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25r ,蘇聯,烏克蘭共和國,切爾諾貝利市,那場全球震驚的事件的前一天。
夜幕下的切爾諾貝利市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交界的一座小城,俯瞰這座小城,建築南北縱橫整齊有序,路燈和居民樓的燈光影影疏疏,一派靜謐和安詳,似乎夜風也靜靜睡去。誰又能知道,這座接近零犯罪率的模範小城,一天之後就會成為全球第一的恐怖之城,深淵地獄的魔鬼會在這里打開伸向人間的通道。
此時的魔鬼尚未登陸,切爾諾貝利市唯一一座東正教堂門口還亮著昏黃的燈光。修士弗拉基米爾正在門口清掃地面,他的舉動很奇怪,四月的晚上天氣還很寒冷,明明上午打掃過一遍,但是他仍然揮動著掃帚,掃著並不存在的灰塵,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天空似乎暗了一下,然後又亮了一下。他疑惑的抬頭看看漆黑的天空,又扭頭看了一眼教堂門口懸掛的電燈,猜想是不是電壓不穩。發現沒什麼其他異常之後,迅速看了眼教堂側門,發現沒什麼動靜,然後又開始掃地。一邊掃,眼楮一邊注意著遠處是否有人靠近。
教堂內部長椅上坐著兩個男人,外貌還略有相像,其中一個魁梧些的軍裝男子正在對另一個帶著眼楮、穿工裝的男子說著什麼「家里希望你回去」。「為什麼,我在這兒干的挺好。」眼鏡男遞給軍人一個疑惑和抗拒的眼神,「母親想你了,再說朱可夫家的兒子,應該在軍隊中工作」「這兒也是軍隊,不是嗎?」眼楮男移開了目光,盯著地面,輕聲說。
「真正的軍隊,不是國防部研究所。」軍人加重了語調「雖然你不能上戰場,但是作為科研人員到軍隊中工作,而不是躲在這里,研究些什麼怪東西。」軍人語氣有些不悅,然後迅速歸于冷漠,兩人都沉默下來。其實關于工作的爭論其實已經發生過一次了。戴眼鏡的男人心理有所準備,只是仍然抗拒。他叫保爾,是蘇聯國防工業部下屬特種材料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員,在切爾諾貝利的秘密研究中心工作,中心借助切爾諾貝利產生的電能,進行大量復合材料、航天材料研究的實驗。因為航天材料的研究和實驗都是耗電大戶,而且需要d l 的廢料處理系統支持,出于一體化考慮,研究所在切爾諾貝利核電站鄰近直接建立了秘密研究中心、實驗室和車間。電能直接從核電站取用,廢料和其他工業垃圾,直接借用核電站排污和回收設施。
保爾進入研究所兩年有余,家中已經提出一次反對意見,希望他回到莫斯科,順便盡快解決個人問題。這次保爾的大哥尼古拉借職務之便,來到切爾諾貝利,就是想帶回弟弟。
朱可夫家族這一支三個子女,家中長子尼古拉十九歲參軍,一身鐵血,剛剛三十五,已經是蘇軍上校,距離少將只有一步之遙。因為常年在軍隊生活,和二十五歲的弟弟接觸並不多。他參軍的時候,弟弟保爾還是孩童,他對弟弟的印象多半停留在那個每天放學就有無數問題問的話題男孩上。他和弟弟,只在每年的幾次的家庭聚會和爺爺的葬禮上共處過。當保爾在爺爺的葬禮上哭的一塌糊涂的時候,尼古拉已經參軍第五年了,軍隊的生活對尼古拉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他當時看著弟弟抽搐的背影,只覺得無比軟弱,這種軟弱與眼前的戴眼鏡的男子身上發出的漫不經心重合在一起,引起了尼古拉的不悅。他終于停止了與弟弟的「談判」。
「你必須跟我走!」尼古拉語氣堅定,銳利的眼神直視保爾的雙目。保爾並沒有被目光嚇到,但是內心發出一聲嘆息,他緩緩的移開目光,把目光聚焦在聖母瑪利亞的聖像之上,看著聖母柔和的線條,語氣柔和的說︰「哥哥,也許我會去軍隊,但不是現在。」
「為什麼?」尼古拉問道,語氣充滿著不容置疑。「因為不能走,我的研究項目還沒有完成……」保爾說著已經站起身來,拍拍工作服,扭頭向大門走去,「替我向姐姐問好。」保爾一閃身,從側門離開了教堂。空蕩蕩的教堂里,「 」一聲關門聲沉重的回想著。保爾走到教堂門口的燈下,拍拍弗拉基米爾的肩膀,然後沖這個頭發略有些花白的小老頭微笑了一下,轉身走向了黑暗。
尼古拉仿佛重新認識了弟弟,竟然能頂住他的壓力,雖然最後可以算作逃跑了,但是似乎並沒有落在下風。「項目…」尼古拉嘴里喃喃重復著,眼楮閃過一絲疑惑。在他看來,弟弟完全沒有理由堅持留在切爾諾貝利,從弟弟剛才的表現來看,既不像年輕氣盛和家里對著干,又不像不明事理,不知道研究所目前是典型的多事之秋。難道弟弟真的完全醉心于研究項目,是個科學狂人?尼古拉心中產生了各種疑問,他堅韌的x ng格當然不容許他才進行了一次不成功的談話就放棄自己的計劃,但是尼古拉不會強行綁走弟弟。一是兄弟之間不必要使用太強硬的方法,二來他是一名出s 的參謀官,戰略參謀本就是他的本職,他相信,只要找出弟弟不願離開研究中心的真正原因,對癥下藥,必然能讓弟弟心甘情願返回莫斯科。
尼古拉也向門口走去,但是他並沒有離開教堂,他和拿著掃把的小老頭弗拉基米爾對視了一眼,然後扭頭示意他進來。弗拉基米爾原以為這位剛才出示證件和手槍,要求他把守大門的陌生軍官,和保爾聊過之後就會立即離開。但是他沒想到,軍官並沒有立刻離去,反而示意自己進入教堂。
弗拉基米爾快步走了過去,他看到軍官在聖像下的暗格中拿出一本聖經,翻到了某一頁,然後從衣服內兜中拿出了一個金s 的十字架吊墜,轉過頭,目光平靜的望著他。
弗拉基米爾立刻緊張起來,身體開始輕微發抖,他強忍著內心的忐忑,立刻走到聖經之前,看章節的題目。
「馬可福音……」弗拉基米爾呆住了,然後抬起頭,看著尼古拉手中的金s 十字架,仔細辨認著上面的花紋,良久之後,躬身向尼古拉行禮,「第五教區切爾諾貝利市常駐修士弗拉基米爾參見執事閣下」。尼古拉滿意的點點頭,坐到第一排的長椅上,沖他揮揮手,說「別緊張,我只是問你幾個問題,關于保爾。」
弗拉基米爾略微抬起身子,用謙卑的聲音說「您想知道什麼」。「一切,你知道的關于保爾的一切。」尼古拉回答道。弗拉基米爾遲疑了一下,本想說自己並不知道什麼關于保爾的信息。但是這時尼古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別忘了你對主的誓言。」他渾身一僵,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從他的身體里剝離,他沉吟了幾秒,但是卻好像幾個小時一樣漫長,然後他似乎是決定了什麼,緩緩的說,「保爾一年前在這里認識的冬妮婭。冬妮婭是混血,是大半個中國姑娘。他的祖父是一戰華工軍團的華工,父親也是混血,母親是滯留蘇聯的中國學生,身上有四分之三的中國人血統。他們因為名字巧合,又恰巧都在教堂禮拜而認識。認識後不久,就在一起了。我有一天夜里發現他們在聖像前祈禱,要結為夫妻,然後我四個月前再見冬妮婭的時候,發現她月復部明顯鼓了起來……」「混蛋」一聲怒喝打斷了弗拉基米爾的陳述,他站了起來,臉s 鐵青,憤怒的揮舞著雙臂,「中國人,中國人,無恥的中國人!」尼古拉猛地一腳踢開了長椅,然後揪住弗拉基米爾的領子,將他提了起來,然後像破麻袋一樣扔到地上「你繼續說,弗拉基米爾修士,告訴我那個中國女人在哪里」。
弗拉基米爾渾身顫抖著,然後跪坐起來,「也在研究中心里,是研究中心衛生所的護士……」弗拉基米爾交待了一切他知道的信息,企圖換取教廷執事的滿足,他的年齡已經很大了,不期望能向上爬一步,只盼著安穩的過下去。說著說著,他仿佛感覺越來越冷,感覺到了來自四周莫名的威壓,尼古拉也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的奇怪感覺,似乎躁動又緊張,他打斷了弗拉基米爾的交待,對他冷冷道「我會記得你的誠實,但是不希望第三個人知道今晚發生的一切」然後轉身離開了教堂,當他走出教堂門口,感覺這種躁動和緊張的氣氛也彌漫在空氣中。但是這種淡淡的氣氛與他心中的怒火相比,不及萬一。他努力平復著內心涌起的怒火,然後朝研究中心走去。
此時弗拉基米爾口中冬妮婭剛剛來到研究中心衛生所,她也感覺空氣中有種不舒服的東西,她努力深呼吸幾口,然後撫模著自己的肚子,內心充滿了幸福。冬妮婭的有一個中文名字,叫李冬梅,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中國女名,這是她的父親幫她起得,梅既是希望她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中堅韌的綻放,也是她母親的名字,她的母親是中國來蘇聯的留學生,父親是法國籍的中法混血,兩人在基輔大學相遇相識。母親因為中蘇關系原因和國內的特殊國情,在生下她以後,就獨身返回祖國了。單親家庭成長的她十分珍視和保爾的感情,也無比珍視月復中已經9個月的胎兒。從上個月開始,李冬梅就和被安排每天值守夜班,因為研究中心的特殊x ng,夜間就診數量很少的,夜班僅僅是管理夜間藥房和預防急診病人。她在更衣室里面剛拿起一件護士裝,就發現粗心的搭檔妮娜又把她的衣服穿走了,無奈,她只能穿著掛著妮娜銘牌的護士裝,走向接診台。手中拿著了一本手抄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準備讀給寶寶听,也打發這漫長的夜。
冬妮婭並不懂胎教,她只是單純的想讓未出世的孩子能听到這本名著,像主人公一樣堅強。這也是李冬梅能找到的為數不多的中文圖書。她的漢語都是自學和父親傳授的,父親是中法混血,中文勉強是半吊子水平,母親倒是能說流利中文,可惜早早就離他而去。她在基輔大學的時候,就選修中文課,算是總算有了第一個老師,後來自己不斷努力,慢慢掌握了中文。此刻,安靜的接診台邊,她慢慢的,用自己認為字正腔圓的發音,把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不朽名著讀給自己的孩子,她有些困了,然後把頭埋在接診台上,準備眯一會。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皮鞋撞擊地面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個30多歲的男人出現在她的眼前,那個男人掃了一眼她的銘牌,然後問道「請問冬妮婭護士在嗎?」
冬妮婭被喚醒之後,支起身子,看了一眼眼前男人,是個陌生男子,白熾燈下一張堅毅的臉龐,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見過。她開口問道,你有什麼事兒?她沒說自己就是冬妮婭,因為她感到男子的身上有股令人畏懼的氣息。男子本來看到銘牌上寫的妮娜,以為冬妮婭沒有值班,想問問冬妮婭的家庭住址。但是發現面前的女人抬起頭之後,露出了東方的面孔和夸張隆起的小月復,他迅速試探道「你就是冬妮婭吧,真是粗心的姑娘,銘牌帶錯了。」說罷還微微一笑。男人的彬彬有禮,打消了一部分冬妮婭的心防,她也笑笑說,你找我什麼事兒。男人張口道,「我是旅游路過切爾諾貝利市的軍人,我同伴病了,能否請你去幫忙看一下,旅館老板說這有個叫冬妮婭的護士,我就找你來了。」說罷還掏出了他的軍官證。冬妮婭簡單掃了一眼,但是正要收回目光,卻看見一個特別的名字,
「尼古拉•伊凡奧維奇•朱可夫」
冬妮婭立刻想起了眼前這個人在哪里見過,腦子里閃電般劃過一段回憶,保爾指著一張全家福說,「喏,這是我大哥尼古拉,一個無趣的家伙,還堅持血統論……」
冬妮婭回憶起了保爾的全家福,心中震驚,但是臉上並沒有什麼變化,反而也回了一笑,理理剛才趴著散開的頭發,用安慰的語氣說,「你稍等,我去拿急救箱。」然後就回身向處置室走去。她一步跨進處置室之後,迅速鎖上了房門,身體一松,靠在了門上。
冬妮婭當然知道保爾大哥和家里某些人不支持她的婚姻,但是沒想到如此深夜,保爾的大哥竟然會突然來訪,而且裝作不認識自己。她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情,必定事出有因。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聯系保爾,但是電話在接診台,她回不去了。那只能從後門走了,冬妮婭打開了換氣扇制造噪音,穿上了外衣,隨手關掉了處置室的燈,然後從衛生所的後門離開。
她沒有往家的方向走,因為那個男人如果真是像保爾說的那麼優秀,很短時間內就會發現自己不見了。她必須立刻找到安全地方。她緊了緊領口,按了按小月復,然後邁步朝研究中心主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