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走進訂制婚戒的珠寶店,銷售小姐微笑著奉上戒托,「姜太太,戒指今天剛剛送到,都是根據你們指定的款式和指號大小訂制的,您試試合不合適。姜先生沒跟您一起來嗎?」
每個沒有先生陪伴的準新娘都會有絲心酸,「他工作比較忙,今天來不了。」
「噢,沒關系,您可以先帶回去給他試試看,如果有問題我們還可以幫您再做修改。」
戒指真的很美,鉑金指環瓖嵌璀璨鑽石,單是靜置在深藍色絲絨上就耀眼如夜空流星。
她小心翼翼把戒指套進無名指,正正好,不大也不小。
似曾相識的馥郁香氣靠到她身邊,蘇蕁的聲音在耳畔說道,「hi,好久不見了啊陶然!來買珠寶?噢……是挑婚戒,差點忘了,你跟大禹快結婚了,還沒跟你說恭喜。」
「嗯,謝謝。」陶然很冷淡,頭都沒回,跟她實在沒什麼話好聊。
「怎麼大禹沒跟你一起來,難道還在醫院里?」
陶然一怔,下意識地問,「什麼醫院,他怎麼會在醫院?」
蘇蕁故意顯出幾分驚訝,「你不知道?我妹妹蘇苡回來了,不過出了交通意外受了傷,昏迷不醒,大禹一直都在醫院守著她呢!今天情況好轉,醫生說可以從icu轉到普通病房了,大禹才走的。我看他接了個電話才出去,以為他是約了你見面……沒想到會在這兒踫見你。」
她話里話外的冷嘲熱諷,陶然都渾不在意,只听到蘇苡回來幾個字,就像是催眠的人被喚醒,一身冷汗,連呼吸都要忘記。
蘇蕁很滿意自己造就的這番效果,打開手邊方形的首飾盒遞到陶然面前,「我妹妹出意外的時候,手上戴的鐲子撞裂了,我來給她重新挑一個。這家珠寶行不錯哦,除了鑽石之外,寶石也很出色,我們姊妹倆從16歲開始就中意他家設計,首飾大多數都在這里買。」
陶然只覺得剛才的冷汗都結了冰,掛了一身冰珠子似的動彈不得,還套在手指上來不及取下的婚戒像被施了緊箍咒,勒得她皮肉骨血一陣陣生疼。
她不知道是怎麼離開珠寶行的,也不記得跟蘇蕁說了些什麼言不由衷的話。她步伐僵硬的往醫院走,什麼都不想,只想見姜禹一面,跟他說幾句話。
原來這兩天他不見蹤影是守著受傷的蘇苡,原來他根本沒有出任務甚至沒有上班,就跟她一樣待在醫院病房,原來他也為了最親近的人焦慮彷徨。
原來……原來是她,還是她。原來是這樣。
可這都沒有關系,她不打算怪他,更不打算質問,她只是想見見他,說幾句話,听听他的聲音也好。
如果可以,她還想看一眼蘇苡,她們多年前有過一面之緣,誰都沒有想過再見會是這番光景,她還受了傷,昏迷不醒。
一切都亂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醫院的電梯總是塞滿病患和家屬,陶然被擠到角落里,到了樓層又被人潮擠出來,到對面換乘到高干病房的電梯。
門開的時候,空落落的空間只剩她一個。她走出去,竟然在門口遇到了在等下行電梯的韓漱。
「你怎麼跑這來了?」韓漱怪異地看她一眼,語調中滿滿都是意外。
「我來找姜禹。」看來發生了什麼事,全世界都知道,只想瞞著她一個。
韓漱難得地沉下臉色,一把拉起她繞到樓梯間去,四下看看沒有人,才開口道,「蘇苡回來了你知不知道?姜禹不讓告訴你,但我覺得你還是有必要知情。」
陶然點頭,「我已經听說了,所以才到這里來找他。」
「柳陶然……」韓漱仰起頭作深呼吸,似乎不知該怎麼措辭才好,躁得在原地踱了幾步,「我該怎麼說你?你到底怎麼想的,有沒有把我當朋友呀,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瞞到現在?」
陶然糊涂了,「什麼……我也是才剛剛知道蘇苡回來。」
「誰跟你說這個?我說的是四年前蘇苡失蹤的事兒!是你吧?當初在電視台作實習記者,拍下蘇苡的鏡頭披露她要出庭作關鍵證人的那個人就是你吧?我說你怎麼這麼眼熟呢,在酒吧遇見你跟燕華秋在一塊兒,幫你們解圍那一次我就覺得你眼熟,原來你就是當初那個小記者!」
她到檢察院來找過辦段家案子的檢察官核實蘇苡是不是證人,當時老資格的前輩們都忙得焦頭爛額,負責接待她的人就是韓漱。可惜匆匆一面,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兩人都沒記下對方的模樣,也沒想過日後還會有交集。案子結了,蘇苡的事懸著,電視台自有一套內部追咎制度,韓漱他們只听說參與報道的人得了處分或者離職,也只得到此為止。
直到這次蘇苡突然出現,段輕鴻為首的段家勢力又有抬頭的趨勢,韓漱和同事才重新翻查之前的一切,竟然被他意外地發現當年到檢察院來的那個小記者叫柳陶然!
他還怕是同名同姓,特地跑到電視台去核實。♀不知哪路人馬神通廣大,連她在電視台的那段實習經歷都一道抹去,他多方打听問了許多人才確定,當年就只這一個柳陶然做過實習記者。
姜禹常年偵查破案,常常引用無數經驗對他講,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但凡巧合集中在一處都是處心積慮的陰謀。
韓漱自問認識柳陶然這女孩時間不長,但多少還是了解她幾分,她不會設計或參與陰謀,頂多算是有什麼誤會。
糟就糟在她不夠坦白,瞞了這麼久,都沒有跟他們提過這件事。
狂風驟雨,該來的始終要來。到了秘密被揭穿的這一刻,陶然反倒沒有想象中的心驚肉跳和患得患失。
她是早已被判處極刑的犯人,早就等著這一枚子彈,正中心髒。
「你跟當時看起來不太一樣了,我也沒認出來是你。」她朝韓漱笑笑,「謝謝你們當時的配合和支持,但是我好心辦壞事,既沒幫到你們也沒幫到蘇苡。」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她不是那麼強的責任心和追根究底的秉性作祟,非得核實蘇苡的證人身份又去跟帶教老師據理力爭,說不定電視台還不會打這擦邊球,不會明示暗示地說蘇苡就是重要證人,把她包裝成高大全的正義女神形象,也就不會有其後的綁票失蹤案,不會有姜禹痴情寂寥的四年。
可電影里不是也說,我人生中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選擇,發生在我身上所有的好事和壞事,都是為了引領我走到今天,和你相遇,在這一刻,與你在一起。
她能遇到姜禹,與他相愛,是她人生前20多年中全部偶然所致的必然。
後悔嗎?
她沒得後悔,沒法重新選擇,愛了就是愛了。陶然愛姜禹,就是這麼簡單。
韓漱為她惋惜和痛心,「你早就知道姜禹是蘇苡的男朋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為什麼不說?」
陶然口中發苦,「我想先作補償。」
姜禹對記者存有偏見,倘若知道她就是偏見的源頭,只會十倍百倍地厭惡她排斥她,他們不會有任何交情,更不要說愛情。
她從一開始對他有好感,想要補償他失去蘇苡的痛,到如今泥足深陷,不能自拔,怪也只能怪世間痴戀大多有果無因。
「那你打算怎麼辦,繼續瞞著他?」
陶然抬起頭來,眸色剔透,「你今天來……不是打算告訴他這件事?」
他是講義氣的好哥們兒,不會忍心看好友被女人騙。
韓漱心煩意亂,「我是想來跟他說這個事兒,但是他不在,我正想下樓去找找看,就踫見你了。其實我也沒想好該怎麼跟他說……要不咱們先別吭聲,以不變應萬變,等蘇苡醒過來再說……」
「不用了,我已經什麼都听明白了。」
姜禹的聲音從樓梯下層傳上來,韓漱一駭,跟陶然一起轉頭看著姜禹臉色森冷地從樓梯一步步走上來。
他不過是在樓道抽了支煙,就听到這樣令人震驚的事實,整整被遮遮掩掩了四年,差點還要繼續當他是傻瓜。
韓漱擋在他和陶然中間,「姜禹,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
他們都沒見過這樣的姜禹,頹喪、憤怒,仿佛要將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撕成碎片。即使是之前的骸骨案,他們以為死者是蘇苡,也沒見他這個樣子。
「我們是該好好談一談。」姜禹不看他,只盯著他身後的陶然。
他倒期望她哭著喊著要解釋,可偏偏她死水一般平靜。
一旁韓漱還在爭取,「姜禹,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也許是誤會……」
「韓漱。」姜禹終于看向老友,「我想跟她單獨談,你先回去,改天我再找你。」
兩個人之間的事,如今外人再多說什麼都無濟于事。韓漱有點擔憂地回頭看了陶然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臂算是唯一能給的安慰和支持。
韓漱一走,姜禹攥住陶然的手腕將她抵在牆邊,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是你?」
他沒掐住她的咽喉,可陶然已經覺得快要窒息,眼淚從眼角滑落,「對不起。」
瞧,誓言和約定多麼無力,他們才剛約好不要彼此說對不起三個字,這麼快,她就又破戒。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明知道蘇苡跟我的關系,還故意接近我,騙得我團團轉?」
「不是的,我剛遇見你的時候並不知道你是蘇苡的男朋友,是後來……你跟我說起女朋友被綁架,我才意識到。我不是故意想騙你,我也想過把事實告訴你,讓你恨我也好,這樣你就不會總是自責是你沒保護好蘇苡!可是我舍不得,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喜歡你了,我舍不得……」
「你閉嘴!」姜禹狠狠打斷她的話,「不要把你自己說得那麼高尚!你根本就是本性難移,為了搶新聞、做報道,什麼下作手段都使得出來!你舍不得的不是我,是可以幫你做好專欄,幫你事業更上一層樓的人,任何人!」
「不是,不是那樣的!」
姜禹尖刻地嘲弄,「柳陶然,你一個月多少薪水,晚報記者的身份能給你多大的榮耀和成就感?為了事業,陪我演戲,陪我上/床,甚至要跟我結婚……你不覺得犧牲太大了嗎?還是說你有更大更廣的目標,以為嫁進姜家可以有靠山和資源,供你肆意妄為一輩子?!」
陶然臉色刷白,身體微微顫抖,眼淚的宣泄都不足以表達她此刻心中痛苦的萬分之一。
他怎麼針對她都沒有關系,可是他不能否定他們之間的感情。
「大禹……」
「不要這樣叫我,你不是我的什麼人。」姜禹甩開她的手,往後退開一步,仿佛面前是骯髒丑惡的東西,「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以後都不想再看見你,我們分手!」
陶然只覺得耳邊炸開一聲雷,轟得她腦海里嗡嗡作響,什麼都听不真切。
他說了什麼?分手……他要和她分手?
陶然的視線模糊得不成樣子,他轉身要走,她應該追上去的,可是身體卻僵硬得仿佛被釘在原地,一步也邁不開。
她伸出手,憑本能拉住他的衣角,「……姜禹,我們快要結婚了。」
她才剛剛去取了婚戒,那樣璀璨精致,他還沒看過試過,怎麼突然就說分手?
她還要在媽媽病床前,跟他十指緊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姜禹只覺得可笑,聲音沒有一點溫度,「你覺得我們現在這樣還可以結婚?你有沒有看到蘇苡傷成什麼樣子?只差一點點,她就是躺在太平間而不是加護病房!過了48小時她還沒有醒,也許以後都不會醒,只能全身插滿管子躺在床上躺一輩子!她是立志救死扶傷的醫學生,是要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從今以後卻變成植物人,不能說話,不能思考。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那一點點可笑的私心和虛榮!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和羞恥心,現在應該想的都是怎麼贖罪和彌補,而不是還一味沉浸在靠欺騙虛構起來的幸福里!」
這樣的指責剜心斷腸,陶然已經痛得麻木,「我會補償……我可以跟你一起照顧她,我沒想過要逃避的。姜禹,你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蘇苡不會稀罕你的補償,就算全世界都放棄她,我也不會放棄。其實我跟你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今天也該是時候糾正這個錯誤,讓一切回到正軌上來。」
原來之前全都是偏離軌道發生的意外。是誰說,天空中本沒有恆星的恆心,只有風雨的無常。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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