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還記得,那個雨夜漫天飄零的哀愁?淅淅瀝瀝的碎雨,在淚水中打開了花兒。雷聲拂過耳畔,充斥著陣陣轟鳴,當所有的燈光,都暗淡下來,我看到,有小小的失落躍上臉龐,就像一道閃電,短而急促地閃過了哀怨的目光,回望著,那泥潭深處被倒空了回憶的蘆葦,怔怔出神。騰空而起的那一縷青煙,不再是屏蔽來路的霧氣,它已然變作隔絕去路的韁繩,狠狠地勒緊了回憶,勒緊了再也回不來的曾經,只留下幾道淤青,憑吊著那多雨時節里,滿是青澀的塵埃,我很愕然,那該要一顆多麼強大的心,才能默默地數著眼淚,數著那心碎到快要窒息的傷,即便難受,也還是用力的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然後對著水里哭得雨打梨花的倒影說一句,不痛?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隨筆《千般愁》
時間快得像秋千,一晃就到了中午。太陽高高的掛到了門前的桿子上,屋里的溫度瞬間高了好幾倍。我端著熱乎乎的饅頭,想往樓上送,不曾想腳下嗖地滾過一顆石頭,差點兒把我絆倒。我以為是寸草醒了,有點兒力氣就不要命地蹦,不想氣憤地四下張望時,卻發現了竇泌,她把小腦袋靠到了門上,很是喪氣,看到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心里本就為數不多的怒氣像蒸籠外的煙,一下子就溜得沒影。
「竇泌?」我走過去,輕輕踫了踫她的鼻子︰「你怎麼來啦?」
她捂住肚子看我,可憐巴巴地問︰「你這兒有吃的嗎?我餓。」
饑餓像是架到了火上的鍋,她像是燒到了火里的柴火沒有退路。看來真的是餓了很久了,竇泌很快就解決了一大碗的饅頭,狼吞虎咽的樣子,跟剛鬧完饑荒差不多。我把手擱在飯桌上,靜靜地看著她的吃相,肚子卻不爭氣地打起了鼓。
這時候竇泌咽下了最後一口饅頭,她呆呆地看著我,然後又不好意思地撓著頭說︰「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還餓著呢。」
「不打緊,」我看著她,傻笑著說︰「我已經飽了呢。」
她咕嚕嚕地喝下一大杯水,笑得比我還傻。
「還要嗎?我這兒還有餅。」
我把茶幾上的蔥油餅遞給她,這是今天中午最後的口糧了,我決定用它填飽竇泌饑餓難耐的肚子。竇泌也確實沒吃飽,捋了捋袖子,抓起一大片餅子就往嘴里塞。
「咳咳咳」
真是吃太急了,她不小心就噎到了。
「你別急,慢點兒吃!」
我趕忙把水壺里的最後一口水也倒給她,然後輕輕拍著她的背,希望她能舒服些。
她接過滿滿的水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我就听到她打了個大大的飽嗝。
「啊」她長吁一口氣,滿足地告訴我︰「好飽。」
我卻忽然間很難受,不過當然不是餓的。
「竇泌,」我掏出手帕輕輕替她擦去嘴角的油漬︰「都沒人給你做東西吃的嗎?」
「家里有人,」她說︰「但顧不上給我做菜。」
她吧唧了一下嘴,似乎還很回味白面饅頭的味道,雖然我知道區區幾個饅頭可能沒什麼可口,但她還是吃得很香。蔥油餅我一口沒吃上,但是我卻能體會里頭咸咸的味道,那跟眼淚是一個味道,油膩膩,熱乎乎,還澀得發苦。
「啥叫顧不上?」我心疼地問她︰「你爸媽都不管你嗎?」
她揉著脹鼓鼓的肚子,一副吃撐了的表情︰「哪兒有空啊,就在前幾天,阿爸帶著我和阿媽去我姨家大吵了一頓,阿媽夾在里頭左右為難,根本沒心思管我。」
「不能夠啊,那你阿爸呢?」
「阿爸忙著寫他的心血呢,他說這事兒急,得趕著做,等過幾天真燒了罌粟田,那即便藥引子不在了,也能留下藥箋子。」
竇泌敲著腦袋告訴我這番話,看得出來她並不理解藥引子和藥箋子的問題,對于藥理,我也很懵懂,但我能知道,泌農叔急著寫的醫術,幾乎可以等同于遺書,一個熱衷于懸壺救世的醫者,只有在命懸一線的時候才會急著出爐他所謂的心血,不然一輩子的時間那麼長,他為何非急于在這幾天的時日內奮筆疾書呢?我有預感,是要出大亂子了。
「竇泌,」我問她︰「你家出什麼事兒了,好好的,為什麼要燒罌粟田?」
「哦,」她說︰「就上個禮拜天,我姨帶我去山上看罌粟,結果罌粟花的花瓣掉光了,就沒看成,她說來都來了,就別閑著,然後就給我一背簍,讓我替她撿罌粟花開敗後的果實。」
「黑疙瘩!」我急得跳起來︰「你撿啦?!」
「撿啦,」她天真地笑著︰「撿了好多呢,可是••••」
她忽然間不笑了,眉宇間促地漫上了一層淡淡的憂郁︰「我帶了一塊兒回家煮湯喝,就被阿爸發現了。」
「你喝啦!?」我用力抓起她的肩,紅著眼楮質問她。
「寸金哥哥你別這樣,好恐怖!」她害怕地閉上了眼楮,豆大的淚晶瑩地像琥珀,接連著從眼眶滾了出來。
我很抱歉,我又凶她了。屋子瞬間冷成一個冰窖,我和竇泌面面相覷地僵持著。終于,我先軟了下來,松了強硬地口氣,溫和地對她說︰「好竇泌,不哭了,但是你必須如實地告訴我,那東西你喝沒喝?」
「沒喝。」她堅定地說。
「真沒喝?」我質疑地問。
「真的,」她撅著嘴有些不甘心地說︰「別說喝了,煮都還沒來得及煮呢,就被阿爸打翻了。」
「呼」我大大地松了口氣︰「翻得好,翻得好啊。」
竇泌拖著下巴,眨著眼楮看我︰「真奇怪。」
「什麼?」
「你,姨,還有我阿爸,」她納悶兒地說︰「你們都很奇怪。」
「是麼?哪兒奇怪呢?」
「不奇怪麼。」竇泌坐到了飯桌上,很費解地嘟囔︰「那不就是罌粟嗎?我見過阿爸拿它入藥的,可是到我想嘗的時候,他卻不讓我踫它,你管罌粟叫黑疙瘩,可是姨又告訴我,這是個好東西,比黃金還值錢咧。」
「不奇怪。」我模著她的小腦袋,告訴她︰「再好的藥,也有副作用,尤其是黑疙瘩,會上癮的。你阿爸用的藥引子,其實不是那些美美的罌粟花,而是罌粟花開敗後遺留下來的丑陋的果實,那就是黑疙瘩,你阿爸是醫者父母心,懂得入藥的劑量,所以這黑疙瘩給他做藥引子,那就真是藥引子,童叟無欺的,可要是一整顆地拿出去賣,那買的就不是藥引子,而是毒藥,吃了會死人的,你姨說它是好東西,那是因為她貪,賺的是黑心錢,賣的是禍心啊。」
「答應我,」我捏起她的小臉,卻無比認真地要求她︰「一輩子也別踫那玩意兒,好嗎?」」哦。」她嘟著小嘴兒借借懂懂地應允了。我希望,這是一輩子不會背棄的承諾,從現在這一刻起,就在她信譽的土壤里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