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福 第二卷 112

作者 ︰ 幽風入夜

景永福伏在吳仙子背上,無視她風姿優美的點水過江,也不看穆無名和伍廚如何過江。她只見江面倒影的冷光,黯然的月色幽然籠罩整片大地,而她心里的慌亂再不可收拾。

有些東西因為太美好而不敢相信它是真的它是屬于自己的;有些人因為太完美而叫人輕易不敢接近,只怕一接近就從此痴迷,萬劫不復;有些情感因為太珍貴而叫人只願意深鎖入記憶而不願繼續營造,只怕多一分減一分都會失了最初的那份美好。

也許是她沒勇氣,可以喜歡一份完美但卻做不到接受它。又或者是她看但重,寧願將它囚禁于記憶卻不肯釋放。她總是找些理由來搪塞來回避來忘記,可是,她明明是喜歡著的,非常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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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無名熟悉燮軍的燁北營地,他原本就是其中一員。景永福跟著他越走心越亂。到了主帳前,有侍衛端著血染的水盆走出。穆無名停下腳步,她的續也跟著停了。

伍廚沖了進去,景永福連忙跟著進去。她眼前所見,觸目驚心。不知本色還是血染的戰衣被撕成三片丟在地上,銀細戰甲沾著血安放桌幾上,而那人靜靜的仰臥在榻上,長發披散,黑綢一般散開垂地。

李菲緊閉雙眼薄唇,面無血色,上半身傷布之外的肌膚白到幾乎透明。他的傷口與景申韞幾乎一個位置,心肺之創。

景永福盯著那傷口向他走去,不慎被腳下的紅衣絆倒跌坐在榻邊。軍醫望了眼她,冷靜地道︰「王爺傷勢雖重,但以他靛質還不至于撐不下去。你們別打攪他。」伍廚默默看了會,悄然出帳。

景永福呆呆望著,李菲軟軟垂于身旁的一手,修長的指頭上套著一雙金鏤甲。正是用它們,他抓傷了穆無名。以他的性格,她能猜想肯定是擲地有聲的兩字「回去」,然後就打上了穆無名的臉。

軍醫收拾完東西,出帳前對門口等候的副將道︰「本來早一刻回來也不至于傷成這樣,現在可有的要調養了。」

景永福的淚終究忍不住,一顆顆撲簌撲簌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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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火燒的極旺,景永福沒有月兌下外衣也不覺著熱,倒是吳仙子悄悄入帳,為她解了外衣,道一句︰「他死不了,倒是你一冷一熱需防著風寒。」見她不搭理,吳仙子便無聲息地走了。

景永福趴在李菲榻前不知過了多久,他靜靜的臥著,樣子與當年躺在迪王府里並無二樣,但容色失常,胸前有傷另添一份令人窒息的美,仿佛曇花開錯季節,倏忽一轉就會凋零。她看得入痴,雖然李菲醒時言語會冷酷,神色會灼人眼目,但她不要他這樣幽靜地躺著,渲染出哀艷淒倫的美。她寧願他斜長攝人的雙眸射傷她的眼,薄涼清冽的言辭刺破她的心。

淚光里,她擱在榻上的一只手被他觸踫,那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尾指,接著順著指頭蓋上了她的手背,閃光的金鏤甲微微翹起小心翼翼的不叫冰涼接近她的肌膚。

「李菲……」她低喚一聲。他依然閉著眼,只是將手心完全覆上了她的手背。她遲疑了一下,轉過手來,雙手握住他的手。

李菲的胸微微起伏,呼吸猶似重了一分,但是只過一會他又恢復了之前的沉靜。

他睡著了。

景永福在他榻下趴了一宿,次日一早,伍廚告訴她,張祈瑞軍攻佔下天水郡,現景軍主陣營已經前移到天水、樓氏兩郡。

伍廚在景永福耳邊說話聲極輕,但榻上的人卻听見了。他慢慢地抽出手,景永福和伍廚頓時停了言語,將目光凝鎖到他身上。

過了許久,李菲終于道了一個字︰「茶!」聲音很輕,眼依然閉著。

伍廚一愣,景永福道︰「他要漱口。」她也算做過他的丫鬟,知道他習性。

可是清茶送來,景永福卻尷尬了。他尚不能動,如何漱口?轉眼求助于伍廚,卻見他帶著侍衛輕手輕腳地出帳去了。景永福端著茶盅,放下不是,遞也沒人接。

她盯著李菲,卻見他嘴角淡淡浮笑,于是她放下了茶盅,茶盅擱到地上發出一聲輕響。她站起身湊近他,看他嘴角那抹笑慢慢絕美的消逝。一聲嘆息情不自禁逸出她的唇齒,她俯,輕輕吻上他的唇,剎那之間,李菲渾身一顫,睜開雙眼,流光蔚霞自那雙丹鳳長眼里迸射出。

景永福守了他一夜,已想通她與他之間。李菲抓住她的手,她也抓住他的手,但其實他們早就互相抓住了對方,而他要的本不是茶漱,所以她親吻了他。眼前的人本就是她喜歡的,他索她一吻,她甘心予他,但不依他的想法。

李菲的唇很薄也很柔弱,景永福原想一觸即離,可那唇瓣相貼的感覺是那麼美好,令她不舍離開。仿佛所有的喜歡就為了那輕輕一觸,觸及的是柔弱,觸及的更是隱藏在心底的眷戀。身體里無數道激流沖蕩她的胸腔,她在他唇上一個輕磨,下一刻,他咬住了她的唇,不是很重,卻叫她輕易再離不他的唇。一只手悄然按下她的頭,略帶苦澀的舌卷上她的,的,糾纏的,反復的。她闔上眼簾,身心仿佛一輕,飄然之感,如夢似幻,恍如兒時起舞‘鳳飛霞’。

他放開她的時候,她驚見他胸前的紗布漾出一點血紅,似白雪傲梅般鮮麗。「來人!」景永福起身喝道,伍廚立刻走進,片刻後軍醫入帳重為李菲換藥裹布。

景永福怔怔望著李菲的傷口,他卻懶懶地瞟她一眼,過一會又瞟她一眼。傷口還未處理完,燮軍的軍士卻在帳外報︰劉寄水射信詢問歸期。

這下李菲的目光不再溜走,定定地望了她很久,而後閉上眼道︰「你回吧!」

沒听到景永福吭聲,他又道︰「我的師門之事已了,你不必擔心再有下次。」

她鎖眉沉默,過了一會李菲嘆道︰「你粗手笨腳的,留在我身邊只叫我傷上加傷……听話,回去。」

吳仙子在帳外笑了一聲。李菲忽然話音一變︰「我討厭司馬家的。」然後再不說話,繼續幽靜地躺著,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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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仙子背景永福回景的路上,終于還是忍不住道︰「那小子對你不錯。」

景永福默默無語,吳仙子又道︰「就是心思多了些。」昨日吳仙子在頃讕江前看出李菲以傷重之軀勉力支撐,伍廚和穆無名還有張祈瑞都看出來了,前兩者因與李菲主僕情分,自十分緊張,而張祈瑞與李菲對立立場便無動于衷。惟獨只有景永福看不出。

吳仙子並沒說錯,李菲的心思不比常人,景永福擔憂他之余,也稍有疑心,只是這疑心當看見那盆紅水便蕩然無存。李菲沒必要再設計她,正如她也沒必要再疑心他。而追究起來,李菲真正算計過她,也只有一次,即很早以前按了伍廚在她身邊,可從頭到尾,李菲都沒有對她下手。也許他是想要她的心她的人,可她還沒給,他就先失了他自己。

景永福忽然領會到那句「我討厭司馬家的」的意思,回憶夾雜著思緒席卷而來。

她初到王都,進了容易府後首先通過薛桐頤拜見李菲,他幾乎立刻就答應了見她。迪王府秋屬花園一見後,她轉身去找了司馬秋荻,次日就再沒機會和司馬秋荻輕松游玩,被李菲牢牢地抓在手里,每天帶出帶進。而她與司馬秋荻那日的行蹤他記錄得一清二楚,如果這還不能說明什麼,那麼如何解釋她其實就是景國聞名的痴兒大福,譽帝之女景永福如此隱蔽的事情李菲會知曉?司馬秋荻猜到是因為他的生母與若夫人乃閨中姐妹,可是以司馬秋荻的口風,絕不會輕易泄露的。那只有一種可能,除了景申韞盯上了司馬秋荻,李菲也早就盯上了他。司馬秋荻前腳去查訪阮蔚娘生平,後腳李菲就以他的智慧和敏銳覺出了問題。可是李菲夠狠,他不救司馬秋荻,卻一路尾隨司馬秋荻到毓流,最終令伍廚找到了她。

「我討厭司馬家的」,話音猶在耳畔,此刻景永福竟覺出了一絲甜意,甜中帶點微酸。李菲不顧司馬秋荻死活,卻期望司馬秋荻帶他尋出她來,而以時間推算,他一得了她的下落,即立時從燮國潛入景國……

吳仙子忽然支步于頃讕江前,伍廚和穆無名隨之停下了腳步。景永福停止了回想,抬頭看見江的對岸,一襲素裳的龐龍。他盯看吳仙子,眼光不定,但就連景永福都能覺出殺氣籠罩頃讕江二岸。

吳仙子忽然一個甩袖,景永福被擲到了地上。她輕巧落地後,穆無名拔出了寶劍。

對岸的龐龍頓時轉了目光,緩緩道︰「惠福公主,你看老夫的兩個徒兒,哪個傷得更重些?」

景永福道︰「怕是對龐先生來說一樣重吧!」

龐龍笑了笑道︰「所以公主切記,別再叫老夫的徒兒傷著了,一個滄水就當老夫送公主賜封惠福公主的大禮。可是老夫沒幾個好徒兒,剩下的公主最好見了能避則避,能不見就不見。」

景永福眉一皺,卻見他轉身拂袖,素淨的顏色于眼前凝固,轉瞬消失,正如當日秋屬花園中的李菲,只是他的身手更高明。李菲不過消失于花草之間,他卻是消失于寬曠的黃土蒼莽之中。

吳仙子眼一沉,問景永福︰「他什麼意思?」

她道︰「因吳先生在,他無法確定一戰必勝全身而退,所以他走了。」但是她也知道下次就不會這麼走運了,龐龍勢必會帶足人手。

吳仙子還想問什麼,景永福果斷地道︰「速回張祈瑞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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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永福沒有在頃讕城停留,而是直接去了天水郡,但令她意外的是景申韞也在。喜王叫手下給抬到了天水城。主室無外人之時,張祈瑞對景永福道︰「喜王甩都甩不掉,竟跟著末將一起打入天水。不過末將已將他的殘軍調往常林南城,加派人手照料著。」

景永福點頭,向他追問天水一役。張祈瑞告訴她,佯攻天水城非常順利的引出了梅嶺郡契蠻,生擒千余落入陷阱的契蠻,剝了衣裳後裝扮成木桑部,由宋楚叫門,入天水城後,景軍精銳速克木桑本部,拿下木桑族長,契蠻投鼠忌器,戰役告結。

「哦,這麼說目下木桑族長在這里咯?」

張祈瑞微笑道︰「我軍善待戰俘,又因木桑佔了天水只劫掠錢財,很少殺人放火,對這樣的族長自然不能太刻薄。就是他被抓後,臭罵宋大人,宋大人也不躲一直听他罵著。好象兩人以前就相識的。」

景永福立時來了興致︰「帶我一見。」

張祈瑞帶她去了軟禁木桑族長的房間,門口就听見里面一個粗豪的聲音以契語罵道︰「你的就光听老子罵,半天也不吭個屁出來?宋楚,給老子說話,說你個膿包只會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滿篇的契列薩語,就宋楚二字咬音準確,屬景北口音。

景永福推門而入,宋楚在兩名侍衛的護衛下,神情激動地望著那人。木桑族長身材高大,一身泛著光澤的黑熊毛衣,腦袋上扎著契蠻獨有的揪髻,兩耳垂一雙粗大金環,過分沉重而使耳垂不堪負荷地下耷。

看到景永福進來,木桑族長吼了聲︰「算你小子不賴,還給老子找了個丫頭伺候!」

宋楚對景永福一躬身,她以契列薩語吐字清晰地道︰「契族八部,兄弟之情是越來越淡了,連木桑部族的族長都這樣,其他人就更不指望了。」

除了宋楚,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景永福無視背後張祈瑞探究的目光,繼續道︰「宋楚為公必須攻打下天水郡,何況天水本就是景國的。為私他也沒有對你不起,他一直惦掛著你。他前幾日還與我提及年幼時有個極要好的朋友,名叫虯木汗的,可惜虯木汗是個化名,後來失去聯絡就再也找不到了……」她跟宋楚學契語時,曾听他說起過這段往事,而今見到木桑族長,她幾可確定,虯木汗正是此人。

果然木桑族長一呆,卻又吼起聲來︰「放屁!這臭小子開始就沒懷好意,老是追著老子問東問西,老子被他煩死了,所以轉了去不見他!」

真夠粗俗的!景永福暗想,這難道就是張祈瑞言中的血性嗎?

景永福將宋楚編撰契史的事細細對木桑族長說了,他忽然沒了聲音,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景永福借機又道︰「從契列薩有史以來發生的事都可看出,契族八部若能同心協力,幾乎沒有辦不成的事。可你看,如今木桑有難,茴蘭他們哪個出手?更早一步,樓氏郡被喜王所奪,難道不是他們的陰謀嗎?」

木桑族長立刻道︰「默德薩欺我!他說換……」忽然他住了口,但一個名字已經足夠景永福分析情況。默德薩正是茴蘭的族長。

景永福從懷中取出匕首,揚手道︰「你看,這是什麼?」

木桑族長頓時定住眼,不可置信地道︰「草原上的雄鷹!你怎麼可能有他的匕首?」

宋楚也是一呆,張祈瑞听不明白兩人的對話,但也看得出景永福手上持的是契蠻的利器。

景永福說得極慢︰「我是蒲蒲兒婆羅的未婚妻,這是他父親當年許下婚書給我的聘禮。蒲蒲兒前一陣告訴我,茴蘭不是個好東西,當年密謀害了他婆羅一族,現在又看木桑強大不順眼了。按理說,茴蘭得的郡最多,他應該拿出一郡,為什麼他不拿,偏偏要木桑拿呢?就木桑的族長笨,說換一郡就信了。」

木桑表情猙獰起來︰「正是這樣,他說換他的雙城郡給我,結果我讓出了樓氏郡,他就開始推委了!好個默德薩!」

景永福收回匕首,微微一笑︰「茴蘭實際在帶我們大家吃苦頭。十三郡是不錯,可拿下又吃不了。我們契族八部原本就是馳騁在草原上的自由民族,景國也好燮國也罷,那種耕田種地的日子,不適合我們。拿足錢財回去就好了,留在十三郡又不能跑馬,連放個羊都嫌地小。何況打那麼大的景國,要打到什麼時候?就算真打景國,也不該他最強的茴蘭縮在後方,讓木桑你沖在最前頭啊!所以他的目的就一個,那就是乘機削弱契族八部的勢力,讓別部與景國打個你死我活,他好坐守漁翁之利。」

木桑族長眼珠一轉一轉的︰「你真是婆羅族長的未婚妻嗎?」

景永福當下發了個契列薩的毒誓,他這才稍信。

蒲蒲兒婆羅的確求婚于小翠及景永福,她也的確收了聘禮,只是她會使她們永遠保持未婚狀態。也就這點景永福沒騙木桑的族長,其它的就算她都胡亂說對了,確實是默德薩在騙木桑族長。

「姑娘留在景國是景國人還是跟我一樣?」木桑族長口氣柔和下來。

景永福嘆道︰「你以為我想待在這里嗎?」頓了頓,又抬頭看窗外,「我想像鳥兒一般自由自在的飛翔,野馬一般不受約束的馳騁,魚兒一般快活的嬉水。可是喜王看上了我,把我從蒲蒲兒婆羅手中騙了過來。我可一點都不喜歡喜王,雖然他很喜歡我,但他是個壞心眼的家伙。我留在這里就是想……」景永福握緊拳頭不說下去,其實是編夠了,再編也編不下去了。

她想殺景申韞的心情是真實的。她見他傷重,雖不憐憫,但也佩服他還能笑得出來,可現在她知道李菲受著同樣的傷……

木桑族長卻沒看出景永福的殺意,他嘟囔了句︰「他可能也騙了你,姑娘。也許他不是看上你的人,是想拿你當要挾婆羅部的人質。」

景永福眨了眨眼,連木桑族長都覺著她的姿色連景申韞都看不上嗎?不過稍後她就自我安慰了起來,世上比她漂亮的人多得多,她不漂亮沒關系,能讓最漂亮的人喜歡她便已足矣。後來景永福回房休息看到自己一夜未眠的臉,沉默了許久。

就是以這樣的面容親吻了他,而他眼里竟閃出激越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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