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兩位公子的瞎話,秦達算是開了眼界,雖說一直知道林敬醇有些表里不一,佟信更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且兩人平日里並不如何對盤,可他從未想到,這兩個人會有一天聯起手來去欺負一個垂髻稚子,且還是個女孩兒。
前因後果秦達知道的略比在座的幾位清楚,故他並未同旁人一樣漏出對滿心不贊同的眼神,反而從頭至尾帶著一種審視觀察起滿心的面色,直到滿心心緒平和的說出那樣一番話,聯合著在靜心堂門外听到的,至此,秦達對滿心再無一絲輕視及憂慮,轉而起了坐山觀虎斗的心思。
「主公容稟,卑下剛自外頭來,所聞卻並不似兩位公子說的一般。」說到這里,秦達略頓了一頓,瞥了眼擺出防備姿態的林敬醇,繼續道︰「具體事由卑下也說不甚清楚,但有一人卻是將事情從頭至尾看了個清楚明白,主公或可詢問一二,一可避免冤怪錯了人,二來亦能真正的令他們兄妹化干戈為玉帛。」
可憐林敬醇剛得意于自己姑父的維護,轉眼卻欲要叫秦達給揭了底,頓時又氣又急,「不必了,我們兄妹之間的玩鬧過了也就算了,長史大人的好意敬醇心領了,改日等表妹習慣了這里的生活,敬醇必帶著表妹登門致意,以謝長史大人的教導維護之情。」
因著雍郡守對秦達的禮遇,林敬醇亦不敢在秦達面前托公子的譜,姿態擺的那叫一個低。
「不敢,卑下何德何能,豈敢勞動女郎及公子親自登門致謝,不過是俱實以告,以盡為臣之本份,公子嚴重了。」秦達是誰?豈能因了別人幾句話就把初衷給改了?他要看戲,誰也甭想阻止,且他一貫對林家無感,拆不了老的台,能偶爾拆拆小的台,也是一件不錯的趣事。
滿心善于抓住機會,雍郡守亦然,聞見二人你來我往,頓知此事尚有蹊蹺,此時再將幾個孩子的話往深里想,竟真叫他思出了些別的意思,立時往滿心臉上望去,一眼便瞧見滿心臉上來不及掩飾的傷心、失落以及…青紫掐痕。
小桃抓住時機,在秦達的鼓勵下一步跪至堂上,納頭便拜,「老爺好,各位大人好,奴是女郎的貼身婢女小桃。)
「主公,十棍已打完,按您的吩咐,尚留一口氣在。」五十幾歲的老張頭在雍郡守面前似是長了一輩,然那依然健碩的身體卻實實在在的告訴別人,此人年輕時也曾經是一員悍將來著。
「嗯,弄醒了一會帶上來。」雍郡守坐在摟空雕百獸圖的寬背椅上淡淡的說道。
廣闊而熱鬧的大堂上因著老張頭的復命,出現那麼一瞬間的停滯,佟信迫于林敬醇的威脅,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你們兩個還不快快下去,老張叔要帶人犯上來了。」
這個時候林敬醇也顧不得先前替人犯說話,好往滿心身上網羅罪名的事情了,只想著快些將事情糊弄過去,他已經被接二連三的變故弄的無力招架了,同時心里不禁疑惑,秦長史為什麼要這樣為難他?他好像沒得罪過秦長史吧!
秦達自然不會告訴他,得罪他的不是他本人,而是整個林家,以前是覺得報不報復的沒意思,畢竟人都已經死了,只要他自己知道就行,可是,就在剛剛,在確認了滿心的生母是誰後,秦達覺得,這個世上若說還有唯二的兩個人在乎她的清白,那其中一個必非滿心莫屬。
透過滿心,秦達似乎又看見了那個在上元節被姐妹故意甩月兌的女子,翠羽珠紗下蒼白瘦弱的下顎,在人群的簇擁下被擠皺的桃紅色裳裙,狼狽的濕秀鞋,倔強的抿緊嘴巴,欲落不落的眼淚,一幕幕的自眼前晃過,又與眼前的小女孩重疊。
一樣的瘦弱,一樣的倔強,不同的是眼前的女孩更狡詰世故,而她,單純的令人頭疼,善良的的叫人咬牙,秦達嘆息,相比于宜清的性格,滿心的個性才更令他欣賞,若宜清能有滿心一半的狡詰世故,那結局,必定不會是那樣的。
秦達的走神方便了林敬醇的渾水模魚,可是,滿心臉上的掐痕正清楚的擺在那里,想讓雍郡守忽視都難。
如果說前頭雍郡守有庇護林敬醇和佟信的想法,而故意忽視掉滿心的心情的話,那麼在看到滿心臉上的掐痕時,那心里不由就產生了一絲叫做愧疚的東西。
小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可以無視,但如果侵犯到了己方的權利、地位,雍郡守卻是首先必須要保證滿心的權益不被侵犯,內佷兒再親,也親不過親閨女,別說什麼十來年的陪伴還比不過一個剛相認的女兒,那感情果真是假的或者什麼的風涼話,換做誰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親閨女,被欺負了還能不動聲色的。
雍郡守是凡人,他做不到,同時也不忍心去責罰陪了自己十來年的佷子,畢竟那些年的親若父子的情份不是虛的,雖然里面興許還包含了些別的因素,但人心都是肉做的,雍郡守相信自己今天若當真罰了林敬醇,不僅會寒了他的心,亦會寒了林家的心,但什麼都不做的話,這好容易找回來的女兒就不會跟自己親了,那些年缺失的父女情,不是幾頓飯幾句好話幾身衣裳就能彌補的,態度決定一切,雍郡守不想讓女兒為一點小事與他生分,從而被別人三言兩語挑撥出隔閡來。
「小桃是吧,把事情從頭到尾的再說一遍,你,你,還有你,都給我跪下面去。」雍郡守平日和善,笑容居多,但並不表示他不會生氣,相反,他一旦嚴肅起來,那股上位者的威壓不是幾個小孩子可以承受的。
在他的一聲令下,林敬醇、佟信,包括拉著小桃的滿心,及未起身的盧有福,俱都齊齊的跪了一地,兩旁座椅上的屬下亦站了起來,廳里氣氛立時一肅,壓力俱增。
小桃被這陣勢嚇的瑟瑟發抖,滿心深埋著腦袋不看上首一眼,林敬醇與佟信倒都高抬著頭,一臉的不服氣,盧有福躲在小桃身後亦被嚇的不輕,剛剛那股痛罵小桃的氣勢一去無蹤。
「說,剛剛不是一個個的都搶著說麼?怎麼現在讓你們說倒一個個的不吱聲兒了?你們兩個,身為僕從,不好好服侍主子,盡干些挑撥主子是非的事,我看不用等明兒了,今天就叫了人來發賣了,這樣眼里沒有主子的東西,留著何用?還有你們,身為兄長,不以身做責,倒去尋妹妹的不是,真是痴長了幾歲,白擔了名聲,反倒不如做妹妹的明理懂事,最後是你,雍淮,既知自己勢微,偏要以身試法,末了吃虧就該認賭服輸,告狀,尤其是告刁狀,不是我雍家人該做的事,打落牙齒和血吞,尋機再定輸贏才是真男兒本色」
「咳主公,女兒,您生的是女兒。」鐵 一手握拳堵住嘴唇,小心提醒。
雍郡守一個沒留神,將少時從長輩那得來的訓斥悉數學了出來,這一被鐵都慰提醒,立時有些尷尬,忙也握拳擋住了嘴唇假咳兩聲,才繼續道︰「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爭執,出了這個門最好都給我忘掉,你們以後還是好兄妹,現在,都來重新認識下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雍郡守實在沒有調和小孩子之間矛盾的經驗,如果光是兩個小子爭吵,那也好辦,拉出去各打十板子教訓教訓下也就是了,可是這中間還有個親閨女,雍郡守就怎麼也下不了狠手,于是,只能言語上各打五十大板,倒便宜了兩個最先惹事的小子。
只是可憐了小桃和盧有福,被雍郡守言語嚇個半死,听見要把他們立時賣了,已經嚇傻了,特別是小桃,這時候听見主子沒事了,卻沒听見對自己的處置,一時嗷一嗓子就嚎哭了出來。
「不關俺的事,是醇公子來欺負女郎的,俺啥都沒做,憑什麼要賣俺啊?俺不要和俺阿爹阿娘分開,嗚嗚嗚,俺,俺」小桃嚇暈了,盧有福翻著白眼的接著人,咬牙切齒的罵她笨蛋,明顯的主公是在找替死鬼,他們頂多挨一板子,偏她這一通哭啊喊的,這下完了,賣肯定是不會賣了,但那打,可是要翻倍了。
果然,只听上首處傳來,「憑什麼?就憑我是主你是奴,哼!要你說的不說,沒準你說的倒搶著答,都拖出去,各打二十板子,有命的話繼續當差,沒了命的話,賠二十兩銀子給他們家。」
「等一下。」滿心拉住小桃和盧有福,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阿爹倒是說說,您將替我說話的兩個人拉出去打板子,往後誰還會真心替我出頭?欺負我的反倒沒事,替我說話的倒是挨了打,阿爹,您就是這般疼我的麼?」
「咯 」雍郡守心道壞了,本想做出個怒火中燒,不能善了的樣子,把事情攪成一鍋亂粥,叫人理不出重點,最好忘了初衷,最後的最後再言語安撫一下,就可以把事情簡單了結了,卻不想居然節外生枝了,這閨女委實聰慧的厲害。
他卻不知,他的態度正中滿心的下懷。
秦達終于回過了神,听聞雍郡守的處置,不禁微眯了雙眼,笑道︰「主公這般處置,不僅傷了女郎的心,也令卑下頗是不憤呢!」
這下子,就算雍郡守再想息事寧人,面對與平日判若兩人的秦達,他也不好再一味的裝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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