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峰的暴雪持續了近百年,百年之後的某個下午,雪峰竟放晴了。
巫白鳶從雪堆里蘇醒,撥去身上厚厚的積雪,發現自己還未死。
既然沒死應該是天意,那就下山尋覓些食物吧。這麼多年沒進食,早也餓得月復中雷聲滾滾。
巫白鳶換了一身白色長袍下山去,發現人間已是不同光景。她記得上次下山時人人口中念叨的大秦帝國,一眨眼的功夫,已變作漢。遙記百年前深冬咸陽街口粗布小孩為她遞上一碗熱湯,一雙純潔的眼眸到今時今日巫白鳶還記在腦中,可那小孩,想必已經歷生老病生,不在人世了吧……
滄海變作桑田,也不過是眨眼瞬間。
巫白鳶討了些食物就往山上回了,孤身于終年不見陽光的山上,她又念起賈墨懷,深感此人便是自己今生難以逾越的念想。
仙妖殊途,但若是她潛心修煉登仙呢?成為仙班的一員,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常年伴卿左右了……
念頭一起,便深深烙印在心頭。
從那天起巫白鳶潛心修行,因為她為妖千年從未殺生,加之真身為神鳥朱雀,心中也有堅定的信念,所以登仙之路走得極為順遂,不過五百年的光景,已被佛主欽點為炎宮次仙。
登上天闕淨身完畢,巫白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賈墨懷!
這麼多年未見,再見面已是同僚,賈墨懷看見這麼努力的她,一定很開心吧?
我憑借我自己的努力來到你身邊,再也沒有更愉快的事情了。
賈墨懷一顆狂喜的心必然是要等到見到賈墨懷的那一刻才能落定,可是找遍整個天闕都沒有賈墨懷的蹤影,巫白鳶找來仙班同僚一探究竟。
「墨懷上仙?不……應該說是前任上仙……你剛登仙不知曉,那賈墨懷在五百年前就已經被貶入妖界為妖去了。」
「什麼?」巫白鳶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為妖?!
巫白鳶再去問對方細節,對方是真不知曉。巫白鳶哪里顧得上初登天闕需面見所有仙班和天官,擇日還需去玉帝面前報道,一頭扎進妖界,只盼能找到賈墨懷的蹤影!
遍尋妖界,沒有一只妖知道賈墨懷是誰,從妖登仙的巫白鳶還受到了眾妖的冷嘲熱諷。
那些諷刺根本沒有進入到巫白鳶的耳中,一直以來支撐自己向前的動力忽地不見,茫茫天地,她甚至不知自己是誰,要去往何方……
整整十年,巫白鳶沒離開妖界也沒合過眼,瘋狂搜尋賈墨懷的消息。
她不知賈墨懷是否尚在人間,可未見其尸首就絕不放棄。
巫白鳶明白賈墨懷會被貶為妖一定是自己的錯,若是沒有那一場暮雪峰上的相遇,賈墨懷現在一定還是快樂地當她的上仙……一定還是一塵不染,純淨清麗……
再看著渾濁的妖界,連空氣中都帶著腐肉的臭味。
賈墨懷不屬于這里,不能屬于這里!
巫白鳶不止一次收到天隼帶來的來自天官的警告——若次仙再不回天闕,次仙之位恐怕難保,切莫因小失大。
但她潛心登仙只是為了賈墨懷而已,天闕沒了那個人,又和孤獨的暮雪峰有何區別?和這個世界上任何的角落又有何區別?
不找到賈墨懷,她哪兒也不去。
又一個十年過去,巫白鳶依舊在妖界流蕩,就要心灰意冷時,突然有日她接到一只地鼠的密報,說在妖島之上有人見過一位黑衣女子,和你一直找的人非常相似。
巫白鳶展翅疾飛沖入妖島,終于在萬年松下見到賈墨懷。
當時的情景,想必她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賈墨懷被樹妖困于樹干上,無數的小妖在貪婪地食她的血肉。隱約可見森森白骨的軀體甚至還有新肉長出,她半閉著眼,已然是習慣了痛苦的淡漠神情。
食過的小妖還呼朋喚友一同共享盛宴︰「這妖雖現是妖身,但前世乃天闕上仙,我最討厭的就是神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不知殺了多少同伴。現在有一上仙在此,還不狠狠報仇?」
「即是要報仇就不能一口吃干淨,要慢慢地啃噬,吃完一頓再讓她長出女敕肉,那才美味。」
听見小妖們的得意的笑聲和猥瑣之貌,巫白鳶胃里翻江倒海地惡心和極致的憤怒——妖類是天底下最最污穢的族群!
殺!
漫山遍野全都是小妖的尸體,巫白鳶平生第一次殺生,但她並沒有絲毫的後悔。
她走上前,想要撫模賈墨懷的臉龐,卻不敢觸踫。賈墨懷血肉模糊,不知被折磨了多久,輕輕一踫都可能觸及她的傷口,令她痛苦……
巫白鳶在賈墨懷身前痛哭十天十夜,直到賈墨懷傷口愈合,漸漸醒轉。
二人時隔六百年的對視,本以為是久別重逢的終成眷屬,誰知賈墨懷妖性大發,打傷了巫白鳶往空中飛逸。
巫白鳶急忙跟上去,賈墨懷就像不認識她一般毫不留情地攻擊她,巫白鳶只躲閉不還擊,最後體力不支倒于血泊之中。
「全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賈墨懷指著她怒罵,「若不是你!我怎會私自下界觸犯天條!若不是你!我怎會思念成疾在妖仙大戰中為救一只與你相似的鳥妖而害了仙班同僚的性命?一切都是因為你……我才會被貶為妖……我恨你!此生都不要再見到你!」
當時巫白鳶並不知道賈墨懷還未過化妖的癲狂期,化妖時期妖類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出口傷人這種事更是芝麻般小事。
可惜,卻教巫白鳶心灰意冷。
「那日之後,我再也沒能見到你。我追隨你去往人間,听說化妖期的你害了許多無辜人類性命,被天官所收,編入十二罪妖之列,一同打入冥府地牢。我有想去地牢看望你,卻怕再見你,你依舊恨我,看見我教你不開心。多年之後,十二靈妖集體越獄逃往人間,我奉命下界收妖,其實也是懷了私心。听聞你在越獄期間與冥府守衛大打出手,抵達人間時已失去記憶,我這才提起勇氣來尋你。不知你是否還記恨我,我只有裝作不認識你,想在暗地里助你一臂之力……」
听完巫白鳶所說的話,一直以來縈繞在賈墨懷心里的所有謎團都解開了。
沒想到她竟有這般曲折的過往,眼前的人正是自己苦苦尋覓的夢中人,而夢中人也對自己一往情深……
賈墨懷忍不住握住巫白鳶的手,二人深情凝視,旁若無人。
「咳。」越紅蓮是破壞他人氣氛的一把手,「白鳶上仙,這樣說來你搶我仙丹莫不是想要幫賈墨懷重新登仙?」
巫白鳶笑道︰「狐狸總是最狡猾的。」
「你可比狐
狸狡猾多了。」
賈墨懷說︰「別人的東西我可不要,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事,現在我只想要陪在白鳶身邊,是妖是仙都不願多想。」
巫白鳶卷起她的長發笑道︰「吾心與卿同歸。」
賈墨懷說了她要留在暮雪峰之上,好好將這錯過的幾百年時間補償給對方。
這樣的結局讓越紅蓮和沈青顏深感此遭太坑人。
拿回了仙丹正要下山,越紅蓮覺得腳邊有異樣,低頭一看,卻是一只受傷的小白兔子死死扒著她的高頭履不放手。
越紅蓮抖了抖腿,兔子卻抱得更緊。
越紅蓮奇道︰「這哪來的混兔子?竟甩也甩不掉?」
沈青顏蹲下戳那兔子腦袋,兔子回頭,一雙漆黑的大眼楮配上紅紅的鼻頭,長門牙露在唇瓣之外,垂在臉頰邊上的長耳朵耷拉著,渾身是血的兔子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知道它,它是被巫白鳶釘在宮殿內的兔妖。」沈青顏說道。
「兔妖?兔妖抱著本仙君的腳不放是何居心?」越紅蓮將它拎起來就要丟,小兔子在空中驚恐地胡亂舞動短爪,就在它以為自己要被丟入空中時,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接了過來。
「仙君!你不覺得這只兔子很可憐嗎!」沈青顏將兔子奪過來抱在懷中,怒視越紅蓮,「身為上仙,怎這般沒有善心?」
越紅蓮斜眼看沈青顏︰「小蛇,你不是又愛心泛濫,想要收留這只兔子吧?」
沈青顏撫模著小白兔毛茸茸的腦袋,緩解它的驚恐︰「巫白鳶的宮殿被毀,那些被她囚禁的妖類也不知是死是活,唯有這只兔子尚留一口氣,這便是命數,老天希望它活下來。」
「不,老天最不喜歡的就是妖,一只妖他老人家都不希望看見。」
「仙君!仙君……」
「……」居然為了一只兔子撒嬌?越紅蓮驚詫之余,心下不禁竊喜,實則已經答應她了卻還想繼續欺負她一下看她撒嬌的模樣。
沈青顏抿著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你不覺得它真的很可憐嗎……它一直在我懷里瑟瑟發抖……它這樣一直膽小的兔子能做什麼錯事呢?而且有上仙在,它若是犯渾,仙君一招就能將它收拾了不是嗎?」
「……可它畢竟是妖。」
「說到妖,我不也是妖嗎?妖亦有善類,你為何可以將我帶在身邊,卻容不下一只膽小的兔子呢?」
看沈青顏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越紅蓮真的很想再逗她一逗,但又不忍,只好妥協。
「好罷,你要帶就帶,不過以後兔子的糞便都要你清理才是。」說完越紅蓮就大踏步地下山去了。
沈青顏歡呼,抱著兔子一路小跑跟上越紅蓮的步伐。
「回長安!」沈青顏笑逐顏開。
越紅蓮瞧她那副天真模樣,想起來……這好像是第一次見沈青顏這麼開心。
一只小兔子就滿足你了麼?
可惜啊,有些事你這笨小蛇當時永遠都想不明白。
以後有你受的。
不過……
「好,咱們一起帶著傻兔子回長安。」
作者有話要說︰「神鳥白鳶」單元結束惹~
不過作為重要的配角,黑白以後還是會出場的。
明天停更一日,坐者君要收拾整理一下資料準備下一單元。
所以,後天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