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闖 第71章 曲終

作者 ︰ 福祿丸子

陶然和其他幾名記者被押解著繼續往前走,前路到底有什麼樣的厄運等著他們,其實都是可以想見的。

沿途路過小的部落,小孩子三三兩兩地站在路邊看他們。雖然飽受戰亂貧困之苦,孩子的眼楮卻仍是最純淨的,黑白分明。陶然看到自己的狼狽倒影在他們的瞳仁里,苦澀地笑了笑。

大概是亞洲人種不常見,有小孩子盯著她看了許久,才往相反的方向跑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居然听到車子的引擎聲靠近,所有人都停下來回頭看,有三輛皮卡車從遠處顛簸著開過來,車上竟然全是藍貝雷!

剛才盯著陶然看了許久的小孩也坐在車箱後面,能坐一回汽車他很開心,一笑就露出與膚色對比鮮明的雪白牙齒。

陶然身後拿槍的人已經上了膛,凶悍地指著車上下來的維和人員,嘴里唧唧哇哇地喊著她听不懂的警告。

好在隨車前來的還有穿紅衣,拿長矛的當地部族,充當他們的翻譯。維和部隊的原則是任何時候都不主動發起攻擊,因此即使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也以對話勸服為主。

身後揪住陶然的手驟然松開的時候,她重心不穩地摔在地上,不知道這算是月兌險還是會在背後緊接著被喂一顆子彈。她連害怕的感覺都沒有了,身下都是泥土和青草,抬眼還看得到先前路過的湖泊,遠處是綿延山脈,心想就算這樣死在這里似乎也不丟人,就當是听從了原野的召喚。

整齊劃一的作戰靴一步步走近,有人扶她起來,體力完全透支的狀況下靠著毅力和逼迫或許還能強撐,但眼下解除了威脅突然放松下來,她反而連站起來的力氣都不夠。

「背上的東西先放下,我背你上車。」

熟悉的中文,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體溫和氣味,陶然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整個人像過電似的一震,抬起頭看著扶起她的維和警察。

姜禹單膝蹲跪在她面前,還是那樣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深邃的黑眸中卻滿是關切。他比以前黑了一些,精壯了一些,迷彩服和藍色貝雷帽讓他更多幾分不同于以往的英武冷靜。

她像不認識他似的打量他,肩上的負重已經被他取下來遞給旁邊其他人。他正要轉身將她背到身上,耳邊就听到了槍聲。

「先上車!」姜禹護住她,托著她的腰將她拉到車邊。子彈不長眼,有車子作掩護,她至少不會被流彈擊中。

他們都早已適應了這種砰砰的悶響,空氣中都是硝煙味道,夾雜著听得懂和听不懂的語言,還有靠得極近的兩人急促呼吸的聲音。

「不是說到任務結束也用不上一顆子彈?」陶然用他們在英倫相遇時他所說的話調侃他。

「凡事都有意外。」很好,這時候還不忘埋汰他,的確比以前勇敢不少。

子彈擦過車子的鐵皮,biu的一聲,火花就在眼前濺開。姜禹手中的槍托已經抵住肩膀,瞄準不遠處交火方的腳邊開槍,旨在逼退他們。對方都是松散的組織,其實最多也就是到手的大魚被人截胡不甘心,放了幾槍之後見火力不在一個層次,也就沒有拖延堅持,拖著步槍逃竄。

姜禹靠回陶然身邊,這才發覺她的手不知什麼時候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角。

「別緊張,沒事了。」

他扶她上車,坐在皮卡空空蕩蕩的後車廂,剛才的部落和紛亂像油畫布上的一個點,越來越遠。

瘦弱卻像渾身灑滿陽光的孩子也坐在身邊,依舊睜著大眼,露出白牙看著陶然笑。

「他說什麼?我沒听懂。」陶然問姜禹。

「他說他叫愛德華,問你叫什麼名字?」

陶然很有禮貌地伸手,「hello,我叫tao。」

他們都一樣,為了充分的理解溝通,擁有一個方便外邦人士記憶的名字。

「旁邊那輛車上拿長矛的翻譯是他的表哥,他們住同一個部落,離我們駐地不遠。愛德華看到你的外貌,覺得跟我們相似,才跑來通知我們救人。」姜禹向陶然解釋,然後也向她伸出手,「還沒自我介紹,姜禹,生姜的姜,大禹治水的禹。中國維和部隊。」

愛德華笑起來,燦爛如天空驕陽,陶然也跟著笑,握住姜禹磨出槍繭的大手,「你好。」

他們在潮濕顛宕的風中教愛德華說最簡單的中文︰你好,再見。

他們剛剛重新認識不久,最好永遠不要說再見。這片古老大陸是人類的起點,她跨過千山萬水到這里來,尋找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她已經找到了。

***********

「後來呢?」姜小野一邊啃匹薩,一邊听故事,管不住好奇心,夏威夷匹薩上的鳳梨丁和芝士 里啪啦往下掉。♀

「哪里還有後來,後來就有了你這個小祖宗!」韓漱一臉嫌棄地把落在他褲子上的油星擦掉,又換上哀怨的表情,「吃也吃了,故事也講了,睡覺了好不好?」

老婆不在家,自己哄三個娃睡覺,平時覺得自家兩閨女嬌氣難纏到不行,在姜小野這小祖宗面前簡直不值一提。好友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寶貝疙瘩呢?上躥下跳沒一分鐘踏實,晚上睡覺一定要听故事,誰知越听越精神,又喊肚子餓要吃夜宵,硬是逼著韓漱把晚飯沒吃完的匹薩又熱給他吃下肚。

就這樣還不肯罷休,嘴里塞滿滿,「那、那韓叔叔,我的名字怎麼來的,為什麼叫小野?」

大人們總拿他名字打趣,尤其是面前這韓漱大叔,總拿他調侃爸爸媽媽,好像當年發生了什麼趣事。

「唔,這個,你得去問你老爸啊!」韓漱把最後一塊匹薩塞進嘴里,這小東西再吃下去怕是要撐破肚皮。他答應出出遠門的姜禹賢伉儷好好照顧這孩子,弄成腸胃炎了他可擔待不起。

姜小野眼珠子轉啊轉,哼,要他去問家人,博延舅舅一臉寒霜不肯多說,還在英國讀書的阿峻舅舅只會曖昧地偷笑,老爸的嘴是銅牆鐵壁,老媽只會轉移話題打太極,哎,看他生在一個神馬樣的家庭啊!

午夜電視台在放動物世界,據說小野小朋友最喜歡動物,可是此刻看到小斑馬躲在媽媽肚皮下面撒嬌,他忽然卻癟著嘴淚水漣漣,「……你們不說我也知道,肯定因為我是撿來的,是沒有人要的野孩子,所以才叫小野……」

韓漱嚇了一跳,「誰告訴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小小年紀胡思亂想些什麼!你是你媽親生的,比真金還真!」

姜小野擦擦眼淚看著他。

「哎,怕了你了,把故事講完好了。」韓漱郁悶地扒了扒頭發,繼續講東非的奇遇,「他們後來就回到維和人員的營地,你媽媽很累很辛苦,還發燒生病。在非洲生病是很危險的事,可能感染了稀奇古怪的病毒,也可能只是普通感冒但缺醫少藥。你爸爸在身邊不眠不休地照顧她,直到她醒過來。」

「媽媽是不是很感動?」

「嗯,沒錯。你爸帶她去看望附近部落里受他們幫助的人,他們把身上帶的圓珠筆和壓縮餅干分給那些孩子,還到村長家里去看好多年前捕到的獅子和花豹的皮毛,然後跟那些孩子一起到湖邊去釣魚。」

小野一臉向往,「非洲還有魚?好吃嗎?」

「有啊,非洲河鱸,有的比你還大。味道嘛……我沒吃過,不過據你爸媽說是很好吃的,肉質肥女敕。你爸找了木柴來架著烤,香味飄得整個部落村子都聞的到。」

剛吃飽的姜小野又不由舌忝了舌忝唇,「好可惜,為什麼那時候還沒有我?」

「咳∼」韓漱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你爸除了會拿槍還烤得一手好魚,收服了你媽媽的胃之後就進一步收復了她的心。他把烤好的魚分給部落里的小孩子,請他們扎了花環送給你媽媽。」

「花環?戴上漂亮嗎?」

漂亮?韓漱咂模著下巴仔細想了想,他看過姜禹他們後來帶回的照片,金黃暮色下兩人皮膚都曬出蜜釉的顏色,不修邊幅,實在算不上很好看,不過自有一股精氣神在。陶然頭頂和脖子上都有花環,笑容發自真心。

「爸爸現在也送花給媽媽的,不過總是玫瑰,好沒創意。」

韓漱忍不住笑,「他的創意都用在非洲了。那些孩子圍著他們跳舞唱歌,後來把大人們都吸引過來了,還給你媽媽手上腳上畫畫,她當時不懂,後來你爸才告訴她那是當地部落婚禮儀式的部分,她已經相當于嫁給他了。」

姜小野瞪大眼楮,「老爸太狡猾了!然後呢?」

「然後……有直升機來接幾位記者到內羅畢轉機回國,你舅舅等在那里。你爸依依不舍,在直升機的轟鳴聲中把上了飛機的你媽媽又扯下來,抱進懷里好好親了一頓才讓走。嗯,這個照片也被拍下來了,還上了香港的報紙。後來維和任務結束,有隊員負傷,你媽以為是你爸,哭得淚人似的,火急火燎去機場接機,又上演深情相擁的戲碼。」靠,他已經刪減了好多,怎麼感覺還是有許多兒童不宜的場面。

姜小野五官都皺到一起,「怪不得後來爸爸到香港作教官,好多人都認得他。可是,可是這故事里還是沒我啊,我在哪里?」

韓漱扶額,新郎親吻了他的新娘,然後抱進樹林里像餓狼似的拆吞下月復,把分別多年攢下的積蓄一股腦都給了她,于是種下了姜小野……他總不能這麼教壞小朋友,只好說,「總之就是在非洲大陸有了你,為了紀念他們的重逢,給你取名小野,是原野召喚的意思,愛在原野被召喚,懂不懂?」

寓意是很好啦,只不過在他們這群損友看來,這個紀念勁爆了一點。

姜小野又低頭,「媽媽愛爸爸嗎?」

韓漱一個頭八個大,「怎麼又懷疑這個?!」

「如果愛爸爸,他們為什麼一直不結婚?舅舅說媽媽不肯答應爸爸求婚,可是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結婚了。」

韓漱一怔,為孩子的敏感縴細心疼,他攬住身旁瘦小的肩膀道,「誰說他們沒結婚?我剛才不是說了,他們在東非的時候就結婚了,有很多人都看見了,不信的話,你長大了可以去問他們。」

小野終于心滿意足地去睡了。賢伉儷的航班深夜降落,下機第一件事就來接寶貝兒子。

姜禹拍拍老友肩膀,「麻煩你了,照顧他這麼多天。這小子有沒有乖乖听你話?」

韓漱哈欠連天,只想趕緊把這兩位有時差的大仙送走,「嗯嗯,乖,乖的很。」

陶然變魔術似的抖出鮮艷奪目的尼泊爾紗麗和唐卡畫,「小燕上回說想要毛料的紗麗,一般店里難買到合意的成品,我就親自給她挑了布料請本地工匠做,有剩的邊角料給你做了圍巾,這下你們可以情侶裝了。唐卡是你最喜歡的傳統款,八大佛塔,大哥都說我眼光不錯,希望你喜歡。」

自家兒子有多調皮他們都是知道的,要不是這回目的地交通不便,她是想把小野也帶上的,正好開闊眼界也發泄多余的精力。

姜禹進屋抱了熟睡的兒子出去,忍不住在小圓臉蛋上親了親。韓漱叫住落後一步的陶然,「陶子……」

「嗯?」

「……沒什麼,就是小野今天問起,你怎麼還不肯跟姜禹結婚。」是不是這麼多年過去,傷痛仍舊沒有撫平?

回家的路上,車里特別安靜。姜禹握著方向盤輕聲喚她,「陶子,是不是累了,怎麼不說話?」

「沒有,我在想事情。」陶然低頭看著懷里熟睡的小野。

「想什麼?」

「在想今年的馬拉河之渡,或許可以帶小野一起去看了。」他那麼喜歡動物,看到東非野生動物大遷徙,該是多麼快樂新奇的體驗。

姜禹笑,「是啊,轉眼他都這麼大了。」

想當初,他付出多少努力才得以向陶然重新靠近,甚至撼動柳博延,外派戰地記者到他執行維和任務的東非地區,才最終有機會感動她。

他不在乎她再次動心只是被他感動,後來她在文章里也寫,一個人願意感動你,大概離真愛更近。

陶然也不打算現在就告訴他,故地重游會有一場婚儀,不用提前準備,甚至連禮服也可以入鄉隨俗,只需準備好真正待嫁的心情,屆時給這一大一小兩個最愛的男人一個驚喜。

人生中許多事,與其背負,不如放下。

電台里播放溫柔老歌,如早春初醒催促我的心/將不可再等/含情待放那歲月空出了痴心/令人動心,幸福的光陰它不會偏心/將分給每顆心/情緣亦遠亦近將交錯一生。

難得有情人,曲終人不散。

——正文終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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