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媽媽多年的閨蜜好友——水橋奈美,淺間紗月從第一次見到她起就有種違和感。♀她向來善于捕捉別人的情緒,從初見時水橋奈美那些細微的不符合常情的神情變化,她心中一直有所猜測。
所以當今天接到顧君閑的電話說當年的事情已經明朗了,而她匆匆趕到這里卻看到這位理應算是外人的水橋奈美時,淺間紗月竟是沒有一絲詫異之感。
——原來,她的內心深處遠比她所以為的更堅定認為水橋奈美有問題了。
淺間紗月收回目光,這才重新看向主座上的外祖父。
自從上回拜訪過後,她也好久沒再來過這里。這次再看,外祖父似乎蒼老許多。
她垂下眼眸,恭恭敬敬的依次給眾人行禮問好,而後頓了頓,看了眼身邊的跡部景吾,默默跪坐到顧君閑的身側。
這一舉動,使得本就安靜的會客室奇異地更加沉寂了,仿佛瞬間抽去了所有空氣一般,一股從上位上傳來的壓力一時間彌漫開來。
——這是在表明她的立場嗎?
淺間澤一詫異地看了眼對面默然的女孩兒,眼眸一深,恍然間就想起了十幾年前留衣也曾這般無聲而又堅定地做出選擇。回神時,他對上了那個男人的眼神,黝黑的眸子深處熠熠閃爍的光芒無不在告訴別人他的好心情。
盡管氣氛有些壓抑,但跡部景吾還是施施然狀若無事般一一給眾人問了好,終于打破這沉默氛圍。
淺間和輝瞥了眼低頭斂目的女孩,明明滅滅的眸光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而後又看了眼禮儀周到的少年,沉吟了一會兒,才問道︰「跡部?你就是美希那丫頭的兒子?」當年跡部美希和淺間留衣相處得如同親姐妹一樣,自然到彼此家中玩耍,淺間和輝會記得也是正常的。
又見跡部景吾點頭肯定了,淺間和輝本想開口讓淺間繪凜帶他出去休息休息,畢竟接下來要談的事也算是家事,跡部景吾在他看來還是外人,沒道理留下來一起听。卻哪想,跡部景吾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安靜跪坐一邊的淺間紗月,而後者也像是有所感應一樣,稍稍抬眼對上他的眼神,漆黑的眼眸閃了閃,神情有點無奈,終是在跡部景吾飽含深意的眼神下硬著頭皮低聲道︰「外祖父,跡部君不算外人。」
「……」愣了一會兒,淺間和輝淡淡瞟了眼自己的兒子,果然也看到淺間澤一眼中的驚訝後,眼角的余光見到那個一直以標準的日式禮儀跪坐的男人的臉上卻沒有出現類似驚訝的神情,顯而易見,淺間紗月和跡部家小子的事,他比自己還了解!
這樣一想,淺間和輝心里越發郁悶堵塞了。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今天的主要事情是解決陳年往事。
從上午接到顧君閑打到宅里座機說下午會來拜訪開始,淺間和輝就知道,當年的事也該有所交代了。
但緊著水橋奈美的出現,讓老人家意識到,也許有些事他也不甚清楚!
他的目光極其淺淡地飄過僵著背跪坐著的水橋奈美,心里復雜。
寒暄早已在淺間紗月他們來時已經結束,況且此時在座的眾人也沒有那個閑情說客套話了。
淺間和輝默了一會兒,才看向顧君閑,「顧先生今日到訪不是說已經得知留衣當年出走的事還有隱情嗎?如今人也到齊了,你便說說吧!」雖然口中的稱呼依然生疏客氣,但顧君閑卻明顯察覺到老人不同以往的咄咄逼人,他的心中一時微動,而後才點點頭,神情從容平靜,然而一開口他的聲音意外的含著幾分艱澀。
他並沒有直奔主題將隱情,只是溫和又帶著暗啞淡淡說起十七年前的事。
那時,顧君閑是一名來自中國到日本dj大學的留學生,平時研究課題繁忙,偶爾閑暇時則喜歡到圖書館豐富自己的知識。而就是在那個安靜的圖書館,他認識了還是大二生的淺間留衣。同樣都是喜愛安靜的空間,同樣都愛躲到圖書館打發休閑時間的兩人,因為機緣巧合多次同在角落的一張桌子看書而漸漸熟識起來。
第一次見面時,淺間留衣是知道面前這位溫和俊美,渾身散發高雅貴氣的男生就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他的名氣實在太大了,即便是不關注八卦的她也能在第一眼就認出這位天之驕子。心理暗贊一聲︰這人果然不負盛名。除此之外到沒有其它過多的情緒,又重新低頭默默看書。作為淺間家的小女兒,她自小就接受著嚴格的教育,加之本身聰慧,所以她的知識面也很廣很深。而她最愛的就是研究文學文獻。
因為從小生活的環境因素,顧君閑生性一向淡然。最初會對淺間留衣有印象也只是因為她當時看得書內容深奧,而且還生僻,不是女孩或者說這個年紀的學生會喜歡的。他詫異的同時,便對這個看著就十分溫柔的女生有了點印象。而後,像是命定的緣分一般,他幾次去圖書館都會踫到她,兩人默默地各佔據桌子一側,直到後來一次她遇到了困惑難題。破天荒的,瞧見她輕蹙著黛眉,苦思不得其解的模樣,他竟是出聲給她解惑了。
雖然他學的是醫學,但對于文學方面的造詣,給淺間留衣解惑綽綽有余了。
兩人自此有了交情。
而後不知不覺中就感情質變升華成了愛情。一切看似十分平淡自然,水到渠成。
所有人都一直安靜地听著他訴說著那些純然美好的過往,而顧君閑的聲音似乎也隨著回憶漸漸變得溫柔。沒有什麼一見鐘情,也不存在轟轟烈烈的開始和經過,他和她的愛情一直都如溫水一般,柔和舒適,卻又不會乏味,只覺得溫馨。即便是到十七年後的今天听起來也讓人心生美好。
或者說,因為時光的沉澱,多年的分離以及伊人的早逝,這份感情越發讓人懷念動容了。
淺間紗月默默低頭,她知道此時在座所有人听著這樣美好的過往,心情定然是復雜的。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樣的事,他們這樣溫柔的愛情會有怎樣羨煞他人的幸福圓滿。
彼此相知相愛相守一生。
「提前結束學業打算動身回國前,我向留衣求婚了,並且表示想要拜訪淺間家,只是留衣覺得有點太快了,之前我倆的交往她也一直沒和家里人說過,便想著循循漸進,先提前說說再提求婚之事。知道淺間家家教甚嚴,留衣那時也未畢業,不想她為難,我只好先把拜訪求娶之事暫放……」他的聲音似含了寵溺,像是對那個女孩有些無奈,又低沉得像是帶著點壓抑後悔……
水橋奈美的身子已經僵到酸澀了。那顆跳動在胸腔里的心隨著顧君閑帶著淺笑慢慢追憶而變得冰冷,刺骨的疼痛,讓她也分不清是嫉妒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
她的眼中慢慢浮起霧氣,他的聲音驀然一頓,片刻後,她听到他沉聲含痛道︰「回國那幾個月,我好不容易爭取到了家人的支持。然後便想著回到留衣身邊,和她分享這份喜悅,正式向淺間家提出求娶。卻不料,僅僅是四個月不到,初春也才伊始,我們的幸福卻只能永遠停留在離別前那個冬季了!」
他黑沉幽深的眼眸從某個虛空收回,定定望向主座上一臉沉痛的老人,「當我懷著緊張激動的心情打算給留衣一個驚喜,來拜訪淺間家時,卻被告知留衣已經遠嫁別人時,您知道我心里是怎樣的絕望嗎?」
淺間和輝的嘴唇顫了顫,最終只是吐出一句︰「你不信留衣。」
聞言,顧君閑臉上也涌出自嘲的神色,「一開始,我信她。雖然相識不到一年,但對于她的倔,我還是有所了解的。我信她不會輕易移情別戀,也信她不會不等我,這般不反抗無聲嫁人……只是所有的信任在一切‘真相’和‘證據’面前顯得太過蒼白無力。」他的目光移向水橋奈美,當年他還是太過年輕驕傲,即便一開始堅信留衣不會違背他們的約定,卻在著手調查得知‘事實’以及留衣最好的閨蜜難過肯定後,漸漸心灰。
正如他知道溫柔如水的留衣有著怎樣的倔強,他也深深了解她有多在意疼愛寵溺著她的家人。
水橋奈美告訴他,留衣和家里人說了和他交往的事,淺間和輝大發雷霆,對于她瞞著家人私自戀愛,甚至對象還是外國人,簡直算是罪加一等了。淺間和輝堅決要求留衣與他斷絕往來,留衣不肯,便被勒令不許出家門。淺間家的態度十分堅決,女兒絕不可能嫁給外國人!于是留衣被變相軟禁了兩個月,雙方都不肯服軟退步,直到後來淺間和輝怒極發病。留衣這才哭著答應了。
而後水橋奈美又告訴他,因為擔心留衣反悔,表面敷衍,所以淺間和輝趁病要求留衣和別人結婚,那家人也算是門當戶對,兩家彼此相熟。婚禮很快也很簡單,而之後那家人便帶著留衣往國外發展了……
這番說辭說得有理有據,當時顧君閑也調查過相關人,卻是在他來日本前一個月淺間家有辦過一場喜事,而之後淺間留衣就‘嫁’出去了,並且隨著夫家一起去了國外……所有的調查都應正了這番說辭,而最後水橋奈美又交給他一封信,留衣的絕交信。最後的堅持和信任也被這封信壓垮,他心中只剩疼痛難過。
卻哪里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作為留衣最為要好最為親密的姐妹,水橋奈美在最後背叛了她們的友情,欺騙了他!
她甚至都不曾和他提過當時留衣已懷有他的骨肉!
在留衣最需要照顧和保護的時候,水橋奈美毫不留情地斬斷了她所有的希望!
如果說,留衣未婚先孕離家出走,淺間家為了維護名聲,明面上做出一副嫁女並且隨夫出國的表象,暗地里掃除所有可查線索不讓人發現這樁丑聞,還能說是為家族名聲著想犧牲了留衣個人幸福的話,那麼水橋奈美又是出于什麼目的才故意欺騙引導他誤會這一切的呢?
要不是淺間紗月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就要誤會一輩子,甚至永遠不知道還有個親生女兒的存在!也正因為淺間紗月的出現,他才悔悟當年的事還有隱情,著手深入調查,並將調查的重點轉到水橋奈美身上時,他才順著那一點點蛛絲馬跡查出真相!
當年,她陪著留衣上過醫院,在他回國後的一個月;當年,也是她借用她表妹的身份證給留衣買的車票,助留衣偷偷離開家!
明明看著像是幫著留衣,為什麼到最後卻又欺騙了他了?
「什麼目的?」水橋奈美嘲諷一笑,晶瑩的淚珠順著眼眶滑落,面對著所有人的或恨或怒或無情的目光,她的眼始終牢牢鎖在那個風姿卓絕的男人身上,「原來你真的是,一點也知道啊!」
顧君閑漠然地看著她。如果說以前還能看在留衣的面子上,對水橋奈美有幾分好性子的話,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他對她只有痛恨。
望著他一向溫和的氣質變得冰冷,看著她的眼神如同看著空氣一樣,水橋奈美心中一痛,嘴角的笑容大大綻開,眼里流露出自嘲、後悔、痛苦的神情。事情到如今,沒有她辯駁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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