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還是老的辣,狐狸還是老的狡猾。
在賈代化的逼問下,賈赦終于還是說出來了︰「寧王殿下秉性寬仁大度,為人至孝,禮賢下士,實為人中龍鳳。」
這是變相的承認了,縱是已經感覺到佷子有可能卷入了爭儲之事中,從佷子口中得到承認的時候賈代化還是覺得心力交瘁︰「我想我和你父親都早已告誡過你,那些事絕對不能參與進去,可是你,你居然••••••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個問題上賈赦只是含含糊糊︰「東宮之位空缺之後。」
賈代化不知道他早在寧王還是三皇子的時候就已經和寧王接觸過了,只以為他是前太子被廢之後、賈代善去世前後的那段時間參與進去的,因此對他真是恨鐵不成鋼︰「糊涂,糊涂!當時局面何等凶險,你怎麼就敢貿貿然地就去趟那渾水!而且當時你父親還病在床上,你不說侍疾床前讓你父親安心,反倒是有心情去攪合到那些事里面,你真是,真是,要我怎麼說你好?」
賈赦站起來,低頭道︰「大伯且听佷兒解釋,佷兒並沒有在父親生病的時候怎麼樣。父親生病的時候,佷兒自該是侍奉于床前,怎麼會不顧孝道在父親臥病的時候去參與那些事,讓父親為佷兒擔心呢?佷兒是在父親去世之後,送父親的靈樞回南的時候見過寧王殿□邊的人,當時只覺那人雖然出身不足,但是氣度不凡,不像是普通的為身份所困的人,後來才得知是寧王身邊得力的助手。佷兒就想著,寧王殿下連那樣的人都能唯才是用,可見是個有胸懷的人,所以就••••••」
賈代化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倒是說說,那人是誰,寧王又怎麼個不重出身,唯才是用法,說來讓我听听,也好讓大伯我長長見識。」
賈赦干咳一聲,說出了一個賈代化從來沒有听說過的名字,然後點出重點︰「此子出身••••••妓家,是為賤籍,所以無法科考;而且其生父不明,曾經有傳言說他是某家之子,但是某家拒不承認,在他上門認親的時候將其打出,此後其人雖有才華,卻無處容身,幸為寧王所用•••••••」
金榜題名是每個讀書人都朝思暮想的,但是科舉考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參加的!至少按著本朝的規定,能參加科舉的得是良籍之子,三代之內無作奸犯科之輩,別的不說,單是良籍一條就足夠卡死那位出身不好的才子了。當然,要是有人有權有錢有勢又為他運作的話,那就什麼都不是問題,所以他才會在明知道不可能的情況下還去那家書香之家認親的吧!只是可惜,那家的家主也是讀書人,如果讓人知道自己曾經和娼女來往,單是家規就夠他受的,所以為了自己的名聲、前程那是萬萬不可能讓自己和妓家扯上任何關系的。而且,那位家主有兩個嫡室所出的兒子,並不為後繼無人而發愁,那就更不可能承認一個血統比婢妾所出的庶子還不如的妓家所出的庶子了。
賤籍向來為人所賤,賈代化听到這樣的例子也微微皺起了眉頭︰「不過一個賤籍之子,寧王就是用了他,也不能說明什麼,怎麼就值得你冒那麼大的風險?按我看來,寧王身為皇親貴冑,和這樣的人往來未免也太**份了,而且,寧王•••••••」
說到這里,賈代化突然說不下去了,他仔細在印象中搜尋著對那位排行第三的皇子的評價,最後卻愕然地發現,他竟然找不出一個對那位寧王的負面評價。
寧王,當今第三子,生母出身不高,而且母家已經凋零得不成樣子。相較于嫡支正統的前太子、外家是將帥世家的肅王和生母深得寵愛的靖王,這位皇子實在是太不起眼,而且當今對他也並不是太過寵愛,故而賈代化平時並不是太注意這位皇子。就是想到賈赦可能參與到了奪嫡之事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也是賈赦加入了靖王或是肅王一派,根本沒考慮過賈赦會投靠到毫不起眼的寧王那邊。
一個皇子,不起眼就算了,可是竟然讓人無法找到他除了外家不好之外的缺點,那就••••••賈代化仔細想了一會,最後微感挫敗地說了一句︰「寧王為人過于寬仁,有軟弱之嫌。」
對于肅王,賈代化可以說他剛愎自用,听不進去別人的意見;對于靖王,賈代化可以不滿他的恃寵而驕,跋扈狂妄;廢太子就更不用說了,狼子野心,其他的皇子他也能說出個不好之處來,偏偏對于那位寧王,他最多能說一句太過寬和——這就讓賈代化不得不仔細考慮一下了。♀
不過就是如此,他也不打算輕易就放過那個魯莽的佷子,臉色一整,他很嚴厲地說︰「不過,就是這樣我也不認同你的所作所為!我們家世受皇恩,你我能有今日地位都是聖上厚愛的結果,我們為聖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才是正理,你怎麼就,就敢瞞著聖上做下那種事?赦兒,你也有自己的部下,應該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道理!」
賈赦很平靜地答道︰「大伯,佷兒可以指天發誓,佷兒從未對聖上有過任何不忠之舉,但有半句不實,天打雷劈。我們家祖上略有功勞,卻不可恃功而驕,做出不忠不義之事,這個道理佷兒還是知道的,大伯不必擔心。」
他連天打雷劈這樣的話都敢說出來,賈代化一時驚疑不定,眉頭擰得死緊︰「你說你沒有對聖上不忠?那你剛剛又說,寧王•••••」投靠了寧王,參與了奪嫡,那不就是對聖上不忠麼?不要說什麼寧王對那個位子沒興趣之類的鬼話,要真沒興趣,賈赦也不會投靠了吧?
賈赦輕輕一笑︰「大伯,佷兒從來只認聖上的命令,至于寧王,不過順手而已,畢竟有句話叫做‘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啊。」
他確實從來只忠于聖上——不管是現在的,還是••••••將來的。
賈代化把他剛剛的話全部回想了一遍,然後發現,這家伙從頭到尾就沒說過他在為寧王賣命,他說的那些話,當作對寧王的效忠看也可以,當作對寧王的欣賞之言看——也可以。
這個家伙,到現在還沒有對他說實話?他到底在這事里面參與到了什麼程度,又到底做了什麼?如果真是只是順手幫了一點忙還好,要是已經正式投靠了,那就糟糕了啊!
就在賈代化就要發怒之時,賈赦卻開始說起了家史︰「大伯,我們家先祖跟著太祖起事,征戰多年,立朝之後,我們家一門雙公,何等榮耀,雖說是有祖先的功勞在里面,可是未嘗不是皇恩浩蕩的結果;等到您和父親,皆是身居高位,位高權重,簡在帝心;等到佷兒,那微薄的功勞就讓聖上下旨原級襲爵,佷兒更是深受皇恩了,如此恩澤,佷兒一日不敢忘。」
賈代化嚴厲地看著他︰「沒錯,我們家三代皆是受聖上恩澤,正因如此,你我更該謹守本分,不要動那不該有的心思。我們身為臣子,只需做好臣子的分內之事就是了,其他的能不摻和就不要摻和,儲君之事,聖上英明神武,自有裁奪,你我只需謹遵聖命就可。」
賈赦微笑道︰「身為臣子,忠于聖上是本分。只是大伯,不是佷兒危言聳听,皇家之事從來最是凶險,卻是不是想避就能避過去的,特別是我們這樣的人家,稍有不慎就成了那眾矢之的了。而且,恕佷兒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縱使我們家深受皇恩,可是,」他頓了一下,輕輕地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君心如海••••••不可測,君恩如水••••••不可恃!」
賈代化看著他,半晌,閉上眼楮︰「你先出去吧,說了這半天的話,我也累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那麼大伯,佷兒就先告退了。」
賈赦走出了賈代化的書房,外面的陽光有點刺眼,讓他微微眯起了眼楮。賈敬就在外面等著,看他出來急忙問︰「怎麼樣,恩侯,父親剛剛怎麼了,和你說了些什麼?」
賈赦心情頗為輕松地開玩笑︰「沒說什麼,大伯和我在想著,你在翰林院是不是還是一個朋友也沒有,整日像俠客那樣獨來獨往。」
賈敬覺得賈代化剛剛那臉色實在不像是要說這個的樣子︰「真的?可是我剛剛看著父親的神色,倒好似你做錯了什麼,父親要審問你一樣,怎麼到最後就扯到我身上來了?」
賈赦看看周圍的環境,大笑著將他拉走︰「敬大哥等了我這半日,肯定是冷得夠嗆吧,來來來,大伯說了不用你守著了,听說你這邊的花園子里的梅花開得實在是好,擇日不如撞日,我們兄弟賞梅喝酒去,暖暖身子。」
賈敬掙月兌不過,到底被他拉走了。即將踏上路徑的拐角的時候,賈赦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靜靜佇立的書房。
大伯,你會怎麼做呢?保持中立誰都想做,可是要在奪嫡之中保持中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賈家,遲早得做出選擇的,區別不過是早還是晚而已。
至于他所說的從未背叛過當今,也從未做過不忠于當今的事的話倒不是他在騙人。到現在為止,他雖然幫寧王做過一些事,但是那都是在不違背當今命令的前提之下做的,寧王也曾經就此試探過他,在談笑中不經意一般拜托他去做一件不合適的事,但是被他給推辭了。
帝王心思易變,賈赦知道,如果他今日在寧王的請托之下做出對當今不忠的事,即使做的事對今日的寧王有利會得到寧王的贊賞,但是等到寧王成為帝王的時候,他今日的「忠心之舉」就會立刻變成「不忠之舉」,從而為上位者所忌諱。因為在上位者看來,他今日能背叛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明日就能再背叛一次。
上位者的心思就是這麼奇怪而易變,那次雖然他推辭了寧王拜托的事,寧王卻沒有因此對他不滿,甚至似乎••••••更相信他了?反正自那之後,寧王就沒再試探過他。
但是也正是那次試探,讓他深深地意識到皇家人的無情多變。君恩如水,不可倚仗,他現在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書房之內,賈代化獨自靜坐。
對這位老人而言,沒有什麼比賈家的延續和傳承更重要。之前他所以扶持賈赦,就是想著自己年紀已經大了,可是賈敬才剛剛踏入仕途,他現在扶持賈赦,等到他去了的時候,賈赦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幫扶一下賈敬,有他們堂兄弟一文一武在,他不用擔心賈家沒落。至于皇家的事,他是不想參與的,就像他自己對史侯爺說的,年紀大了,只求將祖先的基業安安穩穩地傳下去,半邊身子都已入土的人,還爭個什麼呢?可是現在••••••
廢太子,靖王,肅王,哦,還有那個賈赦很推崇的寧王,還有別的已封王的未封王的皇子;賈家,史家,王家,陳家,許家,張家;賈瑯,賈敬,賈珍,賈赦,賈瑚,賈政•••••••越想越多,越想越亂。
寂靜無聲的書房里,賈家的族長狠狠地閉上了眼楮。
他得好好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辦了。
作者有話要說︰咳••••••
皇帝都是渣•••••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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