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他給她的麻煩
——一柄宰牛刀引發的故事
搗碎金雕琉璃盞,告別九天入凡塵。
跌落俗家萬人冢,幾世輪回孤悲涼。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隨筆——《哀「卷簾」賦》
又一個嶄新的天,白的不是很亮,大約是困了,我睡得很沉,迷糊中听到了家里的吵吵,我這才如夢初醒的睜眼。我暈暈乎乎地下樓,忘了穿鞋,樓下坐著表情嚴肅的阿爸,他正用力地揪起寸草地耳朵訓斥他。寸草一臉委屈地站在阿爸面前,也沒有穿鞋,我看到他像是一塊兒說不出話的木頭,愣愣得听著阿爸的訓斥,判若兩人的乖巧。他竟然沒有回嘴,這種忍氣吞聲讓我多多少少有些不忍。我光著腳丫跑過去,拉開了怒火中燒的阿爸。
「阿爸,」我不解地問︰「大清早的,哪兒來這麼大的火氣?」
阿爸氣憤地在寸草的頭上打了一巴掌,如果能有個慢鏡頭,你就能捕捉到寸草臉上迅疾的表情變化︰先是抽搐,後是扭曲,然後像是從沸騰到冷卻的開水,慢慢地恢復平靜。像是面癱了,最終,他面無表情地楞在原地,眼里的淚化作干涸沙漠里的堅韌,硬是沒流出來。
「您老怎麼還動上手了呢?」
我急了,沒敢傻愣著,沖過去拉開阿爸制止道︰「寸草還小,您別把他打壞嘍!」
「小?是啊,從小就學著使壞,長大了還得了!」
阿爸氣急地坐回到椅子上,喝下一大口茶水潤了潤嗓子,然後指著寸草,憤憤然地罵道︰「混孩子,不學好啊,你說你的書都讀哪兒去了,我怎麼覺著你越讀越傻了哩!」
「不是,」我納悶兒︰「您這唱的是哪出啊,我怎麼越听越糊涂了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怎麼回事兒?你問他啊。」阿爸瞪著寸草,憤懣地一拍桌子︰「讓他說,讓他自己跟你說。」
「寸草,」我小聲沖他嘀咕︰「跟阿哥說實話,你怎麼惹阿爸生氣了?」
「我哪兒敢惹他啊,我惹得那是別人家的孩子,他至于發這麼大的火兒麼。」
寸草刻意揚高了嗓門兒叫囂,我知道他是有些生氣了,但更生氣的人,是阿爸,听寸草這麼一吵吵,他算是徹底按捺不住了,無名的火氣大的沖到天上,阿爸被這火燒得怒發沖冠,月兌了腳下的鞋就要抽寸草。
「阿爸,」我攔住他︰「有什麼話好好說,您非要這樣麼?」
「說?」阿爸把鞋子狠狠往地上一摔,氣憤道︰「平白無故的,他把人姑娘的頭發剪了,你要我怎麼說?」
我的心像是涼了的油鍋,浮起一層不好的預感。
「誰?」我問︰「誰給剪了?」
「你泌農叔家的閨女,竇泌!」阿爸說︰「女人家的頭發最珍貴,你這好弟弟,說剪就剪,你泌農叔叔人好,也就訓了他兩句,可我這做父親的不能這麼縱容他啊,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竇泌哭著跑出去了,到現在都沒回家呢!把你春花嬸兒都急病了!你說這可怎麼好,怎麼好哇!」
突如其來的噩耗像一記耳光,把我扇得暈乎,我搖搖晃晃地走到寸草跟前,低聲質問他︰「這是真的?」
他把臉別過去,大聲地回我一句︰「不假。」
「竺寸草!」我揚起巴掌,但終究沒能狠得下心落下去。我不想傷他,于是那巴掌像是變天時的風,掉轉方向,狠狠地扇到了我的臉上。
「喲,孩子,是他犯錯誤,你干嘛自虐啊你!」
阿爸大聲地叫起來,我歪頭看向寸草,他有些吃驚地望著我。
「你真事兒啊你。」我走過去,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拍了兩下,然後大步地走出了門。
「阿哥!」沒一會兒,他跟著沖了出來,手上提著一雙鞋。「給,」他把鞋平平地放到我手上說︰「地上濕。」
「你••••」
「別再跟我講諸如‘不要找她麻煩’的囑咐,」他沖我擺擺手︰「我膩味了,不想听。」
我笑,看著他光光的腳丫,有些不忍地問︰「你鞋呢。」
「有人追著我打,」他撓撓鼻子,有些尷尬地說︰「跑路的時候,跑掉了。」
「真成!」
我把他給我的毛鞋套到了腳上,向後退後,然後揮手跟他說︰「走了啊。」
「去十里坡腳的牛棚找她。」
就在我走出沒幾步的時候,他喊住了我,我回頭,看到他嬉笑的臉。耳邊的風跳跳得像螞炸。約莫是腳櫥,又像是斟酌,他安靜地站著,但腳下步子搖擺不定。良久,時間再次流動,然後我听到他不再遲疑地說︰要是有可能的話,別忘了把我的鞋順路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