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瘋子 第61章 「咫尺」

作者 ︰ 秋零沫

是夜,大雨傾盆。雨不知是從何時開始下的,幾乎是在突然之間,靜謐的夜晚飄起了絨毛似的小雨,緊接著越來越大,時至三更,已變成了滂沱大雨。

博書齋之中鴉雀無聲,獨一間臥房里點著一盞昏暗的燈,依稀可以看見一個頹然的身影坐在窗邊,手里還抱著一把傘,將臉埋在膝蓋里,始終沒有出聲。

傅茗淵不知在慧王府中站了多久,嚴吉瞧著心疼,卻不知該說什麼;最後還是滕寧推著輪椅來,默默道︰「王爺讓我們留下照顧好你。」

「照顧我?」她可悲地笑道,「我不需要。」

滕寧抬眼凝視著她,幽黑的眸子里覺察不出感情︰「你不能隨便離京,而他的身體再也延誤不得,必須去尋找解藥。你早該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

傅茗淵一時啞然。

是啊,她是多麼想要責問夏笙寒為何會不告而別,然而心里卻是明白,這是他為她作出的選擇。

倘若她隨他走了,便是拋棄了這些年來打拼下來的一切;他不會讓她面臨這樣的抉擇,她太過了解。

「這個瘋子……」她像承受不住似的,眼眶頓時紅了,「連跑路都一點預兆也沒有,為什麼不能和我道個別……」

她喃喃地嘆了聲,霍然明白了什麼似的,霎時望向嚴吉︰「他所中蠱毒……到底有多嚴重?」

「這毒連苗疆術士都束手無策,十分陰寒狠毒。」嚴吉微微合眼,「……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這八個字仿佛重錘似的擊在傅茗淵的心上,她甚至想不起為何當初自己沒有發現他的情況;而當她察覺之時,他大約早已準備好了離開。

嚴吉不放心她,徒步將她送了回去,而她只是抱著那把傘,失神地走著,直到天空中下起了綿綿小雨,才恍惚地回過神。

他是真的走了。

不是被人抓走,不是受人威脅,是真的離開了,連歸期也不知是何時。

傅茗淵漸漸收回思緒,感到有些口渴,想要端起茶杯,才知里面早已空了。♀她無心去添水,只是緩緩將手伸出了窗外,看著從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打濕她的手心,冰冰冷冷,卻又令她感到麻木。

「明日還要上朝,你不準備睡了麼?」

忽而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傅茗淵微愣,卻沒有驚訝,轉頭一瞧,只見阿塵正披著一件單衣站在外邊,面色仍舊有些蒼白,但顯然比前幾日好了許多,還將一個盛滿水的茶壺放在她的桌上。

「你醒了。」傅茗淵淡淡出聲,「听說是你發現了刺客,有沒有影響到傷勢?」

「那種刺客還不至于讓我受傷。」阿塵輕描淡寫地聳聳肩,凝視著她的臉,雖然沒有發問,卻明了似的坐在她身旁。

二人就這麼沉默了許久,而傅茗淵只是一直眺望著窗外,不知究竟在看什麼;良久,她突然開口,聲音淒然︰「他怎麼就可以拋下一切走掉?陛下怎麼辦,公主怎麼辦,我……怎麼辦?」

阿塵依舊默然不語,仿佛這句話令她想起了塵封多年的記憶,眸子一時黯了下來。

傅茗淵慢慢收回視線,抬頭望她︰「你當年離開喬府時……是怎麼想的?」

听到這個問題,阿塵的身體霍然一僵,垂眸不語。傅茗淵這才反應過來她剛剛月兌口而出的問題,連忙擺了擺手,歉疚道︰「對不起,我不想戳你的傷心事的,我只是……」

她沒有說完,話音停頓在了哽咽之中。阿塵搖了搖頭,將手放在她的腦袋上,苦笑道︰「從前我認為,如果我是個禍害,我一定會逃得遠遠的,這樣留下的人才會幸福,其實……這些都是狗屁;但當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無法挽回了。」

傅茗淵閉上雙眼,抿唇道︰「怎麼會?你……分明還有機會的啊。」她似乎有些困了,腦袋靠在牆上,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是我害死了小晚姐姐,害死了老師,還害得夏笙寒不得不走……我才是那個禍害啊。」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輕到幾乎听不見,眼角劃過一行淚水,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阿塵想將她送回房間,卻又因傷勢而使不出力氣,取來一件外罩披在她身上,像想起什麼似的,從懷中取出了先前留下的玉佩,緊緊握在手心。

翌日天色灰蒙蒙的,盡管大雨停歇了,京城之中卻依舊是一片潮濕的景象。♀這不由令傅茗淵回想起了江南的雨季,小雨似弦似樂,悅耳動听。

她一早接到了復職的詔令,穿戴整齊後徑直去了御書房,還沒到便瞧見一干人圍在外邊,臉色都很難看;看見她之後,臉色更加難看了。

「又——發生了什麼事?」

她太清楚這群七嘴八舌的官員了,瞧這反應指不定又在討論她什麼,遂將李訴拽了過來,一問才知,今晨大理寺遇襲,傅連錦喪命,什麼人也沒抓到。

「……什麼?!」傅茗淵驚愕地叫出了聲,「陸子期不是守在牢房外邊的麼?!」

李訴苦著臉道︰「別提這個了,寺丞發現出事的時候,陸大人正倒在外邊不省人事;我們都以為他死了,後來才發現只是暈過去了。」

「那牢房里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也都中了迷香,但只有傅連錦一個死了。」李訴搖頭道,「沒有人看到究竟是誰殺了他,他們都懷疑是……」

他說到一半,連忙閉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言。傅茗淵會意道︰「他們懷疑我?」

李訴憋屈地點頭。

「你不懷疑我?」

他想了想,然後搖頭。

「好,那帶我去見陸子期。」

二人趕到陸子期的家中時,只見門外有重兵把守,卻不像是景帝派來的,一問才知是左丞相府上的人。盡管先前捉拿潭王之時與這些人打過照面,但到底外邊都在猜測是傅茗淵下的手,侍衛們紛紛攔住了她,直到湯丞相出了屋,示意可以放她進來。

傅茗淵進屋之時,陸子期仍然在昏迷,但令她驚訝的是,不止是湯淳英,連城公主也在場。公主近來一直忙碌于韻太妃的後事,已有許久未去博書齋了,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此。

「湯大人,本官今早才剛剛復職,你應該清楚這並不是我做的。」她向湯淳英揖手道。

湯丞相捋著胡子望她,目光琢磨不透︰「老夫相信傅大人不會做這麼愚笨的事,但傅連錦在昨日曾說要供出涂首輔收你為徒的真正緣由,今日卻遭人謀害,未免太過巧合。」

的確,別說是別人,就連她自己也懷著這個疑問。按道理說,朝中若是對她有意見的人,巴不得傅連錦拖她下水;而倘若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就更不可能貿然對此人出手,那麼唯一的線索便只剩下不省人事的陸子期。

「湯大人能相信我,本官感激不盡。」她望向了臥榻上的陸子期,「不知陸大人情況如何?」

「似乎是被人敲昏了,暫時無恙。」湯丞相定定地望她一眼,不知在思索什麼,「既然傅大人在此,老夫先告退了。」

傅茗淵頷首恭送。

夏笙寒的離開始終令她無所適從,一時不知該如何告知公主,只好尷尬道︰「公主殿下怎會來此?」

連城公主聳聳肩道︰「剛才出宮之時恰好遇見湯丞相,听說這個蠢貨出事了,就來看看他死沒死。」

傅茗淵聞言,微微笑道︰「公主似乎……也不是很討厭陸大人。」

公主看了她一眼,難得提到陸子期時沒有生氣,只是道︰「本宮想起來,在去青州之前,我也曾見過這個蠢貨,在丞相府寄人籬下,那時似乎比現在還討厭。」

傅茗淵一愣。盡管早就听過陸子期與湯丞相關系不好,卻是頭一回听說寄人籬下這回事,大約他曾經如此囂張,就是與兒時不快的經歷有關。

這般想著,她倒有些可憐起這個人來,左等右等也不見其轉醒,遂與公主道了別,說是要回博書齋去,然而出門時卻擇了相反的方向。

傅茗淵徑直前往靖遠將軍府,被先前曾拜訪過她的管家領了進去,恰好看到正在舞劍的喬旭,盡管尚且年幼,卻是很有天賦。

她的到來並沒有讓喬鈺感到驚訝,像是早早就候著了,笑容溫和道︰「不知傅大人拜訪,有何要事?」

他始終閉著雙眼,舉止溫文爾雅,但察覺不出究竟在想什麼。傅茗淵跟在管家身後坐下,淡聲道︰「當年先師將傅連錦關在嶺南將近八年,他好不容易積存了勢力回京,卻在半途遇襲,被廢了一條胳膊,後被潭王所救,直到今日。當時喬將軍恰好在嶺南奉職,應該……听說過此事罷?」

喬鈺聳聳肩,有些無奈地笑道︰「傅大人既然知曉,又何必來問我?」

「我本來並未想到是你,但听嚴公公說你曾在那時中了蠱毒,才想起來這麼回事。」傅茗淵抿了抿唇,「我不是來質問將軍的,只是想拜托你……如果哪一天我突然消失在京中,還請你將阿塵帶回去。」

喬鈺的面上露出了幾分疑惑,轉而微聲嘆了口氣︰「曾經是我遲了一步,害得她縱身跳崖,好在我將她救了回來,帶回了喬府,還同我成了親。」他的笑容忽而變得溫暖,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往事,「那段時光大約是最美好的了,可惜我想瞞著她殺掉害她之人,卻沒想到傅連錦會被人所救。」

傅茗淵悟了悟,凝視著他道︰「將軍……是何時知道我的身份的?」

喬鈺笑道︰「我可算是慧王的半個師父,自然早就知曉了。」

「……」听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傅茗淵的面色舒緩了下來,卻又有些不滿地撇撇嘴。

啊……真不愧是夏笙寒的師父,總是一副溫和可親的樣子,倒是什麼都知道啊……

「那將軍可知,何人會對傅連錦下手?」良久,她抬眸問。

喬鈺搖了搖頭。

傅茗淵嘆了口氣,心知他不會說假,在潭王離京之後,總是莫名感到心慌,不覺扶了扶額︰「既然你是夏笙寒的師父,那他會去哪里?」

「慧王若是離開,大約只會去秣陵,但若不想讓你找到,則反而不會去那個地方。」喬鈺攤開手道,「不論傅大人的選擇是什麼,不要後悔就好。」

傅茗淵默然不語,轉身告別。

不要後悔……

朝中尚不能接受女子為官,她的目標還未達成,不可能拋下一切。或許在她入朝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不能擁有普通女子的感情,兩者之間必須放下其中一個。

仿佛感受到了什麼,她緩緩抬起手,伸向了那一輪明日,耀眼燦爛,看似遙不可及,卻又仿佛近在咫尺。

你若再不回來……我就要老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在這里入v也算是加速了因為可以一次看三章quq求不霸王嘛一w一多多留言哈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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