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這個赤著腳的男子與那滿頭白發如雪的男子武藝有多麼高深。
前一甲子,他們呼風喚雨。
新一甲子來臨,他們的時代,終歸要離去。
所謂的江湖十大巔峰豪俠早就去掉了皇甫墨魚和野孤子的名諱,一甲子六十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也可以擦干很多痕跡,當初多少個意氣風發的少男與少女或是老死或是隱退,時代在變遷,這句話不管在什麼年代都是至理名言。
皇甫嵩之名,在于歷史,曾經劃下濃濃的一筆。
至死,卻沒人知道皇甫世家更加顯赫的一人,劍尊皇甫墨魚。
「皇甫出劍,天下無劍。」
這句話,六十年前無人敢質疑。
敢質疑的人,全部被一劍穿透了喉嚨。
在那個年代,王越也不過是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屁孩,而皇甫墨魚則已經是天下聞名的劍道宗師。
皇甫墨魚一劍斬斷渤海巨浪的場景至今還被附近的居民津津樂道,誰也不知道,當初那個身穿黑袍背著劍的男子卻依然活著。
世人皆以為他死了。
是的,他已經活得夠久了,用了二十年磨一劍而成名,而後再用一年成為了當之無愧的劍道第一人,皇甫墨魚這一輩子,短暫的三十年之後,便隱退,誰也不知道這個天下第一劍客為何會莫名消失,有人猜測此人劍道超群已經涉足了另外一個神秘的境界,也有人猜測皇甫墨魚已經被仇家給殺了,也有說他尋無敵手,涉海遠游尋覓仙蹤去了….
這一切,也只是世人猜測。
這個男子,一個甲子過去依然面容不改,唯有那滿頭的發絲,一黑一白,猶如道教的陰陽兩色,誰也不知道。這個頂多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已經快九十歲了。
白衣老子,也就是野孤子,敢于對皇甫墨魚這劍道巨擎出手,豈是易于之輩。
野孤子,白衣亦正亦邪人,皇甫墨魚與之相比,年紀還要小上幾歲。
野,是不是一個姓氏,在這個年代,誰也不知道。
依山而築。便可稱山。
據水而居。同樣有人自稱水氏。誰也不知道,天下是否有野之一支。
野孤子從未辜負過野這一字,在皇甫墨魚還在辛苦磨劍的時候,這廝早已經天下有名的高手。先是以殺手出道,一年內,落下殺手榜第一人,而後以一己之力挑戰湖十大巔峰豪俠,一路摧枯拉朽,最後止步于第二,被那一甲子成名多年的李少風擊敗,那一戰,吸引了太多人的眼楮。野孤子雖敗猶榮,與皇甫墨魚的相識,便是在那一戰之後。
皇甫墨魚並不曾出劍,給人的感覺,卻比出鞘的劍還要鋒利。
皇甫布衣懷抱著的孤鴻乃是絕世材料所鑄的抱劍。名劍有靈,雖未出鞘,卻像遇見了天敵般,顫顫抖動,直欲月兌鞘而出。
皇甫布衣雙臂青筋暴起,任懷中孤鴻抖動,雙眼仍然目不轉楮地盯著皇甫墨魚與野孤子兩人。
這種千載難逢可遇不可求的對決,皇甫布衣豈會輕易錯過?
「給我開。」
白衣野孤子眸子閃過一絲精芒,先是迸射出幾縷寒芒,繼而五支成爪狀,水中撈月般,猛然一抓。
皇甫墨魚兩腳沒入地上,猶如老樹盤根,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
「劍。」
一聲輕喚,天地間的氣流猛然旋起,地上的塵埃掀起,皇甫墨魚便像那揮斥點江山的王者,一聲劍來,氣流忽而化作一柄劍型,以他為中心,滔天的劍意拔地而起。
漫天的煙塵,白影與劍氣,轟然踫撞而上。
野孤子平日里一副吊兒郎當的老不休模樣,唯有與人交手才會露出罕有的肅然,毫無疑問,皇甫墨魚絕對值得野孤子重視,甚至需要全力以赴,兩人雖然不曾迸發殺機,卻各自餃著一股氣,到了他們這個境界,支撐著他們全力以赴的往往不再是必殺敵人之心,反倒是相互驗證而求索的一股氣,便是這股氣,支撐著與他們在那條越走越窄的道路上堅持著的動力。
野孤子的動作,渾然天成,又疾又恰到好處,誰也不知道,他的一個看似隨時會跌倒的動作,實則蘊含著普通武者所無法比擬的道理,小豆芽曾經說過,野孤子這幾年一直在與不同的人講道理,而能夠讓野孤子理字轉成道來講述,其蘊含的某種油然天成不經刻意雕琢的軌跡,豈是凡夫俗子所能看透的。
一聲低響,猶如杯子墜落砸碎。
小豆芽還好,後知後覺,耳膜微震,權當有些刺耳罷了。
皇甫布衣則不同,他已經踏出了一個步伐,邁向一條許途同歸,卻艱難坎坷的道路,這條路,也稱之為道,正如植物般,悄然播下了種子,正在發芽。
發芽的過程,其實已經蘊含了某種道理,或者理解。
所以皇甫布衣比小豆芽感受更加的濃郁。
那一聲輕響過後,皇甫布衣的嘴角流血,一抹緋紅掛于唇邊,異常的鮮明。
小豆芽抹了抹眼楮,有些呆滯地望著換了個位置的兩人。
地面上,兩對腳印,好深。
「乖乖,這得用多大的力氣才能踩出這麼幾個大洞。」小豆芽目瞪口呆地吐了吐舌頭,凝視著那道白衣的身影,嘖嘖直感嘆。
「看來師傅真像姑姑所說的,是個頂上加頂的頂尖高手啊。」小姑娘絲毫不知道另外一邊的皇甫布衣的變化,斜著腦袋,後退了幾步。
也不知道以什麼作為對比標準,卻見她退了四五步之後,自言自語道︰「這麼遠應該不會被波及到吧?」
正掀開第二波攻勢的野孤子身子再次襲來,好在沒有听到小豆芽的自言自語,不然心中餃著的那股氣不得被小豆芽給氣岔掉。
野孤子的手掌再次拍下,白袍鼓鼓,卷起了氣流,亂了地上的塵埃。
皇甫墨魚既然是以氣機凝劍,野孤子便反其道而行,以亂制整,手掌拍下,吭吭吭,如同錘子敲打鐵塊。
皇甫墨魚眸子淡然,手掌探出與野孤子不停地對擊,十指化劍,劍氣在手掌間迸發流散。
每一聲難听的低響,地面都要震上一震。
而一直死死盯著兩人交手的皇甫布衣則已經七竅流血,那張頗為俊朗的臉上則已經血淋淋成片,看起來異常的淒慘。
皇甫墨魚的神情依然雲淡風輕,多年的苦修,他的情緒,似乎已經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劍,與野孤子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
「差不多就夠了。」
野孤子雖然沒有回頭去看皇甫布衣一眼,卻也知道身後之人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
皇甫墨魚依然沉默,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絲,手掌一翻,掌心向上,劍氣更濃。
「還有一招。」
野孤子見狀,第一次皺眉,滿頭白發揚起。
「以血喂劍,你這是他死麼?」
這句話野孤子卻沒說出,腳步如踩雲煙,迎了上去,既然他這做老子的都不管不顧,野孤子更沒有理由瞎操心。
「劍啟。」
第一次,皇甫墨魚入鞘四十年以來的第一次出劍,也是皇甫布衣長這麼大第一次見他出劍。
劍啟,不是劍起。
皇甫墨魚身後的院子,忽然飛出一道劍匣。
黝黑如墨,劍忽啟。
「看好了。」
皇甫墨魚今天的第二次開口,掌心一震,幽芒閃爍,劍匣震動得厲害,彷佛鎮壓著什麼,卻被掙月兌開來。
皇甫布衣已經是強弩之末,視線模糊得厲害,耳朵口鼻幾個地方皆被鮮血染透。
皇甫墨魚的那一聲輕喝,猶如在他心頭敲下一棍。
皇甫布衣已經快倒下,卻心中一凜,猛然咬下舌頭。
嗡地一聲蜜蜂般的聲響在他腦海中閃過。
在倒下的那一刻,皇甫布衣恰恰看到了那一劍的風華。
吹拂的風似乎靜止。
地面的塵埃早已凝固。
那一刻,皇甫布衣忽然很渴望出劍,可惜他已經沒有力氣。
一直有些躁動的孤鴻,忽而安靜了下來。
靜靜地滾落在地,猶如朝拜般,劍柄對著皇甫墨魚手中的那把碎了半截的劍,發出一絲微不可聞的嗡鳴。
滿頭頭發從半黑半百徹底變成白色的皇甫墨魚扶起昏迷在地的皇甫布衣。
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小院。
腳步一頓,背對著野孤子。
「我老了,今日僅當最後一次出劍。」
手掌在滴血的野孤子忽而有些沉默。
「不過,我的兒子還很年輕,一個月後,他會帶著半截小橋去找他。」這句話說完,皇甫墨魚便抬著死魚般的皇甫布衣消失不見。
野孤子挺身而立,展顏而笑。
小豆芽則發著呆,久久不能從那一劍中自拔。
一老一小,無聲地站著,仿若置身與墓地,風在吹,人很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