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相思鎖 靜女其姝(四)

作者 ︰ 素光同

這一年初夏,魏濟明出遠門的前日,謝雲嫣覺得莫名的不安。♀******請到看最新章節******

夜闌人靜時,錦緞床帳內,她趴在他j□j的胸口,用帶著平寧軟語的聲音輕緩說道︰「濟明,你可不可以不去了?」

魏濟明笑出了聲,他敲了她的額頭,聲線寵溺地回道︰「一萬兩的單子,我定要親自走一趟。雲嫣,你是不是怕我,不能在你十八歲生辰之前趕回來?」

謝雲嫣沒有回答這個問話,她接道︰「肅崗之地多盜匪,你這次去,多帶一些護衛。」

魏濟明奔波準備了一日,而方才又使勁渾身解數和謝雲嫣顛鸞倒鳳,現下已有些困頓的倦意,他應答了一聲好,攬著她的肩就去會了周公,而謝雲嫣雖然閉著杏目,卻是一夜未眠。

一天天等待的日子過得尤為漫長,謝雲嫣每日在畫紙上精細描摹一朵祈福花,待到她畫完第四十朵的時候,她的貼身奴婢翠羽站到門前為她報信。

謝雲嫣不用打扮就足夠出眾,她這日穿了一身淺櫻色薄裳,雲鬢花顏薔薇釵,遠看近看都是道不忍褻玩的美景。

常言道娶妻娶德,納妾納色,謝雲嫣這般德才美色,若能搞到手做老婆,那真是可以省下納妾的錢好多。

這位省了好多錢的美人行至花廳,看到魏濟明站在正廳中央,魏母坐在堂上。然而魏母卻是鐵青了一張保養得當的臉,雙手撐在拐杖上不發一言。

見到謝雲嫣前來,老夫人憤憤地杵了杵手中的拐杖,陳年烏木的拐杖在青木地板上沉郁地敲出悶響,仲夏本該炎熱,而這一下響動,卻敲出了雲嫣的心頭寒。

魏母鎖緊眉頭,看向廳中央的魏濟明說道︰「濟明,你自己要做的事,自己和雲嫣開口,我年紀大了,沒有你這樣丟得起臉。」

謝雲嫣茫然地看向魏濟明,這才發現他的身後,還站了個朱紅長裙,明艷動人的嬌女敕姑娘。♀

那姑娘見她看過來,仰起臉來對她笑,不痛不癢地叫了一聲姐姐。

謝雲嫣一身薄櫻色百紗裙,高挑的身形站的筆直,她的一雙眉眼是一如既往地水波盈盈,直直看向魏濟明,卻沒有說一個字。

魏濟明回視著她,而聲音里卻不見任何起伏地對她說道︰「這是康王的獨生女兒連歆郡主,我在肅崗救了她,我要娶她做平妻。」

康王是當今的王叔,在定齊北部平叛十載,前段時間才返程回上京。路上他的掌上明珠,剛滿十五歲的連歆郡主鬧著要騎馬,怎知那馬突然受驚,一騎絕塵了十幾里,遇到了魏濟明一行。

魏濟明喜好騎馬也善于馭馬,于是這又是一段英雄救美沒有新意的話本。

連歆郡主听了魏濟明的話以後,看向謝雲嫣便將圓盤的下巴微揚了起來,那種挑釁欠打的表情,真是讓見者,都想用全力刮她一耳光。

謝雲嫣的手明明在發抖,掌心都出了潮濕的汗,她不僅沒吵沒鬧,而且還美目柔然,用著十分平靜和緩的聲音回道︰「妾身知道了,這月的賬本已送入書房,您可要挑個時間過目?」

這樣尊卑分明的自稱與他謂,謝雲嫣從前並沒有用過。

如果她還有不能被冒犯的家世,俯瞰市井的身份,連歆郡主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偏偏她還沒耍什麼手段,這只是她的教養,在憤怒的時候冷靜,在絕境的地方平心,甚至是以退為進。

不過這些做得再好,終究抵不過郡主二字。

康王上奏向定齊國君求了這門平妻的親事,雖然國君在殿內看到奏折的時候,一口茶水噴出來覺得他叔叔簡直就是在陪著女兒胡鬧,又陷入了萬一自己女兒長大以後這麼孽障該怎麼辦的煩惱中,卻還是親筆將奏折批了下來。

在定齊國,商人的地位普遍很高。但康王還是給準女婿求來了一個上京監管衣料的差使,按照慣例,上任前一個月要去南部紡織局開闊眼見。

魏濟明哪里用得著開眼界,他都可以將紡織的工序倒背出來,卻不得不領著聖旨踏上了南途。

直到臨走前,他都沒有踏進謝雲嫣的房門一步。

一直吃齋念佛許久不出門的魏母卻在他走的那一日,推開梨花木的房門,拄著拐杖摟著謝雲嫣說︰「好孩子,別怕,娘會護著你的。」

可惜事實證明,魏母護不住她。

魏家除了光耀門庭的魏濟明這一脈,還有同居上京的其他正系旁支。魏濟明走後不久,魏家族長領著正系旁支的人浩浩蕩蕩地進了魏濟明的家門,無子不允納妾一條條羅列出來,就要廢了謝雲嫣。

定齊國男多女少,被休掉的年輕女子,一般都會被親族再嫁。

謝雲嫣得知自己要再嫁的時候,仍舊是沉靜不變色的面容,她不動聲色地回了房間,在木梁上懸掛白綾三尺,將縴細的脖子伸了進去。

哪知她剛伸進去,胃中就一陣惡心干嘔,心里就有了讓她泠然的猜想。所謂才女,恐怕就是像她這樣,好像什麼都懂一些。

才女謝雲嫣小的時候,還跟著姑姑學了些岐黃之術,粗略把脈一看,竟然自己診出了喜脈。

她扶著床沿坐下,汗濕的手心反復摩擦著脖子上的鯉魚玉墜,終是鎮定了心神,將梁上白綾解下來。

謝雲嫣嫁給了魏氏位于城郊,基本不來往的旁親張家。

有幸娶她的人,卻不幸是個病弱到終日臥床的少年。然而張家是沒落書香門第,人口十分簡單,除了那個名義上的夫君之外,只有這個夫君盲眼的母親。

魏濟明返京的時候,整個魏府都在為迎娶郡主而張燈結彩,魏濟明的母親為著沒有護住謝雲嫣,一怒之下撞了梁柱,差點就見了閻王,此時正昏迷臥榻,辛勞養病。

連歆郡主摟著他的身體,甜甜地同他說道︰「能娶我是你的福氣,你說對不對?」

魏濟明回笑得溫潤,他低下頭來看著她,語調柔和地回答︰「自然是福氣。」

上京城內常常能听到新婚郡主如何得其丈夫寵愛的事跡,貴族少女與俊美夫君,他們在上京湖內泛舟,去城郊之外踏青。

魏濟明和連歆郡主如膠似漆,羨煞旁人的時候,謝雲嫣在張家卻過著舉步維艱的日子。

她被綁上轎子的時候,全身只有發釵和手鐲這樣值錢的東西。她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底層的貧窮,將釵子和手鐲典當之後,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最艱難的是,她還懷著孩子。

好在張母和她的兒子都是忠厚而本分的人,張母拉著她的手說︰「這麼滑的一雙手,怎麼就落到我們家來了」

破敗的平房中,張母從懷中掏出一個已經藏臭了的雞蛋,小心翼翼地遞到她的手里。

夏去秋來,苦寒之冬,謝雲嫣挺著大肚子在平房的門院里,側身洗著衣服。她的臉因為浮腫不見往日的美貌,給漿洗店搓洗一件麻衣,可以掙得五文錢。

她搓洗麻衣的時候,嬌女敕的手背被苦寒凍掉了一層皮,撕扯的瞬間,她卻不覺得痛。

除了謝家被滅門的那一晚,我再也沒有看見她哭過。

開春回暖,百花吐蕊,謝雲嫣難產了一夜,將破舊的棉絮扯成了一塊塊的血團,終于生下了貓一樣嬌弱的女嬰。

謝雲嫣掙扎起身,自己剪斷了臍帶。盲眼的婆婆顫身端著剛燒好的熱水,兌了半盆涼後,試過溫以後送進門來。

老人家听到女嬰哭聲,喜笑顏開地說︰「我也有孫輩了」她顫巍巍地走到隔壁,對著癱在床上的兒子說︰「你媳婦給你生了個漂亮姑娘」

床上的少年因為久病而蒼白的面容漾起了微紅,他撐在床上靜默半晌後說︰「辛苦她了。」

又是一年過去,平房里依舊是少年病床前的藥香漫天,卻因為女嬰的哭笑有了勃發的生機。

謝雲嫣給她起名叫常樂,常樂常樂,常以為樂,這是多好的名字。

常樂極為聰明,剛滿一歲就會認人叫人,一聲軟和不清的娘親,讓謝雲嫣許久不見的笑顏又展開了來。

常樂扒在臥榻少年的床頭,叫得一聲爹,讓那少年打翻了藥碗,隨即定定點頭道︰「沒錯,我就是你爹。」

身價高昂的魏濟明為了愛妻一擲千金,給連歆郡主打造了一套金絲絞玉的百花首飾,這一整套光彩奪目的首飾在蝶妝閣展示的時候,謝雲嫣正巧跨著破竹籃子走過,籃子里裝著集市口撿來的菜葉。

謝雲嫣途徑蝶妝閣,一眼就看到魏濟明一身藍衣攬著連歆郡主走過華道,身形一如當年的碧湖上那般英挺俊朗。

自從她知道美貌會招來禍事起,就終日在臉上抹著黃土,此刻她荊釵布裙,看起來只是個蒙昧的村婦。

她和他離得不遠,想到剛滿了一歲的女兒,她像是一下拋卻了多年的沉著,遠遠叫了一聲濟明。

魏濟明步履一頓,卻像是沒有听到一般繼續攬著連歆。而郡主卻是轉過頭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于是魏濟明終于順著郡主的目光走了過來。

謝雲嫣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再次見到他,她攥著菜籃子的手都越發緊了些,她想開口和他說,這些年她過得還好,並不是特別苦,卻不想魏濟明上來就一腳踹倒了她。

他在長街雨巷扶起她時有多憐惜,鬧市華道這一腳下去就有多厭棄。

破竹籃子里的菜葉撒了一地,謝雲嫣慌張地將它們撿起來,這些都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沒有**的葉子,卻听到魏濟明開口說︰

「賤人,給那樣的野男人生了孩子?」

她收菜葉的手頓了下來,抬起頭來看著他,沒有再撿菜葉。她站得縴細高挑,透過魏濟明看向他身後不遠處的連歆,點了下頭,轉身而去。

她的腳步,還是如同自小養成的那樣,足跡筆直,每兩步的間隔,都如丈量過般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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