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春暖花開,該是動物交配……啊不!是萬物戀愛的季節來了。
董小鹿趴在陽台邊,透過窗欄側頭遙望著對面八樓那扇原本應是光潔敞亮,不知何時卻貼上黑色隔熱紙的落地窗幽幽嘆氣。
唉,此刻她的心情好哀傷……
「見鬼!是我眼花還是今天天下紅雨,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個時間妳大小姐居然沒有窩在房里睡大覺?」每日向來這個時候上門,為她補足生活用品及食糧的責任編輯韋春蘭一進門,見她居然意識清醒地趴在陽台觀賞風景,不禁大為驚愕。
這、這還是那個誓言每日不過午,絕不起身的賴床大王嗎?
「來來來,讓姊姊我瞧瞧,這是怎麼了?失眠?還是作惡夢?要不,是不是樓上樓下哪個不長眼的,乒乒乓乓的摔東西吵醒妳了?」她拋下手里大包小包的東西,忙著將董小鹿從陽台拖進來。
要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可是棵搖錢樹,是她們出版社最「金光閃閃」、每次出書都能讓腦滿腸肥的無良大老板笑到見牙不見眼,抱著鈔票笑呵呵的無敵當紅作家。
無論是懸疑、奇幻、言情、耽美、科幻、恐怖……等各類小說,她皆能創作出無限的新意,每每出書便造成極大的轟動,吸引口味挑剔的各路讀者瘋狂搶購,甚至一天到晚在出版社的網站上留言敲碗推文,詢問她什麼時候推出新書,這讓當初慧眼識英雄挖掘董小鹿的她驕傲不已,在辦公室里走路都有風。
雖然這家伙每回拖稿起來總是折騰得要人命,偶爾月兌線起來又白目得令人忍不住想動手捏死她,但看在她那能讓出版社賺進大把鈔票的「金稿子」,無論她有什麼麻煩與問題,自己都會想辦法替她擺平。
「蘭蘭,妳說,人為什麼會飯也不想吃,覺也不想睡,連工作也不想做,滿腦子想的全是一個陌生人的身影,就連作夢都渴望能夢見他呢?」董小鹿病懨懨的癱在沙發上,滿面憂愁,兩眼失神的喃喃問道。
自從那夜偷窺……不!是無意瞥見救命恩人的性感之後,她就好像得了病一樣總是忍不住想起他,無論做什麼都不能阻止她內心那種像是在沙漠中渴望水源般饑渴的,腦袋不停叫囂著,再看他一次……再偷偷瞧他一次……
可是偏偏他在隔日便將落地窗貼上黑色隔熱紙,是她那晚心懷不軌的偷窺行徑被發現了嗎?
嗚……好想再見他一次喔,怎麼辦?
韋春蘭聞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這家伙該不會……
「小鹿,春天到了,很容易胡思亂想的,這種偶發性的發春……不對,是偶發性的性需求不足,妳完全可以無視它,忍一忍過幾天就沒事了。妳當務之急是好好認真的寫稿,要知道有多少讀者在等著妳出書啊,有多少讀者等著妳為他們編織一個偉大、充滿奇幻冒險的故事啊?妳乖,听我的話,回去乖乖寫稿,等寫完了姊姊放妳假,休息休息就沒事了……」
對付作者,通常是給一鞭子再喂一口糖,但遇上這家伙,她既不能抽也不能捏,就連哄也要哄得有技巧,唉,編輯當到像她這種地步,真是悲哀透了。
「我沒靈感。」果然,董小鹿同學一听到「寫稿」兩字,嘴一扁,啪一聲,一個翻身直接趴在沙發上裝挺尸。
「沒、靈、感……」韋春蘭咬牙切齒,不斷強迫自己深呼吸,告訴自己在這女人稿子沒交出來之前不能對她進行暴力的殘害手段,畢竟她是出版社無良大老板親自下令的重點保護人物,不能動也不能傷。
「呵呵呵……」勉強抑下喉間差點滾出的粗話,她假笑幾聲裝作沒事般的開口,「敢問董小鹿小姐,妳的靈感要何時才會出現?能否在截稿日之前冒出來?」
「蘭蘭!」一雙含淚、充滿控訴意味的眼眸猝然悲痛欲絕地瞅著她。
她頓時一楞,整個人傻了。
「啊?」
「蘭蘭妳果然是壞蛋,是個專門哄騙無辜善良人民的大騙子!妳腦子里只有稿子,之前說什麼我才是最重要的,說什麼有多關心我,通通都是騙人的!妳根本是出版社派來的牢頭、奸賊、爪耙子!」董小鹿指著她,一臉悲憤地控訴。
聞言,韋春蘭簡直要爆炸了。
喵的,不然妳要老娘說,妳稿子千萬不要寫,因為寫稿會讓妳手指變粗、抽筋,甚至可能罹患職業病嗎?老娘領的是出版社的薪水,又不是妳董小鹿家的!
「既然如此,我要跳槽!我要找一家更懂得我,更懂得體諒、愛護我的出版社,我再也不要理你們這些勢利的家伙了!」董小鹿抱著抱枕在沙發上蠕動著,如同一只毛毛蟲般,爬啊爬的,眼看就要拿起沙發旁的電話……
「我跳妳個頭!」終于,忍無可忍,韋春蘭直接一巴掌狠狠拍上她的後腦杓,「妳才跟出版社簽了十本的新合約,現在剛履行三本,妳想跳個屁槽啊!傍妳點陽光妳就燦爛了,老娘不發威,妳真的當我是HelloKitty啊!」
「蘭蘭,妳好凶……」被暴力打擊的小兔子捂著頭,縮在沙發里,顯得好不可憐。
「凶?把我逼急了,我連殺人都敢,編輯界最出名的滿清十大酷刑妳要不要試試?」鳳眼一睨,小兔子連連搖頭。
見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韋春蘭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小鹿,說說,是什麼原因讓妳突然對熱愛的寫作排斥起來?妳不是一向最愛寫故事嗎?不是最愛沉浸在自己創造的幻想空間里嗎?」當她的編輯這麼久,她太了解小鹿了,她不是閑來無事找事的人,今天鬧這樣一出鐵定有原因。
「我只是……突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了……」董小鹿屈起雙腿,雙手抱膝,眼神放空的凝視著遠處,「總是在寫寫寫,大部分的生活都處于幻想之中,那麼現實的人生呢?在現實之中,我是不是一片空白?」
好像存在,也好像什麼都不存在,哪天如果消失了,或許也沒有人會在意這個世界上她是否真實存在過。
「小鹿……」韋春蘭憐惜的盯著她,很是心疼她的想法。
認識多年,只有她清楚知道身為孤兒的小鹿不安全感有多重。
打從一出生便被人遺棄在育幼院,憑著自己一步一步努力往上爬,今天的一切成就全是小鹿一個人辛苦奮斗來的,但她從不知道原來小鹿內心竟然有這種想法,覺得自己……不存在、不屬于這個世界?
心疼啊,這個從小沒爹沒娘,從沒感受過家庭溫暖的可憐娃兒,姊姊舍不得啊……
雙眼泛淚地才想將人攬入懷中好好安慰一番,沒想到下一秒,那嬌小的身影突地從沙發中蹦起,張大了四肢,整個人往地上一撲,Copy起電視里的快餐廣告來了。
「我不管我不管不管不管不管,我不要寫稿寫稿寫稿,我要休假休假休假休假啦……」刺耳的尖嚷哭鬧伴隨著激動的肢體語言,客廳頓時變成了吵鬧不休的幼兒園教室。
韋春蘭額上青筋猛地抽動。
果然是死小孩!還以為她真的陷入什麼嚴重的低潮,結果才沒幾分鐘本性又露出來了,這家伙實在欠揍!
「不管不管不管啦,人家要放假、人家想找一個好男人來談戀愛談戀愛談戀愛啦……」完全無視編輯鐵青的臉色,死小孩依舊耍賴中。
韋春蘭頭痛的揉著太陽穴。
老天爺啊,她上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輩子偏偏會是這家伙的編輯呢?能不能干脆來道雷,劈死她算了!
最後,禁不起董小鹿的死賴活纏,苦命的韋春蘭終于同意她把交稿日延後一個月。
對外,美其名是說她去尋找靈感,實際上是受不了她再三的撒潑耍賴,無可奈何才應她所求給她一個短暫的假期,雖然時間少得根本無法讓董小鹿找個男人來場浪漫的戀愛,但她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能放假耶!
不用寫稿耶!
可以盡情的看動畫DVD、小說跟漫畫耶!
她開心到幾乎想轉圈圈了,哪怕蘭蘭離去前惡狠狠撂話說交稿日沒準時見到稿子,便會讓她嘗嘗滿清十大酷刑是什麼滋味,她也依舊快樂的像只剛逃月兌籠子的小鳥,享受難得的自由。
下午三點,天空下著毛毛細雨,梅雨季節的來臨使得原本悶熱的天氣更加潮濕難耐,街道上行人稀少,董小鹿穿著灰色的斗篷雨衣及顯眼的黃色雨鞋,邊踩著路上的積水邊往巷尾的便利商店前進。
她喜歡下雨天,更喜歡在雨天穿著雨衣散步,也許在旁人眼里她這樣的打扮實在怪異至極,但是她就是喜歡雨水打在斗篷雨衣上,那種宛若敲擊樂般的滴答聲響,好像……一對相愛的戀人在雨中跳舞一般……
啊啊,真是胡思亂想!
果然像蘭蘭說的一樣,春天到了,她對異性的身體、心理需求很容易不足啊。
唉,她還是趕快去便利商店買晚上看動畫要吃的爆米花和零食。
哼著歌,她邊走邊跳的走向便利商店,沒想到才拐過彎就遇見了那個令她心跳加快,日思夜想、接連好幾天都作旖旎春夢的人。
是他!
董小鹿瞠大眼,全身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整個人興奮又緊張。
她的救命恩人!
男人站在便利超商門口,穿著一件黑色風衣,高大挺拔的身材比從望遠鏡中見到的更顯得結實強壯,隱隱透出一股強悍的味道。
此時,他正專注講著手機,察覺到有人注目,眼角余光朝這邊淡淡瞥來,見到了董小鹿,眉毛微挑,又講了幾句話便掛掉電話,然後旋身走進便利超商里。
啊啊,他……他剛剛看她了,對吧對吧!他看她了!
不過,他似乎不記得她,也是,那天救完她之後他連句話都沒說,在人群圍過來前已徑自扔下她走人,連她的臉都沒看清,哪會記得她呢。
心底不禁有些失望,但很快的,她又立即打起精神。
沒關系,不記得就算了,還是把握現在比較重要!
董小鹿心跳加速的快步跟上,像只小老鼠一樣尾隨在男人身後,偷偷模模地跟進了便利商店。
「歡迎光臨。」櫃台的男工讀生笑嘻嘻的問候。
她置若罔聞,磨磨蹭蹭的移到書報區偷偷瞄著男人的一舉一動。
她這絕對不是跟蹤,而是巧遇,是上天注定安排的巧遇!她的目的地本來就是超商,她一點都不需要感到心虛的……真的……
一面對自己精神喊話,她眼珠轉也不轉地盯著男人高大帥氣的背影,口水不受控制地急速分泌。
他打開了飲料冰櫃,從里面取出了數瓶海尼根。
他經過生活用品區,選焙了刮胡刀跟沐浴乳。
他繞過了轉角,從架上取走兩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
他拿了幾包冷凍食品,邁開步伐朝她所在的書報區緩緩走過來……
走……走過來
我的天!
隨著那抹身影逐漸靠近,董小鹿覺得自己心髒簡直快要爆開了。
她滿臉漲得通紅,慌忙的拿雜志遮著自己的臉蛋,絲毫沒發現自己竟將雜志拿反了。
男人經過她身邊,帶來一股清爽的古龍水味,像是蔚藍海洋的氣味,淡淡的、淡淡的,騷動她的嗅覺……
「結賬。」他走到櫃台,淡漠的朝工讀生道。
「好的,先生請稍後。」
怎麼辦,若是結完帳,他就要走了……
董小鹿心慌意亂地捏揉著手中的雜志。
不行!錯過這次,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有機會見到他,老天爺啊、萬能的天神、親愛的上帝、真神阿拉……快幫幫她吧!
「謝謝您的惠顧,歡迎下次再來。」
正當工讀生笑嘻嘻的預備將找好的零錢與發票遞給男人時,一名戴著安全帽、口罩,穿著雨衣,渾身包得緊緊的持槍搶匪闖了進來。
「不要動!搶劫!」他兩手發抖,一邊將槍對準男人與工讀生,一邊結結巴巴的大聲命令,「把、把錢通通拿出來!」
工讀生反應極快的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大哥威武,小弟萬事配合,莫有不從,煩請搶匪大哥冷靜鎮定些,槍口別發抖失準,以免誤傷。」工讀生月兌口就是一連串的投降保命文。
「少、少跟我廢話!快把錢拿出來,妳、你、你也是!」槍口指過董小鹿、工讀生,最後落在距離搶匪最近的男人身上。
男人不知是沒听到搶匪撂下的狠話抑或是懶得理會,他徑自取起被工讀生扔在櫃台上的購物袋,邁步往搶匪所在的出口方向步去。
「你你你你你停下!沒听見我的話嗎再不停下,我開槍嘍!」男人走得越近,搶匪便越緊張,最後他拉開保險將槍對準男人,絲毫沒有發現男人灰藍色的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精光。
一旁,董小鹿見狀不禁狠抽了一口氣,搶匪想開槍
霎時,腦海浮現男人胸口中槍,倒在一片血泊中的畫面……
她的腎上腺素猛然激增!
「不可以!」隨手砸出手中被揉捏得不成書樣的雜志,她抓起書報架旁待販賣的雨傘,沖上前去朝搶匪猛打。
「你這個可惡的壞蛋、混蛋!居然想開槍搶東西就已經夠惡劣的了,居然還想傷害他,我打死你!打得連你媽媽都認不出你來!」
氣昏頭的董小鹿壓根忘了搶匪手上有槍,一連串無厘頭的瘋狂攻擊,打得搶匪連連哀叫,雙眼直冒金星。
男人先是一詫,而後勾起嘴角,打消原本欲出手奪槍制敵的打算,神秘的灰藍色眼眸頗有興味的盯住董小鹿打人的背影。
「哎唷!別打了,妳這個瘋女人!別打了!」搶匪持槍抱頭東躲西閃,一整個狼狽至極。
「哇哦!看不出來客人妳身高未滿一六○、瘦瘦小小、蘿莉身材樣的,發起飆來居然這麼勇猛不輸當世男兒,妳強!」工讀生嘖嘖稱奇,忍不住豎起大拇指稱贊。
或許是被打得狠了,搶匪惱羞成怒的一把揮開董小鹿,將槍對準了摔倒在地的她。
「妳這個煩人的臭女人!」被惹得火了,搶匪準備一槍解決這個糾纏並毆打自己的瘋女人。
男人微瞇起眼,身形雖是未動,右腳卻利落的踢向架上的飲料瓶罐,重重飛向搶匪的腦袋,前後不過半秒的時間,搶匪已悶哼一聲,失去意識的昏厥過去。
「好痛喔,真是太過分了……」這時,董小鹿才揉著似是因跌倒扭傷的手腕,慢吞吞的坐起身子,轉過頭想教訓這個不思己錯,還敢傷人的搶匪,「你……咦,他怎麼倒了啊?」
她驚疑的張大眼,疑惑的望向噙著淡淡微笑的男人與櫃台後因男人身手瞠目結舌,正傻楞楞拍手鼓掌的工讀生。
得不到回答的董小鹿,只能抓了抓自己蓬松可愛的短發呆坐在地,然後詭異的發現自己鼻間又傳來一股極為熟悉的濕熱感……
「啊!糟糕,我又流鼻血了啦!」驚呼一聲,她手忙腳亂的連忙仰高頭捂鼻,四處尋找衛生紙。
一旁的男人見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