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次幻想,一個人的獨步,
在沒有你的某天,能順著教室的長廊,走過狹長的孤獨。
那時候,沒人再替我掌燈,
我也有了影子,能和我背靠背,在微光下拉長作一對兒寂寥的弧度,
就這麼靜靜地依偎,不哭,不笑,不鬧,再說上一句,我不孤單。
然後自欺,然後沒所謂地自欺,
然後所有的所有,就成為一種痛得麻木的幸福,不為所有,而所有。
我一個人,總是這麼一個人,
一個人知命,一個人信命,一個人听天由命。
水里沒有月亮,或許還有光,
沒人再敢多說一個傻,因為是傻瓜的,就注定傻到家。
等待,亦或是說,等待又等待,
起碼,再不用把玻璃,哭成漫天開放的花兒,
起碼,我還有漫天的星星,陪我孤單。
我想,我願意一個人,我願意就我一個人,這麼孤孤單單,
做天際的孤鳥,又或是,深海的孤帆。
有一天,你總會消失,
我一回頭,你終將不見,像是一片飛絮,天南地北地飛。
漸漸地,我終將失去,
看一個縮放的孤影,扯出一片天的距離,
夠不到,模不著,
一如︰那荒沙,那飛塵的飄渺。
那一刻,你不悔,我亦不怨,好比一尾魚游出另一尾魚的視線,好比日出和日落的更疊,生死永不見。
最終的最終,心知肚明,
曉得你有多恨我,我不怕;正如曉得我有多愛你,你不屑一樣;
所謂的愛,和所謂的恨,
終歸會是一場沒完沒了的夢,是晴天初放時,不會動的雲,
當有了風,有了吹拂,一切的愛恨都會隨著剜心的流動,曲終人散。——摘自竇泌的心情隨筆《說一個人的唯美》風一路向北,我終將是那只沒頭的蒼蠅,到處亂撞。
「轉來轉去,又回到原點了。」
我站到醫院的門口,牆慘白著臉,把我的心堵得慌。
「好啦,不想去的話,就在這兒等我。」
栗子忽然伸手扶著一棵病怏怏的樹,我知道,她該是吐了,難受得一臉菜色。
「那怎麼行,我哪兒能這麼不夠意思,不就是個醫院嘛,走,要死一起死。」
我像一個赴死的烈士,拽起栗子的胳膊就往醫院走。大約邁了七步,我松開她,尷尬地停了下來。
「唉,」她感嘆︰「我就知道•••••」
「打住。」我僵硬地彎著胳膊在胸前打了個大大的叉︰「走後門。」
「等等,」她審視著我,明知故問︰「為什麼。」
「哎呀,別問了,還是走後門吧,走了啦。」
我去拉她,但拽不動。
「栗子!」我生氣地望著她,她卻包容地笑成一朵花兒。
「你不說,我就病死。」
她把手一攤,顯然被幾條蟲子撐成了大胖子,口氣真大。
「好了啦,我承認我心虛,」我低著頭,擺弄著兩根手指怯怯道︰「看到門口那個只長兩顆牙那老頭,我後怕。」
「後怕?呵呵,知道後怕早干嘛去了?」
「哼。」我扭過頭去,不再看她。
她走回來拉我,這回換我死活不肯動。
「不許孩子氣。」
「這哪兒叫孩子氣,我只是害怕而已,」我把手擱在嘴邊,湊近她耳朵小聲嘀咕︰「出于本能的害怕,你懂嗎?」
「怕什麼,」她用手拍拍我的頭︰「不怕,有我呢。」
她沿著牆角一路貓著步子前進,最後朝著醫院的收費室賊賊地探了個腦袋︰「來吧,竇泌,警報解除。」
前一秒還跟在她後頭像做賊的我,一听到這話就跟吃了豹子膽似的大搖大擺地沖到了她前面,她笑得哈哈地罵我︰「狐假虎威喲,悠著點兒,小心閃著腰。」
門診部就在二樓,我跟著栗子在一樓掛了號,就直接奔了二樓的腸胃科。
接診的是一位女醫生,她讓栗子伸了伸舌頭,搖著頭說︰「舌苔滋生了細菌感染了,我給她打一個小針,你拿著藥單去給她取點兒藥,吃了就沒事兒了。」
她把藥方拿給我囑咐說︰「外敷的,內用的都在一起了,你去三樓的藥房取藥,別搞混了。」
「好咧。」
「竇泌你等等。」
我應聲就要出門,栗子卻不放心地叫住了我︰「你一個人行嗎?還是待會兒我和你一塊兒去吧。」
「怎麼就不行了,你拿我當智障啊,藥箋子都在這兒呢,我能拿錯啦?」我不開心地把她往座位上推︰「你呀好好呆在這兒打針吧,我去去就回。」
三樓的走廊像一根彎彎曲曲的腸子,小間小間的病房密密麻麻地穿過了它突兀地褶皺,像是變異劇增的大球桿菌,多得礙眼。我拿著藥箋向最靠左的拐角走去,半道上傳來一陣男人的啜泣,我不禁停下腳來,循聲朝著拐角的最里端踱去。聲音是從一間病房傳出來的,我向里張望,看到一個男人正抹著鼻水跟一個護士說些什麼,我傻傻怔住,看著那個熟悉的側影,我不可置信地喊了聲︰「寸草?」
他終于回過頭來,還是一雙大眼楮,一樣的瞪死人不償命,只是而今眼里頭轉著的,竟然會是眼淚。
「是你嗎?」我顫栗著又問了一遍,我在他的眼里讀到了我一樣的吃驚,那欠扁的眼神,那美得令人窒息的俏臉,讓我斷定,真的是他。只是,我不曉得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為什麼會哭,為什麼才分離短短幾月,他就變得這麼憔悴︰臉病態地發白了,眼窩也像是被誰狠狠地踩了一腳,深深地凹了下去,嘴角甚至還掛著些青澀的胡茬,一瞬間顯得他是那麼地滄桑,又或者說,蒼老。
「我的媽呀,你怎麼跑這兒哭上了,你可別告訴我你年紀輕輕就得了絕癥,要死啦。」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淚,像是怕踫到一觸即發的地雷,會把他最後的堅強給崩地決堤。
果然,我擔心的事兒最終發生了,他神經失常地望著我,像是望著一個在他看來的不正常。
「你干嘛,」我小心地問︰「要吃人啊?」
「吃的就是你!」他忽然沖過來緊緊地抱住我,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般,勒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蜜豆,你個不要命的傻瓜蛋,你以後要是再敢這麼一聲不響地跑掉,你就死定了,你知道嗎?」
「咳咳咳,松手了啦你要謀殺嗎?」我用力地推開了他,清理一下有些錯亂的思緒︰「等等,你言下之意是,你是來找我的?」
他忽然有些緊張地背過頭去,我興奮地跳到他眼前,不依不饒地調侃︰「這麼說你是為我哭?媽呀,這眼淚真的假的?」
趁他不備,我順手拿食指蘸了一滴放到了嘴里︰「呸呸,咸的跟真的一樣啊,竺寸草,你挺會造假的。」
「少來。」他用力地扯起袖子抹干了眼角的淚水,自認有理地說︰「我哭是因為你不在了阿哥會哭,來找你,那也是因為阿哥讓我來找你的。」
忽然間,像是下了一場驟雨,把我心里那一絲絲莫名的欣喜,給澆滅了。我猛然地意識到,剛才的彼此都不像彼此,正如我記憶中的他,不會為了大大的煩惱而煩惱,也正如他記憶中的我,不會為了小小的感動而感動一樣,他沒理由為我哭,而我,更沒有理由,為了他對我間接的擔憂,而介懷。
「走,」他拉起我︰「跟我回去。」
我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就甩開了他。
他有些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吃驚地說︰「發什麼神經啊你,好好地你干嘛推我?」
「你才發神經,我干嘛跟你回去,你有什麼理由要求我跟你回去啊!」
「什麼理由?你還意思跟我要理由啊,笨蛋,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讓我•••,多讓我阿哥擔心啊!」
「他擔心是他的事兒,難道連這也要讓我負責嗎?」
「難道你不應該負責嗎?」
「竺寸草!你•••,你簡直不可理喻你!」我抱起病榻上白得晃眼的枕頭憤懣地砸他,他竟然沒有躲。哦,他一定認為我瘋了,可是我為什麼要為他瘋呢?我愣愣地松手,枕頭也不瘋了,解氣兒地從手上滑落,慢慢地,慢慢地下墜,最終慢慢地滑到了髒髒的地上,一頭的灰頭土臉。
像是嘩啦地一陣翻書,我心里不經意地閃過一絲期待,終于,他再次問了我句︰「我再問一遍,你到底要不要回去。」
「我不。」不知道是不是不甘心,我心口不一地吐了這兩個字兒。
「好,那好,」他無情地說︰「那你就呆這兒吧。」
「女人,真他媽翻臉比翻書還快。」
他竟然不留我,插著褲兜拽拽地掉頭,走掉了。
我捏著拳頭,愣在原地良久。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直站在病房旁邊的那些小護士多嘴地插起了話——
「這女的怎麼這麼不知好歹啊。」
「就是,這帥哥為了等她可是在醫院門口的長凳上睡了好幾宿呢,我看了都好心疼呢。」
「你心疼個什麼勁兒啊,人家又不是為了你,知道嗎,帥哥剛才還哭了,就在這兒。」
「哎,我們怎麼沒有這麼好福氣,要是有個人肯為我掉眼淚,那我會幸福得死掉的。」
「你看這女的,人長得丑就算了,脾氣還那麼大。」
「哎,女人,要曉得見好就收,總像她這麼鬧,男人準被嚇跑。」
•••••••
我好半天才覺察到門口原來是站著人的,而且一站就是一堆,完全是些七嘴八舌的長舌婦,太不要臉了,真是太太太太太不要臉了!
「你們說夠了沒有,」我扯著嗓子大叫︰「滾哪!」
我郁悶地拿腳踢著門前面的垃圾桶,可能力道有點兒過,桶里的垃圾像是被醫生在上猛扎了一針,嗖地一下就竄起半米高。「滾,我讓你滾,讓你滾,滾,滾!」桶里的垃圾滿的像快要溢出來的水,我不過才踩了幾腳,就嘩啦啦地往外飛濺,像是髒髒地泥濘,濺出漫天的狼藉。
我覺得不解恨,或者說是恨得麻木了不解恨,竟是無比生氣地狂踩垃圾桶里的骯髒,邊踩邊罵,仿佛這樣它們就會听話地乖乖消失,正如竺寸草剛才一樣,沒心沒肺地消失。
「滾,快滾,有多遠滾多遠,不要礙著我的眼,滾,想滾就滾,滾吧你,你就滾吧!」
比較意外的是,我接連這麼一喊,這些跟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地小護士竟然作了鳥獸散,比較郁悶地是,它們就地解散前,竟然無比異口同聲地罵了我一句︰「你神經病!」
哦,我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我也會成為一個神經病,可是我這麼神經,為了什麼?!拜竺寸草所賜,我的腦子也開始不好使了,這是該說我不幸,還是該說我太過不幸呢?喔,阿門!
我頂著一路莫名其妙的指指點點,去藥房拿了藥,到二樓的時候,栗子已經不安地站到了門口。
「竇泌,」她緊張地拉起我的手︰「你沒事兒吧,剛才很多人都從這兒跑去三樓湊熱鬧,說是出了神經病呢。」
「什麼神經病啊,她們才神經病呢!」我憤憤地咒罵,栗子有些愕然地望著我的反常,我這才有些不自然地打著幌子,跟她解釋說︰「呃,那個•••,我的意思是,她們太大驚小怪了,呵呵。」
「這樣啊,那你還好吧。」
「好,好著呢。」
我用力地舒展了幾下胳膊,栗子這才安心地說︰「那就好。」
哦,好,我不禁心虛地想,如果被栗子知道那個所謂的神經病就是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覺得好。
「那走吧。」她接過我手上提得捏出了汗的藥︰「時間還早,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我跟在栗子後面很沒心情地踱著步,所謂冤家路窄吧,就在我們下到一樓樓梯拐角的時候,剛好踫到收費室那位只長兩顆牙的老大爺,而後面,就是三樓病房前那些唧唧喳喳地麻雀們。
「曹爺爺,你可得好好管管,您老要是不出來主持公道,那醫院就沒人給我們做主了。」
「就是啊,留一個神經病在醫院里自由出入,那對于醫院的治安該是多大的威脅啊!」
兩個護士一左一右地勾住了老大爺的手,像是護駕的女將士,好生地士氣。
「神經病在哪兒呢?」大爺今天穿上了保安制服,拿著警棍的他,一臉的神氣。
「這是怎麼了,」栗子忽然停下來不走了,扭過頭對我說︰「看他們這是要找什麼人啊?」
「哎呀,你管他們找什麼呢,這不關我們的事兒,快走快走。」我催促她可是越催她她越不打算走。「竇泌,」她拉起我的手就往樓梯上拽︰「我們也去湊個熱鬧吧。」天哪,湊個毛啊,我就是那個熱鬧,人人都來湊,那我還不給他們你一個我一個地給湊沒了,可是,這些我怎麼好跟栗子啟齒呢?我拽起她胳膊往反方向死命地拽︰「不啦,栗子,這熱鬧咱不湊,還是走吧,走吧,走。」「不及,咱去看看,看一眼,再走也不遲。」她興奮地把要淚奔的我向上拽,悲劇在這個時候就慘烈地發生了。「你們看,」一個眼尖的護士認出了我︰「那個不就是咱們剛才踫上的神經病嗎?」「真的是呀,」隨即有人響應道︰「曹爺爺,就是她!」
天啦,暴露啦,我霎時間變作敞篷車里的跳蚤,無處藏身。
老大爺把鼻梁上的老花鏡向上推了推,看了我半響。
「呵呵,大爺,這還真是趕巧了,人生無處不相逢啊。」
我輕輕地拍了一下巴掌,跟他打哈哈。
他這時候算是認出我了,伸著一根皮包骨地指頭顫巍巍地指向我︰「你•••,你•••,是你這個壞丫頭,好啊,鬧騰了我這個糟老頭子還不夠,你還想鬧騰醫院啊你!」
「誤會啊,您听我給您解釋,我其實是不想上醫院看你的,不對,我上醫院不是來看你的,是看病的,也不對,我其實沒病是我朋友病了,然後我遇上了我另一個腦子比較有病的朋友,之後病就纏上我了,不是,我是說他就纏上我了,之後再之後就有了那麼點兒口角,所以他走了,所以我生氣地發了一通脾氣,所以一切都是誤會啊,您懂了嗎?」
我無厘頭地呱噪了一大堆,老大爺稀里糊涂地听了個大概,張嘴就應了句︰「不懂。」
「簡單點兒說吧,」我俗套地打了個比方︰「那就是我來醫院純粹是意外,您就當我是個意外,把我流了吧。」
我拉著瞪大眼楮愣在原地的栗子就往下沖,可是還沒走幾步,身後漲紅了臉的老大爺就掛不住老臉地咆哮︰「女流氓,齷齪,太齷齪啦,保安!」
「轟出去,把她給我轟出去!」
大爺像個指揮官一樣的發號施令,霎時間樓上就沖下來三兩個穿制服拿警棍的壯漢,齊刷刷地像我奔來。
「媽呀!」
「竇泌,小心台階!」
我嚇得往後退,等听到栗子的驚呼,已經來不及了,我一腳踩空,一個跟頭就向後栽去。天踉蹌著跌到了地下,就在我要完全人仰馬翻的時候,結實的一雙大手扶住了我。
寸草!我一扭頭就看到他可惡地笑著,望著我倉皇逃竄的狼狽樣兒,他還不忘適時地取笑一句︰「你非要這麼笨麼。」
「撒手,我不要你管。」
我鎮定地推開他,轉身就想繼續跑。
「竇泌,」栗子又叫了一句︰「小心牆!」
「啊?」我納悶兒地向上看了站在樓梯上的她一眼,一轉頭還沒來的及收回視線,就一頭撞牆上了。
「蜜豆!」寸草跑過來扶起我︰「你怎樣啊?」
「我•••」沒來得說些什麼,我眼前忽然像是掉進了深潭似的一黑,緊跟著頭猝不及防地一懵,我便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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