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太陽周圍瓖著一圈薄雲,就像帶了一個毛茸茸的圍脖,搖搖晃晃升到中天,火刀村南邊的景家老宅,卻仍然關門閉戶,聞不見一絲聲響。
堂屋里還擺著昨日晚間吃剩的年夜飯,過了一夜,菜肴中的湯汁有些凝固了,在盤子邊緣滴出一排渾濁的小圓點,愈發顯得桌上狼藉一片。
「哎喲,我的肚子喂,可疼死人了……」
左手邊的大屋內,景老爹和景老娘都斜倚在榻上,各佔了一頭,抱著肚皮不住呻喚;西側的廂房里,花二娘和景泰和同樣滿面痛苦地伏在床邊,臉色白慘慘得嚇人,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不斷往下落。
至于那景老太,卻是早窩在自己房里,連聲音也發不出了。
昨晚景泰和領著花二娘回到老宅守歲,年夜飯吃到一半,幾人便先後都感覺到肚子疼。
鄉下人養得粗,平常有個頭疼腦熱的也都不當一回事,這麼一點小毛病,自然也不曾放在心上,只當是飯桌上吃得太多積了食。幾人甚至還照常放了炮仗,圍在火盆邊,捂著肚子強顏歡笑守歲,一直撐到了子時以後。
因身體不適,景泰和便與花二娘商量著在老宅住一宿,明兒一早再回自己家。花二娘當然不願意,可架不住肚子里實在腸兒攪痛得慌,也只得勉強應了,與景泰和在西邊的廂房歇下,只盼著明天一早起來便神清氣爽,立刻回家去。
豈料隔日天光,肚子里那疼痛不單沒消失,反而愈加厲害了。♀
「老這麼著不是辦法,我還是得去請個大夫來瞧瞧……」景泰和掙扎著撐起身體,替花二娘抹了抹腮上的冷汗,剛坐起來一點,肚子里就又是一陣大肆翻攪,五髒六腑都好像挪了位似的,噗通一聲又栽回被褥里,苦笑著低聲道,「這腸子肚子,怎麼就跟纏在一塊兒打架似的?」
花二娘忙攙了他一把,著急上火地扯著喉嚨道︰「請什麼大夫,這大節里,哪個大夫輕易也是不會隨你出診的,你老老實實躺著罷,好歹省省力氣……」
話音剛落,就听得大屋那邊傳來景老娘聲嘶力竭的吼叫︰「小娼婦,賤蹄子,還裝什麼好人?我看十有就是你往那菜里落了毒,你這黑心東西,是想要我們一家幾口的命啊!老娘今次要是活下來,非上衙門告你,讓青天大老爺打殺了你不可!」
「你放屁!」花二娘戰斗力陡然升高,也顧不得疼痛了,拼盡全力高聲嚷道,「你嘴巴放干淨點,我是娼婦,你兒子是什麼?哼,別罵我不成,最後惹得自己一身騷!我連你那廚房都沒踏進去一步,看我好欺負,屎盆子就往我頭上扣是怎麼著?做你的白日夢!趁早歇了吧你!」
兩人隔著空氣對罵,一時之間你來我往好不熱鬧,景老爹和景泰和兩個被吵得心里煩亂,不約而同地摁住了自家媳婦,低斥一句︰「消停點吧!」
花二娘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拽住景泰和的手,半是埋怨半是委屈地道︰「我就說不回來不回來,你偏是不依,如今怎樣?好好一個除夕,弄成這樣……咱倆這時候還沒回去,不知小妹會急成什麼樣!」
……
花小麥在景家小院里轉了好幾個來回,等了又等,眼看著午時已過,花二娘兩口子仍然不見回來,終于按捺不住,回房換了一件簇新的藍底紅花棉襖,又將頭發重新梳了梳,鎖上院門,一溜小跑著去了村子南邊。
這還是她頭一遭往景家老宅去,只知道那里離鐵匠鋪不遠,具體是哪個院子,心里卻沒個準兒,左右無法,只得跑到關蓉家問了一聲。那關蓉倒很是熱情,二話不說,領著她便來到了老宅門外。
院子里听不見人聲,唯有散養的幾只雞因為饑腸轆轆,擠在一團十分哀怨地嘰嘰咕咕亂叫。關蓉親親熱熱拉著花小麥的手,朝里張了張,皺起眉頭小聲嘀咕︰「這都甚麼時辰了,怎麼還門窗緊閉?大伯和大娘還沒起身嗎?」
花小麥人已經來到了這里,就懶得再胡亂猜測,抬手「砰砰砰」在門上拍了幾下,高聲叫道︰「景大伯、景大娘,我是花小麥,二姐姐夫,你們在嗎?」
廂房里的花二娘听到動靜,一把攥住了景泰和的手︰「小妹來了,你看,她果然在家等得著急了不是?你還愣著干嘛,趕緊去開門啊!」
景泰和強忍月復中疼痛,掙扎著撲到院子里,取了門閂,將花小麥和關蓉放了進去。就是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就又涔涔地出了滿頭滿臉地冷汗,往後大退幾步,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氣。
見他這樣,花小麥倒給唬了一大跳,伸手就想拉他起來,一面急急問道︰「姐夫你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大伯大娘和我二姐呢?」
「咳,他們也好不到哪去,這會子都在屋里歇著哪。也不知是吃了什麼東西,這肚子疼得……唉!」
景泰和少不得將幾人同時月復痛的事說了一遍。
花小麥听得眉頭直擰。
好好的一頓年夜飯,全家人都吃的是一樣的食物,若單單只有一個人不舒服,或許還有可能是食物過敏,但幾個人同時月復痛,還鬧得這樣厲害,那就必然是菜色出了問題。
她費力地將景泰和拉起來,扶到堂屋里坐好,捎帶著就回頭打量了一下滿桌的剩菜,目光掃來掃去,最終落在了中央的一盆甲魚湯上,湊過去仔細嗅了嗅,心中便有了數。
在廚師學校讀書時,老師們會講解一些與食品安全有關的問題,包括哪些食物相克,不能一起吃,哪些食材容易變質或是引起中毒,烹飪使用時需要特別小心等等。這甲魚,就是其中很精貴,卻又很不好伺候的一樣食材。
她心中有了計較,也不忙著去看花二娘了,徑直走到左手邊的大屋里,沖著榻上叫苦連天的景老爹和景老娘行了禮,笑著道︰「大娘,桌上那碗甲魚湯……」
景老娘擺明了看她不順眼,饒是疼成這樣,仍然忘不了冷嘲熱諷,哼一聲道︰「怎麼,你想喝?」
大媽你不要鬧好不好,你的思維為什麼跳躍得如此不規則?
花小麥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臉上卻仍是笑著︰「不是,我的意思是說,那只甲魚,您買了幾天了?」
「什麼買了幾天?」景老娘滿面不耐煩,「你和你家二姐怕是一輩子也沒吃過這種好東西吧?我好心好意讓她除夕夜過來開開葷,她倒好,居然敢在飯菜里給我下毒!」
「大娘,我二姐不會……」
「你等著,等我好了的,我非弄死她不可!」
「大娘,咱們先說說那甲魚……」
「你們姓花的沒一個好東西!」
花小麥無語望天,深吸了一口氣,使勁咬了咬牙,忍住想要給她一拳的沖動︰「大娘,那甲魚可能就是你們鬧肚子疼的原因,您趕緊告訴我,究竟買了幾天了,殺的時候還是活的嗎?」
景老娘一听這話,立時有點呆,也顧不上亂罵了,怔怔地道︰「那不是我買的,是咱村的齊寡婦送我的。」
「她送來的時候,是不是已經剖洗干淨斬好了塊兒,直接就可以下鍋?」花小麥心中愈加了然。
「你……你咋知道?」景老娘倏然睜大了眼,景老爹也翻身坐了起來。」大伯大娘,你們別急,若我估計不錯,這甲魚送到你家來之前,已經死了兩三天,怕你們瞧出來,才特意在家先就處理干淨了。殊不知,這死了幾天的甲魚吃進肚子是要中毒的!"花小麥一絲不亂地道,」你們不用害怕,這樣的事我以前見過,有法子解毒一一不過,想解這種不新鮮甲魚的毒,還需要一樣東西。」她忽然陰側側地一笑,朝屋外努了努嘴︰」咱們得先揀點雞屎回來。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