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味記 第一百七十三話 晦氣

作者 ︰ 熙禾

出得孟家院子的門,朝前走了兩步,確認孟老娘應當是看不見她了,花小麥方猛地站住,從胸臆中長出一口氣,這時候才覺得有點後怕。♀

她好像是……才嫁進門沒一個月,就跟自己的婆婆吵了一架啊……

好吧,別說是成親之後了,自打她來到火刀村,這一年當中,她就基本沒同人打過嘴仗,哪怕是和關蓉,也幾乎不曾明刀明槍地爭吵,今兒可好,一鼓作氣將怒火全噴了出來。

也不知晚上孟郁槐回來之後,會是怎生情形。雖然她很不想將他夾在中間做包子餡,可……孟老娘那樣編排侮辱花二娘與景泰和兩個,這股怒氣,她當真怎麼也壓不下去!

……算了算了,不想吵,卻到底是吵了,如今再琢磨也是無用,晚上待他回來便自見分曉,這會子,還是去忙活小飯館的事要緊,本來就已經晚了。

心中雖這麼想,她卻到底是在原地又多站了一會兒,方慢吞吞地抬腳往外晃。

走了不上幾步,將將要經過隔壁的關家院子門前,花小麥說不清是有心還是無意,往院子里瞟了一眼,竟正正對上一雙有些泛腫的眼楮。

今日有一星兒薄薄的太陽,算是冬日里難得一見的好天氣,許是因為這個緣故,關蓉也被她娘從屋里挪了出來,孤身一人坐在院子里。

花小麥這才猛然念起,自己與她,好像已有四五個月,近小半年的時間不曾踫過面了,今日冷不丁瞧見,心中登時給唬得打了個突。

那關蓉原本就生得瘦弱,病了這幾個月下來。更是不成人形。那高挑的身段兒,眼下縮在一把竹椅里,好似矮了許多。兩條胳膊搭在扶手上,仿佛兩根被攔腰截斷了的竹竿。♀里三層外三層穿了不知多少件衣裳,那袖筒里卻空蕩蕩的,被風一吹,都要晃上三晃。

至于她那面色,就更不必說,又青又白,眼楮底下一片深褐色。整個人簡直像是從土里刨出來的一樣,大白天地看見了,心都要猛跳個兩下。

她這病,也該有三四個月了吧……

記得上回她母女二人設計。打算陷孟郁槐于不堪境地,最終卻落得個一病不起的下場,隔日羅月嬌便像撿著了不得的大新聞一般,跑到花小麥面前嘰嘰喳喳地說與她听,末了。還很幸災樂禍地添上一句︰「她不會死吧?」彼時,花小麥還半真半假地斥了她兩句。可今天,看見關蓉這般模樣,花小麥心中冒出來的,卻也同樣是那個念頭。

這女人。真的好像活不長了一樣。

她不是什麼好心眼兒的人,不會對這朵曾經屢次害過自己的小白花報以半分同情,時至今日,見她如此淒涼,她心中除了「自作孽不可活」這六個大字之外,剩下的唯一念頭,就是晦氣。

沒錯,與自己那不講理的婆婆大吵一架之後,出來居然見到這麼一位,她只覺得晦氣。敢情兒老天爺是覺得她這一早上還不夠膈應,巴巴兒地把這位要人命的朋友推出來,想徹底惡心她個夠本?

關蓉自然也是看見了花小麥的,或者應該說,兩家僅隔一道牆,她不費半點力氣,就能將孟家院子里的動靜听得一清二楚,然後她便一直朝外張望,特地等著花小麥出現。

門外那個姑娘的目光很冷,她微微翹了翹嘴角,原本想露出個微笑,然弧度才彎到一半,花小麥卻已經偏過頭去,大步離開,那眼神,就好像她是什麼了不得的髒東西一般。

關蓉死死地捏住竹椅的扶手,牙齒深深陷進蒼白得沒了血色的嘴唇中,眼眶里卻是一片通紅。

……

興許是因為大早上便吵了一架,浪費了太多力氣的緣故,去到村東的小飯館之後,一整日,花小麥情緒都不大好。

恰巧這日早晨,徐二順送來了幾條胖頭鰱魚,菜市那邊,又拿來了幾十斤上好的羊肉,想起昨晚那要做湯鍋的決定,花小麥便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細細地將那兩種湯該如何配菜說與周芸兒听。

那周芸兒的確是個學廚的好材料,進步神速,不過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便已能將白菘切得細如發絲,且十分均勻。刀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練成的,見她有天分又肯下苦功,花小麥便逐漸將配菜的事教給她,讓她自個兒一點點地往心里記。

「喏,這湯鍋呢,除了好吃之外,最重要是料要足,否則人家沒吃兩口,鍋里就只剩湯了,哪里能過癮?」她一邊說,一邊就快速將那鰱魚的頭剁了下來,拆成兩半,中間只余一條薄薄的皮相連,「你瞧,這川穹白芷魚頭湯最好辦,每鍋擱一個整魚頭就行,至于那羊肉湯,就都放二斤羊肉,你到時候按著斤兩來,別短了人家的,知道嗎?」

周芸兒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略有點遲疑地道︰「可是師傅,那個……每鍋都放二斤羊肉,萬一人家是獨自一人,吃不完不浪費了嗎?」

花小麥嘆一口氣,瞟她一眼,語氣就有點不和藹︰「這事我不是頭一回跟你說了吧?為什麼你總是記不住?人家付的錢都是一樣的,憑什麼因為人少,就不給人足斤足量?這傳了出去,咱不得擔上那奸猾的名聲嗎?就這麼一點子小事,你還指望著我跟你交代多少遍?你沒听煩,我都說煩了!」

周芸兒嚇得一抖,硬撐著將花小麥手中的刀奪了去丟在一旁,這才小心翼翼地道︰「師傅,你怎麼了?」

這當口春喜和臘梅也在廚房內,听見動靜都靠了過來,笑呵呵道︰「小麥妹子,你這是發哪門子的脾氣?芸兒不也是怕咱們飯館兒吃虧嗎?你做買賣厚道自是好的,可她替咱自個兒著想,也不是錯啊,你吼她做甚麼,你瞧把她嚇的,還以為你要拿刀剁她呢!」

「不是的,我是怕師傅不小心傷到自己……」周芸兒忙擺了擺手。

春喜便湊到花小麥耳邊,笑不哧哧地道︰「我說你,該不是月事來了吧?嗐,我也跟你一樣,一到了這幾日,脾氣就特別壞,見誰罵誰,都是女人,能理解,能理解!」

「不是!」花小麥回頭沖她皺了一下眉。

「不是?」春喜模了模下巴,「那再不然……難道你和郁槐兄弟吵架了?喲,這才成親多久,就鬧得烏眼雞似的了?嘖,我瞧他不是那起不讓人的性子啊,肯定是你招惹的他!」

「春喜嫂子!」花小麥無語地翻了翻眼楮,「我沒跟他吵架,你別又到處瞎傳,回頭萬一給我二姐听見了,要著急的。」

「不傳,不傳,我雖愛跟人叨咕兩句,卻是知分寸的,你的閑話,我一句都不往外說,放心啊!」春喜拍了拍她的背,似是安慰,又回頭模了模周芸兒的頭,同臘梅一起將一筲箕洗淨煮過的筷子端去大堂。花小麥眼梢里帶到周芸兒那戰戰兢兢的樣子,心里有點不忍,走過去撫了撫她的肩膀。

「對不住啊,我不該沖你嚷嚷,不過那羊肉湯的事,要處理起來也簡單。咱們分成大中小三份,大份兩斤肉,中份一斤,小份五兩,這樣一來,來吃飯的客人們就能有個選擇了,咱們也不會浪費吃虧。原本是個很容易的事,是我腦子糊涂,反倒罵了你一場。」

「沒事,沒事。」周芸兒連連擺手,臉上有點發紅,「師傅你心情不好吧?要不你坐下歇會兒?那天我見你煮雜茶來著,其實在家時,我也常做這個,要不我也煮一盞給你喝?」

「歇什麼呀!」花小麥勉強笑著搖搖頭,「你瞧瞧這時辰,馬上就到中午了,不但歇不成,咱們還立時就要忙起來。行了,你也別管我,趕緊把菜都摘出來要緊,啊還有,晚上打烊之前,記得提醒我,回去讓你郁槐哥幫忙,將那幾樣湯鍋寫在木牌上,明兒咱好掛在店里。」

「好。」周芸兒偷偷松了口氣,笑應了一聲。

這一通忙,便直到晚間戌時末方得消停。花小麥原答應了要回去給孟老娘炖豬骨頭湯的,吵了那一架之後,哪還有那個心情?索性照舊在鋪子上耽擱,預備等春喜和臘梅兩個一塊兒走,閑來無事,便問周芸兒夜里可覺得冷,要不要添一床鋪蓋雲雲。

孰料亥時剛至,孟郁槐卻來了。

花小麥背對門口坐著,听見臘梅和他打招呼,忙回過頭,就見那人唇角帶著一點笑容,正朝她這邊看過來。

呃……忽然覺得有點心虛是怎麼回事?也不知他是直接從連順鏢局離開後便來了這里,抑或已經回了家一趟?

她站起身,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走過去,目光朝孟郁槐臉上掃了掃,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咬了一下嘴唇,細聲道︰「今日你怎麼想起過來了?」

「我估模著你肯定坐不住,想盡早地在店里售賣那幾樣湯鍋,便過來替你將菜名寫上,明天你就能用了。」孟郁槐神色如常,和顏悅色道,「順便接你回家。」

「哦……」花小麥稍稍放心一點,讓周芸兒取來木牌和筆墨,看著他將幾個湯鍋的名字都添了上去,便故作輕松地伸了個懶腰,「我真有點累了,咱回家吧?」

孟郁槐點了點頭,回頭與店中三人告別,領著她走了出去。朝前行了一段路,離小飯館已有些遠,他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你今日和我娘拌嘴了?」他驀地轉過來低下頭,望向花小麥的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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