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寶耗了半個小時，在這城中村轉了幾個圈，總算找到了那家偏僻的「紅娘婚介」。
二十多平米的店面，門口還掛著一塊暗紅色的碎花簾子，髒得看不出原來的花紋來。甚至連招牌也沒有，讓朱寶好一頓找。唯一的辨識，就是花布邊上粘著的硬紙板，潦草地寫了幾個字——「紅娘婚介」。
朱寶在門口站了好一會，終于下定了決心。她往前走了兩步，試探著叫了一聲︰「有人嗎？」里面傳來些打鬧的笑聲，她伸手撥開了花布，見前台坐著一個濃妝女人，正懶散地翻著美妝雜志。周圍沙發上坐著幾個女人笑得花枝亂顫，圍成一團，「就他那樣，我還瞧不上！」
朱寶遲疑著，小心地跨過那門檻。旁邊幾個女人紛紛朝她看了一眼，又轉回頭去繼續熱烈聊天。這樣的氣氛下，她只覺得忐忑不安，磨蹭著往前台走，「請問……」
前台濃妝女人抬眼看她一眼，又繼續低頭翻雜志︰「要找男人，先入會。入會費一百塊，不管成不成事，相一次十塊。嫌貴出門不送，沒問題就填下資料、交錢，有消息會通知你。」
朱寶暗暗咋舌，好貴，這種破店還敢收這麼貴！
「我、我是來租……」朱寶左右看了兩眼，做賊似地壓低了聲音︰「我想租男人回家過年，娟姐介紹的。」朱寶在昨天之前還有一個相戀五年的男友，哪里想得到今天會淪落到要租的地步。
「哦，娟姐介紹的，是吧？」濃妝女人打量了下朱寶上下，猩紅指甲伸了過來︰「資料呢。」接過朱寶的資料，她漫不經心地翻了下︰「怎麼不早點來。馬上要過年了，稍微好點的早就被訂完了。」
她湊近那桌子，兩手巴住那桌子邊沿，急切地問︰「沒有剩的了？」
「有，三千塊的還剩了兩個。」食指勾下黑框眼鏡，女人從眼鏡上方斜瞥了她一眼︰「看你是娟姐介紹的，八折。」
朱寶暗暗咋舌，這也太貴了。「有稍微差點的嗎？」
女人撐著下巴，輕飄飄地瞥她一眼︰「喏，八百的還剩幾個。」她的手敲了敲身後的照片牆，「自己看，最底下那幾個，隨便挑。」
朱寶看了兩眼，頓時沒了胃口。要麼禿頂、要麼大肚腩，總之年紀都在四十左右。再一看頂上三千塊那級別的，雖然也不是什麼美男，起碼是個正常人。
哎，一分錢一分貨。
「反正是拿回去交差，又不是過一輩子，是個男人就行了。這些看著富，說他們是當官的也行，說是土豪也行。」女人細細端詳著自己的紅指甲，「你可快點決定，他們也很搶手。」
朱寶望著那幾個中年男人猥瑣的笑容，終于一狠心，指著中間缺了一顆牙的大胖子︰「就他吧。♀」
「定金四百塊，現在給。」女人拿了支圓珠筆，唰唰在紙上寫了一串數字︰「打這個電話號碼聯系他，完事了再付剩下的。」
一想到八百塊能干多少事，朱寶心里就隱隱作痛，她從錢包里掏出四張紅鈔，遞給女人時，女人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她幾眼。
「哎我說啊，你長得也不難看，怎麼也沒男友呀。」
朱寶把電話號碼紙和收據折好，隨手往口袋里一塞，揉了下發酸的眼角︰「昨天小三頂著個大肚子上門，我被甩了。」
「節哀。」女人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會有更好的。」
要不是爸媽向親戚朋友吹噓了半年，說她有個高大帥氣多金的男朋友，馬上要嫁人，她也不至于硬著頭皮租一個男人回去。她丟臉不要緊，不能讓爸媽在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
朱寶垂頭喪氣地上了公交車準備回公司。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見公交電視里正播放著《我們聊天吧》的談話節目。
「今天來的嘉賓是個傳奇人物，我想你們應該听過他的名字……」底下忽然爆發出的熱烈鼓掌聲，打斷了主持人說話聲。
主持微笑著，兩手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保持鎮定︰「沒錯，就是周浩南。他二十三歲就擁有自己的公司，二十七歲成立跨國集團，他也經歷過嚴重的生意挫敗，但他最終成功了。歡迎我們的嘉賓，周、浩、南！」
周浩南身披黑色廓形大衣，一雙長腿尤其顯眼。他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連向眾人揮手也顯得挺敷衍。這毫不影響他的魅力，他一揮手，底下又是一陣狂熱的歡呼聲。
朱寶打了個哈欠，要是他們知道這光鮮亮麗的周浩南，私底下是個充滿惡趣味的變態，不知道還會不會繼續歡呼。
主持人大約是想制造話題，很快就問起他的富豪繼父。其實在 谷白手起家的中國人不少。光是看中國富豪榜上，比周浩南年輕的巨頭，也能找出好幾個，算不上傳奇。
真正傳奇的是周浩南的家世。他母親拋夫棄子，從一個酒樓服務員一躍成為富豪太太。富豪身價百億，只分了十億身家給前妻，這些都是經久不衰的話題。在妻妾成群的混亂家族中，她母親還以三十多歲高齡，馬不停蹄地生了兩個孩子，迅速鞏固自己的地位。
朱寶本來以為他會暴怒，誰知道周浩南只皺了下眉︰「我不想提他。」
*
朱寶回了公司，旁邊的andy湊過來說︰「這公司請了你這勞模，真是撿了大便宜。」
朱寶平時工作勤勉努力，請假都是百年難得一遇。她請了一天的假，只花了一個小時就回公司繼續干活，同事們也不覺得有什麼驚訝的。♀
朱寶說︰「反正也沒事干。」
「我要是你就不回來，」andy半開玩笑說，沖她擠眉弄眼︰「今天周先生要過來。你快點收拾桌子，不然又得罵你了。」
朱寶一邊抱怨，一邊趕緊收拾桌子上的文件︰「怎麼又來了，昨天不是才來過嗎？」
andy聳聳肩，「誰知道呢，還不是看他心情。」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陣此起彼伏的招呼聲。旁邊的andy拍了下她的隔板，低聲提醒她︰「喂！來了來了。」
「周先生。」
「早啊，周先生。」
「henry，早。」
朱寶一听「周先生」，條件反射地渾身一抖，手里的文件夾差點沒甩出去。等她抬起頭，前方快步進門的高大男人就跳進視線。
周浩南穿著深色大衣，頭發高高梳起。他正低頭撥動著手機屏幕，不時側頭和助理快速交談著什麼。三個助理人手一台筆記本，快步跟在後面。
一見周浩南走近，兩旁的職員陸續停下手上的工作，跟他打招呼。男人只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抬手看了下腕表，就徑自準備進自己的辦公室去。
朱寶剛要慶幸周浩南往他辦公室走去，誰知那筆直的長腿一轉，直接往她這邊走了過來。她的眼神和周浩南那黑色的眼眸一對上，她那小心肝立刻咯 地抖了一下。
媽呀！
她趕緊低下頭，不敢看那銳利的視線。她一邊默念著︰「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千萬別過來。」一邊胡亂把文件都往櫃子里塞。
andy低聲提醒︰「喂，電腦、電腦還沒開！」
朱寶晃了兩下那鼠標，這才想起今天早上出去之前，還在看著「租男友」的頁面。她頓時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屏幕閃了兩下，出現了百度搜索「租男友」的頁面。
平時慢得像烏龜爬的電腦，今天不負眾望，被她這麼猛點了幾下，直接卡得沒了反應。整個屏幕定格在「租男友」這個頁面上，不動了。
煩人，真想砸了這破電腦！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上方有一道陰影投了下來。她甚至不用抬頭都能感覺到那迫人的氣勢和嚴厲的視線。
她心里哀嚎一聲，臥槽！真過來了。
「朱寶。」
听著那高冷的男聲在旁邊響起，朱寶陡然一激靈，「周、周先生早。」
「我記得我昨天提醒過你，桌子要收拾干淨。」
因為朱寶是他重點針對對象，被罵的頻率高居亞太區榜首。她平時听慣了他的指責，幾乎形成了條件反射。她深入研究了一個回答的套路，只有兩句，但是效果明顯。
第一句︰「是，您說得對。對不起，我錯了！」
第二句︰「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在長達五年的魔鬼訓練中，從一開始的半天才反應過來，到現在條件反射比狗還快。一拋出話柄，立刻能接。
「是，您說得對。對不起，我錯了。」朱寶腦子亂糟糟，但訓練過的條件反射讓她看起來無比鎮定。一只手悄悄丟開鼠標，鬼鬼祟祟地往桌底下主機伸了過去。
周浩南看她做賊心虛的樣子，微挑了下眉，倒是沒說什麼，只繞到她的旁邊來。「在看什麼？」他反應敏捷迅速，沒等朱寶模到重啟鍵，他已經準確地握住了她的手。
倒了血霉！朱寶看著眼前的屏幕，一時欲哭無淚。
周浩南松了她的手，往她屏幕瞥了一眼，大約是這頁面太讓人震撼，他足足沉默了兩三秒才開口，一字一頓地念︰「租、男、友？」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朱寶還是沒忍住，臉「轟」一下炸紅。周圍四面八方傳來了關切的探究眼光，讓她更加尷尬。她脖子里的血管突突地跳著，全身血液直沖腦門。
如果現在電腦屏幕裂了一條縫，她一定二話不說就鑽進去。
有同事八卦地轉頭來看熱鬧︰「朱寶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怎麼還要租？」
朱寶抓抓頭發，絞盡腦汁要想出個好听的借口︰「那個……我也就隨便看看……」
這時，周浩南忽然走近那同事，修長的手指在他的隔板欄上敲了兩下︰「她有沒有男朋友，關你什麼事。你很閑？」
那同事瑟縮了一下，忙賠笑著︰「啊，我還有事要忙。」把頭縮了回去。
boss真絕色！
周浩南這話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可惜沒等她高興多久，一道陰冷眼光朝朱寶瞪了過來︰「你，跟我進來。」
朱寶被那冷眼看得汗毛倒豎，下意識先哆嗦了一下，連忙去拿筆記本。周浩南回過頭，補了一句︰「帶不帶筆記本不要緊，記得把你的豬腦子帶上就行。」
朱寶顫顫巍巍地跟在後頭，看周浩南那殺氣騰騰的臉色，心里突突直跳。好歹做過幾年同學，應該不會趕盡殺絕。她現在窮叮當，要是再丟了工作，那真是得跳樓。
「關門。」周浩南大步朝自己的椅子上走去︰「坐。」
朱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確定他是真的要她坐的意思，才拉開椅子，蹭上椅墊一角，坐下了。
周浩南雙手交握，單刀直入︰「豬頭，你缺男人？」
朱寶慢吞吞地把準備好的月復稿拿出來背︰「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在上班時間做私人的工作……」
「听清楚我的問題。」周浩南拿鋼筆敲了她的頭一下，一字一頓地強調︰「我問的是，你是不是很缺男人？」
朱寶模著發疼的頭，老老實實點了個頭︰「缺。」看周浩南似乎不準備提她工作的事，她就大松了口氣。
「也對。看你這外形條件，也挑不到什麼好的。隨便去外面找個野男人將就一下。」周浩南嘲諷地勾起嘴角，「是個男人就行了。」
朱寶說︰「我也這麼想。過年帶回家看幾眼，沒必要花太多錢。還不如把錢拿來買點實際點。」
這人蠢得連反話也听不出來嗎？周浩南翻了個白眼︰「如果喜歡大叔型的話，我建議你去天橋底下細心找一下，免費的。」
朱寶眼前一亮，覺得周浩南也沒她想象中那麼變態，起碼沒她想的那麼壞︰「有嗎，我經常路過天橋底，從沒看見過。」
「不難找，掀開破報紙有一堆。」
朱寶總算听出來了，周浩南又在譏諷她。她有些無奈地解釋︰「周先生，你是不懂我們民間疾苦啊，我媽跟親戚們都說了，說我有男朋友，我不想讓她下不來台。再說我二十七歲了，要是沒有男朋友拿回去交差，我媽肯定會幫我報名‘百人速約’的。」
「百人速約？」
「百人速約你不知道？就是快速相親，要在a市電視台直播的。宣傳好幾個月了，年初五那天，在大廣場那兒。」朱寶發愁地抓抓頭發︰「還得上電視，說不定遇到多少同學呢。太可怕了。」
周浩南低笑了兩聲，「要不你租我好了。」
朱寶一听就緊張，忙說︰「不用不用，我已經租了一個。」
周浩南不太高興地環起手臂，不屑地撇撇嘴︰「誰啊。」
朱寶有些不好意思，模模頭，小聲說︰「嘿嘿，其實我也不認識他，就是熟人介紹，在婚介所租的。好貴，要八百塊。」
「不認識的你也敢租？」周浩南難以置信，爆了一堆髒話，立刻說︰「不準租。」
朱寶忙從口袋里掏出收據來給他看︰「你看，我付了四百塊定金。」
周浩南不耐煩地瞥了一眼︰「行了，我給你四百。總之不準租。」
兩人認識那麼多年，她見周浩南還是像老鼠見了貓。她哪里敢學周浩南說「關你屁事」，頂多來一句「你怎麼這樣！」
所以她月兌口而出︰「你怎麼這樣！」朱寶從小到大從沒吵贏過一回，「雖然你錢多，可是不能亂花。」
周浩南說︰「你听著，我這邊收費是兩百，包月不限流量，你可以隨便上。你自己看。」
朱寶一听就動心了，她像看豬肉一樣瀏覽著周浩南，忍不住流口水。
太便宜了。才兩百塊……就算賠了押金，加起來也才六百，也比八百劃算多了。而且周浩南是頂級貨色，比三千塊的水準還要好上十倍。
「租不租。」周浩南不耐煩了，「快點決定。」
朱寶當機立斷，毫不猶豫掏出兩張鈔票，砸在他桌上︰「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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