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金色的陽光照在鱗次櫛比的碧瓦紅牆上,為這巍峨的九重宮闕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元氏帶著胡眉娘隨著御前總管太監蘇延進了宮城南門,沿著宮牆下的甬道向北走去。
甬道一側是高高的碧瓦紅牆,一側是一排高大茂密的女貞,走在甬道上的元氏整個人都隱于宮牆下的陰影中,她仰首看著前方巍峨的殿閣,發現新宮高大闊朗巍峨,和舊宮的秀麗精致截然不同。
在這一瞬間,元氏忽然有些迷茫︰我做的這一切到底對不對?我完全可以就這樣安富尊榮地過下去的?
可是,一想到那人那高大健壯的身材俊朗的面孔,元氏的臉便開始發熱——她一生中最美的時候卻沒遇到對的人,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對的那個人,何不趁著還不算老享受放縱一次?
御書房院子里種滿了高大的桂樹,雖是九月可是上面還開著許多米粒大的桂花,整座幽深闊朗的院子彌漫著清雅的桂花香。
元氏在桂花清香的縈繞中進入了御書房。
傅予琛剛剛散了朝會,還沒來得及換下上朝時穿戴的通天冠、玄色金紋窄袍和金玉大帶。
他俊俏的臉微微有些蒼白,此時正挺直背脊坐在紫檀描金嵌螺鈿書案後,鳳眼幽深看著跪在大紅地氈上給自己行禮的生母,片刻後方淡淡道︰「平身。賜座。」
听雨引著元氏在一側的紅木雕螭圈椅上坐了下來。
觀雪與蘇延躡手躡腳進出著,在元氏身側的小幾上擺放了幾個盛著精致點心的碧瓷碟子。
傅予琛垂下眼簾,從一摞奏折中隨意抽出一份,展開後略一思索便左手懸著朱漆描金夔鳳管紫毫筆批了一句話。
元氏精心描畫的眼楮上似帶上了一絲迷茫,聲音有些沙啞︰「陛下是左撇子?妾身也是的。」
傅予琛抬眼瞅了她一下,繼續低頭批改奏折。
元氏繼續凝視著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位痴心的母親。
不知過了多久,傅予琛書案一側的奏折都快批改完了,外面傳來听雨的稟報聲︰「稟報陛下,兵部尚書暢大人求見。」
傅予琛頭也不抬道︰「宣。」
元氏忙起身道︰「妾身回避一下?」
傅予琛沒有說話,可是鳳眼眼波流轉,看向一架高高的八扇山水屏風,示意元氏過去。
元氏當即走了過去。見屏風後有一個紅木小幾,上面放著一套精致的紅木嵌珠妝奩,以及一個插了一支白蓮的白玉凸雕魚螺花瓶;小幾旁邊是兩個小小的圈椅,上面鋪墊著紅緞繡蓮花靠枕和座墊,元氏選了一個坐了下去,只覺得柔軟舒適,整個身子都陷了下去,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來。
她有些奇怪:這分明是女子所用的物件,怎麼會在御書房里?
想到自己親生的兒子對另外一個女人這樣好,元氏的胸口就悶悶的。
屏風外面傳來陌生男聲請安行禮的聲音,接著那人便道︰「陛下,這些是遼州與龍州邊防的布防圖!」
元氏聞言原本放松的背脊立刻挺得筆直——遼州位于大梁與遼國的邊境,而龍州則位于東夷與大梁的邊境!
那個男聲又道︰「陛下,這些布防圖非常的詳盡準確,您看這里!」
元氏正調動全部的精氣神試圖記住那個男聲說出的所有信息,卻听到外面傳來听雨急急的聲音——「陛下,太上皇不見了!」
接著便是一陣椅子的移動聲,急促的腳步聲,御書房們被關上發出的「 當」聲。
靜寂片刻之後,元氏這才意識到她居然被遺忘在御書房了!
御花園里有一個大湖,太上皇賜名「光華湖」,此時的光華湖湖邊的碼頭上泊著一艘大船,大船共分四層,最高層四面鏤空的閣子里,太上皇、定國公與丞相馬明宇正端坐品茶,皇太子傅瑞坐在太上皇懷里,一起听侍立一側的錢進讀《史記》。
傅予琛的輦駕駕臨御花園,他帶著靳偉煥等人登上了大船,也在閣子里坐了下來。
元氏緊張地坐在圈椅里,她的眼楮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腰間,倏忽移開。
整個御書房里靜極了,靜得她覺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和蓮香在空中飄蕩的聲音。
正在這時候,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接著便是打開房門的聲音。
御前總管太監蘇延略帶著些沙啞的華麗聲音響起︰「夫人,全是奴才的錯,奴才太著急了以致——」
「沒關系!」元氏含笑起身打斷了他的懺悔,卻繼續問道︰「太上皇找到沒有?陛下呢?」
蘇延恭謹地行了個禮,道︰「已經找到太上皇了,他老人家自己躲到御花園畫船那兒玩去了,陛下正在那里陪著太上皇呢,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
元氏微笑道︰「既然如此,妾身告辭了。」
看著親信太監引著元氏去了,蘇延便回到了御書房里。
卷棚上突然跳下了一個身量苗條的黑衣人,不是水寒又是誰?
他看著蘇延︰「魚兒已上鉤,請去稟報陛下。」水寒自己要出去繼續跟蹤那個人。
蘇延答了聲「是」,彎腰恭送水寒離開。
大概潛意識里想要壓倒年過四十卻依舊風流婉轉的元氏,徐燦燦今日打扮得特別用心,格外突出自己的年輕稚女敕,反正她還不滿十九歲呢!
她的妝容以清雅為主,徐燦燦眉目如畫,所謂的妝容也只是起了錦上添花的作用,除了清雅妝容外,她還梳了簡單的墮髻,並且只插戴了一支明珠釵。
徐燦燦的衣裙是她和玉茗長公主一起選的,月白中衣、青緞交領背心、白底繡花腰封和月白長裙,雖然不符合皇後應有的雍容華貴,卻清新淡雅如鄰家少女。
如此妝扮之後,徐燦燦便洋洋得意地坐在錦榻上,等待著元氏到來。
可是她和玉茗長公主等了好一陣子,卻得知了元氏去了御書房的消息。
徐燦燦未免有些失望,頗有一種「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失落感,她悻悻然道︰「咱們帶著傅熙傅荃還有櫻兒去月季花花圃那邊曬太陽去!」
玉茗長公主見她有些不高興,便有心陪她散心,于是含笑道︰「好啊!」
又安慰她一句︰「用午膳的時候讓陛下看看您做少女打扮的模樣!」
徐燦燦連連點頭,心中卻忐忑︰她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偶爾做這種打扮,不知道會不會被傅予琛取笑。
不過,徐燦燦做了一個決定︰她這麼費心打扮,傅予琛一定得說好看。
傅予琛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他在福雲殿前遇到了徐燦燦。
看著徐燦燦的模樣,他有一些恍神,反復穿越時空見到了三年前初相見時的徐燦燦。
傅予琛的表現取悅了徐燦燦,她歡喜地迎了上去,挽著傅予琛的胳膊,笑嘻嘻道︰「阿琛,我是不是和未出閣前一樣好看?」
又瞟了一眼徐燦燦後,傅予琛道︰「比未出閣時還好看!」他說的是真心話。未成親前的徐燦燦雖然美麗,卻有些稚女敕青澀;嫁給他後的徐燦燦,在他的澆灌滋潤下,豐滿嬌艷如一朵傾世之花緩緩開放……
徐燦燦悠悠地嘆了口氣,道︰「阿琛,你太好看了,我常常怕你嫌棄我。」
傅予琛︰「……」老子一個大男人,你天天關注老子美不美煩不煩人啊!
跟清平帝的人和跟徐皇後的人都低下頭去,皆是要笑卻又不敢笑的模樣——徐皇後那樣講究容貌,偏偏陛下又從來不在乎自己的相貌,這兩口子在一起,天天多樂呵啊!
傅予琛懶得再爭辯誰更美這個話題了,牽了徐燦燦的手向前走去。
又過了幾日,正是秋高氣爽時候,遼國使團來向大梁清平帝辭別。
清平帝傅予琛因自己沉默寡言不善言辭,便沒有出面,而是派能言善道的禮部尚書馬明光為遼國皇太子耶律退一行人踐行。
隨著遼國使團的離去,徐燦燦發現水寒也不見了。
八月份的鄉試已經結束,九月中旬該發榜了,徐燦燦、徐順和和徐王氏都很關心徐宜春的成績。
徐燦燦想要水寒派人去宛州接徐宜春,因此命傅椿去請水寒。
傅椿吭吭哧哧半天,才道︰「稟皇後娘娘,水將軍這些日子不在京城。」
徐燦燦有些好奇︰「咦?他麾下的新軍不是還駐扎在金明池,水寒自己怎麼不見了?」
傅椿說了半日也沒說出什麼來,徐燦燦就不再問難他,讓他退下了。
到了晚間,徐燦燦侍候傅予琛洗澡的時候,就隨意地問了一句︰「阿琛,水寒去哪兒了?」
傅予琛聞言心里酸溜溜的,睨了徐燦燦一眼︰「你問他做什麼?」
徐燦燦見他鳳眼黑幽幽的,知道他是在認真地吃醋,嚇了一跳,怕連累了水寒,忙解釋道︰「就是以前常見,現在有一陣子沒見了,感覺怪怪的。」
傅予琛垂下了眼簾,長睫毛掩映下的鳳眼帶著一抹幽思,卻不肯多說了。
徐燦燦怕他又亂吃醋,也不敢問他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徐宜春終于隨著徐宜鵬回來了——他如今已是徐舉人了!
徐燦燦開心之下,便有心請玉府諸人過來,商量著慶祝一下。
正好玉夫人也得知了未來女婿考中舉人的消息,便帶了薛夫人、豐二少女乃女乃、玉五姑娘和玉六姑娘遞牌子候見,徐燦燦正想她們呢,忙命董嬤嬤引她們進來。
眾人閑聊了一會兒,玉夫人隨意道︰「這幾日有些忙,又是趕禮部尚書馮孝銀二兒子的婚禮,又是為玉明玉星準備行李——」
「準備行李?準備什麼行李?」徐燦燦詫異地問道。
玉夫人沒想到徐皇後不知道,忙解釋道︰「這些日子京城都傳遍了,說遼國不宣而戰攻打咱們大梁的遼州,玉明玉星奉陛下之命即日開拔呢!」
徐燦燦︰「……」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更~
眼楮快要睜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