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總是落寞的,
正如,那陰沉沉的,沒有光的天。
我明白,它不會亮了。
一本舊舊的同學錄,一堆翻的泛黃的老照片兒,
一個角落,暗的發了黑的水筆。
那是回憶,滄桑的樣子。
往事,莫要回首。
或許,風早已刮落塵埃,
那蕭索的枝頭,再沒有繁花似錦。
只是,心還會痛。
哦,痛。
痛,在旁若無人的時候,
痛,在白駒過隙的時候,
痛,緊緊地束縛,像是零星的光斑,
將心尖兒孤寂初現的淚,吻落。
淡忘,輕輕地拂過時間海,
我後知後覺,
原來,永遠,真的沒有那麼遠……——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隨筆《走吧,在淚水淹沒晨曦的那一刻》我替她把門關上了,終于,我的耳根子有了片刻的安寧,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回屋之後,我想了很多——
比如往後我該怎麼對待大妞;
比如阿爹往後會怎麼對我;
比如大妞對蜜豆還會不會有偏見;
比如蜜豆知道了大妞喜歡我後她會怎麼想。
一個一個的問號大大地打到了天花板上,我望著一個個密密麻麻的疑問難以入眠。
果真,毫無懸念的,失眠。
我忽然想找點兒東西來泄憤,望來望去,最終把迷離的目光鎖定到了那瓶紅色指甲油上。
「滾吧,歪貨!」我打開了窗戶,用力地把它扔了出去。
「咚咚 當,」在幾聲連環的悶響之後,黑夜又重歸靜謐。
我知道,那一刻,沒人能看得到我看不見情緒的憂傷,就像沒人能看得見,我寫在臉上的單相思一樣。
借著虛弱的月光,我打開抽屜,又朝里頭扔了一顆紅豆。我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年頭,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算不清日子的年歲里朝著抽屜扔了多少顆紅豆,唯一能知道的是,抽屜滿了。
南國的詩人不是說過麼,‘此物最相思。’
從陪瑪節後的那天起,我就撒著一顆又一顆的相思,一遍又一遍地懷念著我的蜜豆。我想,這便是情劫,我思念某人,思念了滿滿一抽屜,只可惜,這種相思,有個孤單的名字,叫單相思。不過我不在乎能不能熬過這冗長綿延的孤單,因為我深有體會那英歌里唱的那句‘相見,不如懷念。’
我和蜜豆的見面總是充滿諷刺的戲劇性的,我為了阿哥去十里渠找她的那次,她剛好沒了阿爹,而陪瑪節的那天,又恰好踫到她在祭奠阿爹,這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分析,我都是看笑話的那個人,而她,就是被取笑的人。而我們第三次踫面,是在陪瑪節之後的6月20,三真的很不吉利,我見到她的時候剛好是她阿媽去世後的第三天。哦,是的,她又沒有阿媽了。大概是因為她的生辰也沾了那麼多個三字兒,所以命才這麼不好。
還記得她阿媽走得那天,下很大的雨,我和大妞趕著牛早早兒地就回家了。回家的時候,阿爹告訴我,蜜豆來過了,他說蜜豆來家里換米,留下了兩雙草鞋。然而,我在門外的柵欄旁,發現了一打鞋。草編的,我知道,是蜜豆留下的。
「喲,這孩子,」阿爹詫異地說︰「她也沒告訴我呀。」
我打趣地跟阿爹說︰「您老兒太小氣,人家給你一打鞋,你只給人家半袋兒米,缺德。」
只是聊了沒半會兒,阿哥就喘著氣跑到我家里來。
「寸草,」他說︰「竇泌沒媽了。」
那天,他在我家過的夜,卻喝了半宿的酒。他跟我說了很多,說他是怎麼到得魚子江邊,怎麼遇到了神經失常的春花兒嬸兒,她阿媽怎麼地見死不救,他是怎麼地拼死要救,春花兒嬸兒是怎樣發了瘋地咬他,他阿媽是怎麼卯足了勁兒地抽他,蜜豆是怎麼撞見了他們,又是怎樣地誤解他。他一直說一直說,最後說著說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笑了,然後就這麼邊哭邊笑地睡著了。
我尋思著再到十里渠去看看,也就是6月20號那天,我敲開了蜜豆家那扇老舊的關都難關上的木門。我發誓,我要做一個耐心地聆听著,我會听著她說她的委屈,說她的難受,說她的不痛快。我願意做她的垃圾桶,當她的出氣筒,她樂意的話,可以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倒給我,我能替她煩,也替她受。可失算的是,那天,她沒怎麼說話,除了那句「我沒有對不起你哥,是你哥對不起我」外,就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真的,再多一句的話也沒有,哪怕多一個字兒,也沒有。
記得門才打開的時候,我對她客套的說︰「嗨。」
她看了我一眼,就往里屋走。我跟著她,在後面朝她喊︰「你有沒有吃飯哪?」
她閉著嘴,坐到了凳子上。我又搬了個木凳坐到了她對面。
「你啞巴啦,」我問︰「干嘛不說話。」
她用手杵著頭,一副很頭疼的樣子。
我忽而覺得氣急,干脆操著興師問罪的口氣,拿阿哥來激她︰「你對我阿哥做了什麼,他病了,你曉不曉得。」
她頓了頓,我以為她要說話了,但是她沒有,而是干脆拉開了門,蹲到了屋外的水井旁。
我跟了出去,她背對著我。我走到她面前去,她又轉了個身。
「你這是干嘛?」我問她。
她不說話。
「你有沒有再听。」
她依舊不說話。
「我再說一遍,阿哥病了,你得去看他。」
她把耳朵捂了起來,還是不說話。
我終于成了倒苦水的那個人,而她,卻成了那個裝聾作啞的聆听者。
我記得我那天一個人自言自語說了很多——
譬如,「我不知道你媽是怎麼死的,但我知道你媽絕不是我哥給害死的。」
又譬如,「那天是我哥下水救得你媽,你怎麼可以狗咬呂洞賓呢?」
再譬如,「我哥是真心希望你好的,你怎麼可以怪他呢?」
後來我再次走到她面前怒鼓鼓地看著她,齜牙咧嘴地罵她︰「你這麼狼心狗肺,簡直對不起他。」
不知是不幸,還是萬幸,後來的後來她終于說話了,可這唯一的一句就是「我沒有對不起你哥,是你哥對不起我。」
我恨她,恨她的壞脾氣,恨她的不識好歹,更恨她把我變成了一個喋喋不休的老媽子,如此丟臉地說出這麼一堆白搭的話。我恨,真他娘的恨,簡直是恨透了,于是我出門的時候跟她說︰「蜜豆,你沒有心的」。
老天作證,她確實是沒心的,就好比不久前她阿公給她過繼,她跑到了祠堂去吵吵。
「听好了,」她囂張地說︰「你沒有權力,替我決定任何。」
她就這麼囂張地跑了,剩下他阿公綠著個臉傻傻地愣在原地。
她所不了解的是,她阿公在老早以前就把她家的房契交給了我阿爹,而房契上,屬得是她的名。
「竇泌就拜托你們了,沒別的要求,只希望能把她家的房子留給她,讓她也好有個念想。」
這是過繼儀式的前一天,她阿公跑來我家囑咐的話,他是打算把蜜豆過繼給我們家。
我希望她能來,可也希望她不能來,這種矛盾的尷尬就在于︰我不排斥天天見到她,可是我同時也不希望是已一個哥哥的身份,天天照顧她。倔強如她,就在阿爹讓我給她送草鞋的那天,她拒絕了阿爹想要收養她的好意。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她對阿爹說︰「這過繼我是沒想過的,」
「但往後,」她補充說︰「我保證多去您家串串門兒,給您干干農活兒,幫點兒小忙啥的,這不打緊。」
我忽然間有些失落,但又有些莫名的欣喜,但這些情緒,我都不能寫在臉上,于是我冷漠地說——
「嘴上這麼說,可不知道你心里是怎麼想了,哦,不,我忘了,你說過,你是沒心的。」
「好啦好啦,」阿爹呵斥我︰「你給我少說兩句。」
「竇泌啊,」阿爹同她告別道︰「那就不多說了,院兒里的雞還等著我喂呢,我們就先走了。」
我跟著阿爹下了十里渠,但並沒有直接回家。
「阿爹。」我跟他說︰「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出去溜溜。」
「想偷懶兒?」阿爹埋怨︰「家里的雞還沒喂呢。」
「這不還有您呢麼,您要是不想喂,就讓它們先餓著,等我回去喂也行。」
我跟他打了個哈哈,加緊了步子,就先他一步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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