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一個月江南頻傳捷報,今日斬下一個小官,明日拉下一個小將,就是沒能撼動江南府尹曹休的位置。♀
江南科考舞弊一案也遲遲沒有動靜,這些個被摘掉烏紗的官員也都是自己撞到景瑜手里的,景瑜也沒有自行做主,全都呈了折子上帝都,全听皇帝的意思,才下了定斷。
皇帝坐在御書房里,瞧著快馬傳來的折子,上頭所奏又是一個浮上明面上的貪官,克扣的不止守軍糧餉更有甚者是邊國貢品,面上寒意凝霜,卻是笑道︰「好,好得很。到底是狼崽子,養不出羊羔來。」
水公公候在旁側,躬身而立,不敢稍有動作。
皇帝揉揉眉心,扔了奏折在一邊,問道︰「楚青梅可回王爺府了?」
水公公慌忙上前一步回話道︰「回皇上,據說已經在帝都城外十里處的小村子了,暗衛才傳回來的消息。」
皇帝沉吟不語。
水公公試探地問了句︰「皇上,要叫人去通知王爺府,青梅姑娘一回來就讓她進宮麼?」
皇帝突地笑起來︰「安樂和邊塞公主可都在王爺府?」
「回皇上,已在王爺府住了月余。」
「楚青梅擅自離開帝都,怎可輕饒?」皇帝懶懶地笑,甚是愜意,「王爺府也冷清太久了,該好好熱鬧熱鬧。過兩日再傳人進宮。」
水公公稍退了半步,應聲︰「是。」
當日才入的夜,青梅回了王爺府。
平安想跟她說上幾句警醒的話,卻是直接被里頭聞風躥出來的安樂郡主和邊塞公主打斷了,他只好躬身在側稟報︰「青梅姑娘,郡主和公主得皇上恩典,近些日子住在王爺府別院。♀」
青梅點頭,款款幾步上前施禮︰「民女參見郡主,參見公主。」
安樂郡主笑逐顏開道︰「青梅姐姐怎這般見外,青梅姐姐是三哥喜歡的人,便也是我喜歡的人。」
青梅微微垂首致意道︰「郡主見笑了,不過是小王爺可憐青梅無處可去,收留青梅住在王爺府罷了,絕無喜歡一說。」
安樂郡主親昵地上前,強硬挽住她手臂,嬌嗔道︰「青梅姐姐還說沒有喜歡,三哥該傷心了。何況青梅姐姐不是跟著去江南陪三哥了麼,這般情深,都是女子,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邊塞公主皺眉道︰「天賜的貴人,說好了要公平爭取的,但這次叫你搶了先機也沒法子,下次本公主不會再落後。」
對上兩個自說自話的,青梅實在百口莫辯。
安樂郡主纏著人,一個勁地搖晃︰「青梅姐姐與三哥去江南都見著什麼好玩兒的了,與我說說可好?」
「回郡主,青梅真的沒與小王爺一道去江南。」青梅依舊溫和,只肯定了語氣,希望能擺月兌了糾纏。
「那是與三哥去了別的地方,可好玩兒?」
安樂郡主可沒要就這樣罷手的意思。
青梅搖頭︰「不曾去過。青梅不過是听聞越城舞坊里我娘親的消息,不敢驚動任何人,才貿然獨自去越城尋找。希望能循著娘親,一是熄了念想,二是青梅畢竟是旁人,不好一直叨擾小王爺。」
日前決定走時,青梅便與楚家老管家打了招呼,將這番說辭對了個天衣無縫。♀這帝都中,曾經的景朝第一才子之妻出走的事早不是什麼新鮮事兒,街面上還能听著不少說書的版本。
那些個不好一直叨擾小王爺的話,算是免了安樂郡主和邊塞公主的敵意,也算是為警告自己今世不可痴心妄想。
安樂郡主多少有些失落,訕訕收回手,可一瞥眼瞧見一直盯著青梅的邊塞公主,眸光閃動,又纏上去道︰「舞坊?青梅姐姐定是高手,邊塞公主親前些日子跳了舞給我看,真叫一個驚艷,我堂堂景朝不能叫她一個邊塞國比下去了,青梅姐姐定要與她比一段。」
青梅才想拒絕。
邊塞公主已然應下,帶著驕傲挑釁道︰「天賜的貴人,難不成你以為我會輸?我們邊塞國不論男女,一出生就會跳舞。」
青梅忙搖頭︰「不敢。公主舞姿之前在御花園有幸見到,驚為天人,青梅舞姿粗鄙,實在怕辱了公主和郡主的眼。」
安樂郡主嘟嘴道︰「青梅姐姐是覺得我與邊塞公主不懂得看,所以不肯表演麼?」
邊塞公主聞言,馬上昂起頭,指著青梅道︰「你,必須跳。」
青梅恍然間覺得此番狀況眼熟得厲害,心下回轉,才驚覺,可不就是前世的劇情照著演了。
前世安樂郡主不知從哪听了說書先生說的書,知道青梅娘親是個以舞姿名動帝都之人,硬要青梅與邊塞公主比試。
彼時青梅年輕氣盛,也存著羞辱總也驕傲的邊塞公主和削一削安樂郡主面子的心思,跳了段掌上舞,因著無人配合,干脆上了屋檐。後來,邊塞公主不服輸,硬要上屋檐也跳一段,孰料摔了下來。若不曾記錯,那是青梅前世第一次的牢獄之災。
今世第一次的牢獄之災,提前了好些年,理由也不同,本以為能躲開了,也便不曾在意,不料還是沒躲過。
忽地想起那個相士所言,飄零半世,半世命定。青梅揚起笑顏,明媚如陽,她偏生不信邪,逃不開的命數麼,她偏生就要逃。
「如此,青梅不遑多讓。」
青梅偏頭笑眯了眼,「公主可听過掌上舞,身輕如燕、翩若驚鴻。」
邊塞公主眼中盡是狐疑之色︰「難不成你會?」
青梅笑得狡黠,步下款款,翩然而去,指揮人搬來長梯子,撩起裙擺,幾下子就上了屋檐,居高臨下,笑顏在夜色里瞧不清楚,但話里盡是溢出來的笑聲︰「邊塞公主不是說我是天賜的貴人麼,貴人怎會有不會的。」
她一個朗聲,「勞煩平管家取些燈籠來照亮,好叫大伙兒都開開眼。」
那樣恣意,那般的明朗,這世的青梅壓得自己太狠,都忘了如何開懷地笑,難得的反叛命數這般舉動,叫她止不住心跳和喜悅。
平安更是心慌,這位主子若是出了事,那位真正的主子可饒不了自己,但一個郡主一個公主在邊上盯著呢。
不一會兒,前庭里已經是成排的燈籠,甚是紅火。
說實話,邊塞公主一身妖嬈的紅,站在中央,挺好看的。
青梅腦中胡亂想著。
腳背已然繃直,雙手折到身後,妖嬈如柳,緩緩舞動在夜色中纏繞而上,一個回身,眉目清晰,眸光流轉,迎著漫天星辰,好像眼眸中亦是裝點了星辰。夜風習習下衣袂翩躚,衣帶長舞,一個接著一個的躍身,擦邊而過的落地,宛如飛在空中般,一如無足的鳥兒,不懂得停留。
平安仰頭瞧著,恍然間回到多年以前,楚儒還年輕的時候,才當了官,彼時還沒有景瑜,他不過是個剛入宮的小太監,有幸見著過一遭青梅的娘親在御前表演,也是掌上舞。
青梅娘親莫名消失後,平安一度覺得世間再不會有一個人能將舞跳得難辦好,可是眼下就有一個。許是更甚當年的,青梅的屋里有股子飄零無依又倔強的味道。
平安斂眉自嘲,說什麼呢,不過是個小太監,哪看得出什麼好壞,更談不上琢磨出味道來了。
耳旁傳來一陣陣的抽氣聲和驚呼聲。下一瞬,已然變成了身體摔落在地的聲音,很響很響。平安僵硬著偏頭,地上一灘血跡自仰躺在那里的青梅腦後不斷流出來,儼然越來越多的趨勢。
「傳大夫。」
平安能听到自己的聲音都破音了,嘶啞得厲害。
安樂郡主早嚇傻在一邊。
邊塞公主一個箭步從過去,滿目震驚,喃喃地問︰「為什麼?」
青梅給了個最美好的笑,眼前黑壓壓的不舒服,干脆緩緩閉上了眼楮。
她知道的,那麼熱愛跳舞的熱烈女子怎會看不出來自己的故意失足,棲遲定是誤會了,以為自己是要相讓。棲遲其實心思單純,斷不會覺得一個人可以對自己這麼狠,畢竟那般高的屋檐,一個不慎必死無疑。
可是啊,棲遲不懂,若青梅對自己不夠狠,那便無路可走了。
皇帝那關青梅過不了的,半分把握都沒有,在江南對張仲景的信誓旦旦,不過是安撫人心罷了。本沒什麼的,可她還不能落在皇帝手里。景瑜還沒在江南站穩腳跟呢,怎麼能叫他為了自己功虧一簣,明明重生前說好,這世要助他成大業,娶一個美好的娘子,子孫繞膝的。
棲遲,青梅才不是什麼天賜的貴人,你才是,你是她天賜的貴人,前世是,這世也是。絕境中,你總幫著開出了一條明路,盡管路上血跡斑斑,但真的能瞧見明亮。
作者有話要說︰說好的第二更。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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