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瓊回到母親的院子後,一直等待大夫的到來。♀然後一直等到夜里,也不見大夫的蹤影。小小的孩子開始坐立不安。里面又傳來了母親的咳嗽聲,蘇瓊邁開兩條小腿跑到房里。只見王氏已經顫顫巍巍地站到桌子邊,正倒水喝。
蘇瓊跑到她邊上,道︰「你起來做什麼?」
王氏笑的很慈祥,伸手想模蘇瓊的腦袋,但是被蘇瓊躲開了。她只好怏怏地放下手,道︰「瓊兒,我無礙的。」
蘇瓊撇嘴,道︰「你且安心躺著休息。大夫很快就來了。」
王氏微微一怔,道︰「你去尋如錦夫人了?」
「嗯。你放心,母親待我很好,我有什麼要求,她一定會答應的。」說完,蘇瓊又背對著王氏坐到了門檻上。王氏看著小小的孩子,心中涌上一股酸楚意味。當年蘇瓊不過兩歲,便被她帶到了侯府。從此,只叫張如錦「娘」。孩子剛剛會說話,第一個叫的便是張如錦。家中的入不敷出,婆婆的野心,讓王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叫別的女人為母親。
至今,他也只記得張如錦是他的母親了。
對著蘇瓊的背影,王氏幾度抹淚。
等蘇瓊靠著門廊睡去了,王氏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然後拖著糟糕的身子將蘇瓊抱到了床榻上。燭光之下,王氏細細打量起自己這個孩子,她已經不記得和這孩子如此親近是在多久之前了。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模上蘇瓊的額頭、鼻梁,臉頰……隨後,一滴淚水滴到了蘇瓊的臉上。她沉浸在對未來的悲傷之中,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她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後,蘇瓊要怎麼辦。
因此,悲傷的婦人沒有注意到床榻上的孩子眼睫微微一動,放在被子下的小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王氏並沒有悲傷多久,很快,張如錦便來了。
這個時候見到張如錦,王氏很意外。可長期以來的怯懦和對張如錦的伏低做小,讓王氏見到張如錦的第一面,便是趕緊起來給張如錦福身行禮。張如錦看了一眼睡著的蘇瓊,道︰「不必多禮了。瓊哥兒睡了?」
王氏道︰「是的。剛剛睡著。」
張如錦嗯了一聲,道︰「我听說你病了。便來看看你。」
「多謝如錦夫人的關心。」
張如錦便道︰「應該的。只是很可惜,我將你的病情告知了夫人。可是夫人……」
王氏抿唇道︰「奴家本也不是什麼名牌上的人。有勞如錦夫人了。」
女乃娘給張如錦沏了一杯茶,張如錦抿了一口,道︰「你也是我們府上的客人。說起來,本不該如此對待你們。何況我與瓊兒也算是母子一場。」
提起蘇瓊,王氏流淚,下跪道︰「如錦夫人,奴家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只是放不下這孩子……瓊兒好歹也叫如錦夫人一聲‘母親’,奴家求求如錦夫人,等奴家死後,照顧瓊兒。」
說著,王氏又連連叩首。女乃娘趕緊將人扶起來。王氏仍是不肯。張如錦便道︰「蘇夫人快快起來吧。我與瓊兒感情甚篤,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只是,目前府里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蘭姨娘懷了身孕,等她生下侯爺的孩子,瓊兒便是過繼到我們家來,也只怕……」
王氏淚眼朦朧,心道張如錦心如蛇蠍,此次前來必定不是探望她這麼簡單。難道現在才說到她真正的目的?張如錦對女乃娘示意一眼,女乃娘便從袖中取出一瓶藥丸放到王氏的桌上。張如錦道︰「你是個聰明人,我便不與你廢話了。這是一瓶紅花制成的藥丸,瓊哥兒的前途就在你的手中了。你自己好好掂量。」
說完,張如錦便離開了。女乃娘在她耳邊問道︰「姑娘,這王氏真的會去做嗎?」
張如錦得意地挑眉︰「王氏將死之人,沒有退路。且唯獨放不下蘇瓊。為了蘇瓊,她什麼不會做呢?」
王氏顫抖著雙手捏著那瓶藥丸,淚如雨下。呆坐了許久,臉上的淚痕也干了,她才走到蘇瓊的身邊,一手拿著藥瓶,一手輕輕撫過蘇瓊的小臉,道︰「孩子,你祖父、父親才高八斗,可惜天妒英才,去的都早。我出生雖比不上你的父親,可我們舉案齊眉,我知你父親的為人,他一定不願意看到母親為了你,去傷害一個幼小的生命。孩子,母親對不起你,以後的路,你要好好地走下去。母親希望你做一個正直的、善良的人。如果……如果哪一天侯府容不下你了,你就離開,要好好地活下去。」
王氏說完,卻見蘇瓊正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
「……瓊兒……」王氏唯恐蘇瓊將剛才她與張如錦的對話都听了去,若是他將來說出去……只怕會惹禍上身!可蘇瓊囁嚅了一聲,然後字句分明地道︰「娘,瓊兒不會讓你死掉的。」
「瓊兒!」
蘇瓊從未叫過她「娘」,听到這聲「娘」,王氏心中一時甜蜜,一時酸楚。倒是將擔憂和傷心全都拋諸腦後。
她撲上去將蘇瓊抱到懷里,嚶嚶哭泣。蘇瓊伸手擦了擦王氏臉上的淚水,道︰「你莫哭,她們不給你找大夫,我去找。」
王氏按下蘇瓊的身子,道︰「瓊兒听話,娘的身子都好了。既然你醒來了,那麼母親有事情要吩咐你。」
蘇瓊皺眉,道︰「你說罷。」
「這些年來,母親不曾盡過為人母的責任,瓊兒,你不要恨母親。」王氏道,「你如今年紀還小,要好好在侯府。等你長大了,有能力了,再離開侯府。知道嗎?」
蘇瓊頓了一會兒,然後點頭。王氏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孩兒,道︰「瓊兒,現在母親好餓,你可不可以去廚房拿點東西給娘吃?」
蘇瓊道︰「你好麻煩。」話雖如此,卻是蹙眉看了一眼王氏,轉身跑去廚房了。
等蘇瓊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王氏仍痴痴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
張小晚在何家待了數日,一方面記掛白雲城鋪子的生意,一方面自覺在何家白吃白喝實在不大好,這便要和何老爺夫婦告辭。沒想到何夫人一听張小晚要走,就哭的什麼似的,還說什麼是不是何家的人虧待了張小晚,要責罰何家兩位少爺。嚇的張小晚只要按捺下這份心思,還在何夫人跟前好哄歹哄地哄了一個晚上。
「安玉你送小晚回去歇著。」何夫人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張小晚,「要是明兒個小晚不見了,我可要拿你過問。」
張小晚無奈道︰「舅母,這三更半夜的,小晚便是想走也走不了啊。你又何苦還說安玉呢?」
何安玉也道︰「就是,祖母偏心。」
何夫人笑瞪了何安玉一眼,道︰「瞧你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得。得了,你們都快點去休息吧。今兒要你們兩個陪著老婆子玩耍一日,卻是無趣的很。」
張小晚又笑著說了幾句,兩人才告退出來。
幾乎是同時的,兩人對視一笑。何安玉道︰「表姨何苦急著回去呢?」
張小晚道︰「我到底是一個外人啊。偶爾來看看舅舅舅母那是好,要是老住在你們家,卻不大好了。」
「表姨這麼說就見外了。」何安玉又道,「這幾日外頭不太平,表姨若真的想回去,等過幾日,我送表姨回去。」
「不太平?」
何安玉道︰「不錯。雖不曾言明,然而我知道秦家軍在秘密往京城調動兵馬。想必京城要有一場天翻地覆的變化。」
張小晚心中一緊。什麼事情要將邊關的守軍都調回京畿?張小晚第一時間便想到梁王。連遠在清河城的何安玉都能感覺到風雨欲來,言其是一件天翻地覆的大事,除了梁王意欲造反不作他想。尤其帝王是早知道梁王的意圖,將守軍調回,不過是要收網了而已。
難怪那天秦淵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梁王要造反,總是能掀起一場血雨腥風。身先士卒的秦淵會不會有事?張小晚越想心中越是不安,最後只得安慰自己,秦淵乃楚國大將,身經百戰,而百戰不殆,他豈會輕易出事?
「……表姨?表姨?」何安玉連著叫了三聲,張小晚才算反應過來。抬眼看到何安玉溫潤的笑容,只听他道︰「表姨切莫擔心。便是天塌下來,也有甥兒給你撐著。」
時明月如霜,月光悉數落在何安玉的臉上,張小晚心中一暖,道︰「你是晚輩,怎麼也是我這個做長輩的罩著你,傻小子,可不許亂了輩分哦。」
何安玉模了模鼻子,道︰「誰讓表姨比我小了這麼多。每次看著,都覺得表姨像妹妹。」
張小晚踮起腳一拍何安玉的腦門,道︰「臭小子,佔你表姨便宜呢?!」
何安玉看著張小晚進門,然後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腦袋,然後搖頭失笑。明明是個丫頭片子……叫她表姨是他比較吃虧吧?
張小晚躺倒被窩中,仍在想此次梁王造反,雖然帝王有所防備,可也不妨會殃及池魚。她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明日去找何安玉商量,讓何家先將糧食之類的囤積起來。另外再讓何安玉幫她給如意送下信。有了心事,張小晚是一夜不曾睡好,似乎夢到秦淵好多次,可等白天一醒來,倒是記不清楚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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