心,獲得大批的擁躉。你為什麼要嫉妒我?分明你才值得我,值得任何一個不如你的女生嫉妒。至于陸岐然……或許也只是你所謂‘嫉妒’之下的副產品。沒有陸岐然,你照樣可以活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精彩;但于我……」她停了一下,想斟酌措辭,卻發現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表述才是精準,最後只嘆了口氣,暫時略過。
「白蘇,你一直擁有比我更多的資源。我只是正因為知道自己匱乏,所以才抓住了真正屬于自己的那些。這麼多年,唯獨讓我覺得後悔的事,大約就是答應了邱宇。他說得對,我這人對自己不在乎的人,的確一貫沒心沒肺。♀他會劈腿,我確實擁有不能推卸的責任。」
白蘇始終沒有轉過頭來,程如墨將嘆息咽下,從椅上站起身,「你是執念太深,所以不撞南牆不回頭。我這個人,真的不值得讓你這麼耿耿于懷。你訂了婚,你已經懷了孩子,你婚期將至……」
「我跟邱宇已經分手了。」白蘇低聲打斷了她。
程如墨一愣。
「我並不是知道了他是你男朋友所以故意這麼做,是他先追的我,直到你們分手之後,我才知道他其實是劈腿——很多關于你的事,不是我自己去打听的,是他告訴我的,包括你跟你上司的事。我承認最初與他分享這種嫉妒讓我很有快|感,好比兩個人手拉著手去犯罪更刺激更無所顧忌。但這種類似共犯的關系,會因為一方的貪婪被打破,他不願意為我的貪婪付出更多,所以我必須去找另外一個願意的人。」
程如墨心情復雜,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程如墨最後望了她一眼,緩緩走到門口,手剛剛靠上把手,忽听見背後響起白蘇幽幽的聲音︰「你最好搞清楚,你對陸岐然所謂的‘喜歡’,是不是也是執念的副產品。」
程如墨倏地回頭,只望見白蘇側躺的身體,白色的被單反射著一片刺目的陽光。
——
打開門,便看見走廊里多了一個人,程如墨驚訝看著齊簡堂︰「你怎麼來了?」
齊簡堂從椅子上站起來,「我過來看看情況,」又將目光投向在一旁低頭沉默的嚴子月,「來跟她說幾句話。」
嚴子月抬頭,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齊簡堂跟嚴子月出去以後,程如墨跟曾玲交代了幾句,待她進了病房之後,也就離開了。
嚴子月被齊簡堂拉著手臂,一路穿過外面灼烈的陽光,到了車里。車沒停在陰涼處,此刻里面熱得像是蒸籠。換做平時,嚴子月早就抱怨起來了,這會兒卻垂著頭一聲不吭。
齊簡堂將冷氣打開了,發動車子去找地下停車場,他扭頭見嚴子月依然沉默,笑了一聲︰「嚇壞了?」
嚴子月依然沒說話。
齊簡堂目光看向前方,「你這次會幫你表姐,我挺驚訝的。」
嚴子月這才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她說,我總得試著做點什麼事——我可不是幫她,我只是想讓你看看,我也並不總是為非作歹。」
說話間齊簡堂看到前面有條林蔭道,便將車子開了進去,停在一棵大香樟樹底下。
齊簡堂一手撐著方向盤,側過身來看她,「我知道,比起我當年見過的那些小太妹,你差得遠了。」
嚴子月撇了撇嘴。
齊簡堂望著她,一貫吊兒郎當的目光里此刻卻帶著幾分難得的認真︰「但這事,你應當做給你自己看,而不是給我看。」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不想听,我走了。」嚴子月說著就要去拉車門。
齊簡堂伸手將她拉住,「听我說完。」
嚴子月掙了掙,沒成功,垂頭喪氣地放棄了。
「這段時間你一直跟著我,我承認自己有過那麼一時半會兒的心軟。但在你表姐的事情上,我栽了一個跟頭。真心才與真心對等,不是縱容,不是遷就,不是若即若離。所以對你的事,我必須格外謹慎。」
「你又要講大道理了。」嚴子月聲音幾分委屈。
齊簡堂笑,「今天不講大道理,只講真心話。你現在才二十歲,而我轉眼就要四十。我不知道把你放在一個怎樣的位置才合適。情人嗎?你才二十歲,這樣是在耽誤你的青春。妻子嗎?如果就這樣將你牽涉進你從未設想過的境地,我更加不忍心。我接下來的人生規劃,就是找一個和我一樣已經在物質上精神上都做好了準備的女人結婚,這是一件極其現實的事,這對現在的你不適用。你還沒談過一場真正的戀愛,我不能剝奪你這項權利。」
嚴子月嘟噥,「我只想跟你談戀愛。」
齊簡堂將她手臂松開,笑著抬頭模了模她腦袋,「戀愛總得需要愛,我在你身上找不到這樣的感覺——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在頭疼叛逆的女兒。」
嚴子月抬頭瞪他,「你跟自己女兒上|床,變|態。」
齊簡堂啞然,「你不能跟喝醉了的男人講道理。」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不會放棄的。」
齊簡堂看著她,長長嘆一口氣,「你想變成今天白蘇那樣嗎?被執念操控的人非常可怕,很容易走入極端。」
嚴子月眼前浮現白蘇腿間流血的可怖模樣,臉上表情滯了滯。
「人該在愛情之外找到另外可靠的寄托,這樣一旦感情受挫,才能飛快從創傷中走出來。你年輕,而且還漂亮,衣食無憂,又讀了一個與你現在條件極為相襯的專業,你不應該浪費這種資源。等你見識到了更多比我年輕也同樣思想成熟,卻還擁有年輕人激|情的男人以後,回頭再看,你發現我不過是你鬼迷心竅時執著的一團爛肉。
嚴子月不說話。
齊簡堂聲音平靜,「不久之後,我就會變成一個走入極為庸俗的男人,你看到的所有吸引你的特質,也最終會向現實妥協。你年輕所以還敢冒險,但我不敢,尤其害怕自己衰老了腐朽了,無法符合另一半的要求時,對方投來的怨懟目光。你或許可以保證自己毫無怨言,我卻不能冒險相信你,明白了嗎,子月?」
嚴子月頭垂得更低,許久之後,抬手揉了揉眼楮,隨即駕駛室內響起一陣細碎壓抑的哭聲。
齊簡堂依然側身望著她,緊握著拳,靜靜望著她——這次他終于沒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作者有話要說︰表妹和白蘇的事情over……接下來然然和墨墨跑步進入共、產、主、義!(握拳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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