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征十郎勾起唇角,眼前這個女孩的眸光明亮且溫柔,灼灼注視而不顯得尖刻凶惡。他的眼楮一寸寸滑過她的輪廓,由眉梢的角度到鼻梁的高度,由睫毛的長度到嘴邊的弧度,他這樣凝視她,然後在她覺出不自在之前移開。
女孩冒著被他傷害的風險,選擇面對面問他,本身就是一種孤注一擲。萬一、萬一赤司真的承認了是他放出去的消息,神澤紀惠就要承受在她面前承認的背叛,兩個人連普通朋友都無法維持,大抵日後在街上遇見,也是裝作不認識然後擦肩而過。這樣慘烈的後果,赤司不相信神澤紀惠沒有想象過。
紅發少年對女孩的信任心存謝意。要這樣信任一個同班同學,換作是赤司自己,他覺得自己未必做得出同樣的事情。赤司將名片推回女孩身前,拿了書包便站起來,他比女孩高了那麼一點點,幾乎可以用平視的角度看她。
可能是眼楮顏色的關系,赤司看著人的時候,眼神總是顯得專注認真。女孩沒有多想,下意識便後退一步,讓兩個人隔開了一點距離。赤司眨眨眼楮,提出一個建議。「我不知道將消息走漏出去的是誰,但既然妳唯獨找上了我,說明了我是班里唯一知情的人。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也就是說,這件事和我也不是毫無關系了。」
女孩揚起眉看他,玫紅色的眼眸之中有深深的動容。
以赤司在這件事之中的立場,在表態之後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任她一個人找出真相,在道德層面上無可指摘之處。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赤司以一種含蓄婉轉的姿態對她伸出了援手,作為她付出了信任的回報。
神澤紀惠很清楚,自己對于赤司有種近乎不問緣由的信任。事實上不止她一個,可能是因為他本身有種令人無條件信服的能力,很多人都相當信任他,大概是一種天生的領導才能,女孩想。「那赤司君……想怎麼做?」
她的聲音軟軟地鑽進他的耳朵里面,四個音節發得不甚分明,卻正因為它不甚分明,讓人一听便知是神澤紀惠在說話。赤司的呼吸凝滯一瞬,然後示意她跟上,課室里面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他也要趕往籃球館那邊,「我需要更多的數據,當下訊息不足,光這樣想根本想不出來。」
赤司然後這樣補充,「當然不是要妳將所有的訊息都說給我听,這樣不可行,我也沒有打听妳的意味。只要告訴我必要的數據就可以。」
女孩點點頭,略一沉吟,「在二年a組里面,我不認為有任何人可以看得出我的不妥,我覺得我表現得尚算正常……」
「的確。」赤司附和。「單憑表現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說明妳在隱瞞什麼。」
「說起來,整件事的指向性相當微妙呢。」神澤紀惠再將聲音放輕了一點,赤司不得不往左移了一點,才能夠听得清楚,女孩沒有穿毛衣,露在外面的手臂有時會掃到他,體溫遠比他的低,「對方想要指證的不是‘我有心理疾病’這件事,而是‘我在隱瞞自己有心理疾病’,畢竟如果是要指證前者的話,需要表面上的證據,而後者完全不需要,因為在那個人的理論之中,我是在隱瞞自己的病情──」
女孩的腳步猛然一頓,赤司也隨之停下來,移眸來看側邊的女孩,她皺了皺眉頭,彷佛在忍受疼痛,隨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行走,「這種‘沒有證據’就是證據的指控,不得不說,真是相當便利又相當兒戲。」
「相反,既然對方的指向性如此明確,」女孩繼續分析,「顯然是知道了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先前我以為是赤司君這邊出了什麼差池……」
神澤紀惠對赤司抱歉地笑笑,「可是既然不是這邊的問題,就是我自己有什麼不對勁被那個人看穿了。這個指控的惡毒之處就在于,它離間了我身邊所有的人,若紀正相信了這套說辭,就會認為我背叛了他,赤司君也看出來了吧?之前的事情。我和紀正這才和好,轉頭又出了這件事……」
她的神情微妙起來,「真是太巧合的時機。」
「看來妳已經找到了答案。」赤司征十郎微微一笑,女孩認真起來的樣子出奇地有生氣,似有星輝將她的雙眸點亮,原本慵懶的氣質消失不見,余下來的就只有冷靜地沸騰的狂熱,像是可燃冰一樣矛盾又合理。
還有一點神澤紀惠沒有說出口。
如果老師那邊也听到了這個傳聞,並且相信了它的話,那麼神澤紀惠想要跳級的申請很大機會不獲批準。她之所以如此心焦地想要告知神澤紀正和大哥,就是想讓自己先發制人,制造出自己被人欺凌的假象。
除了這樣做,女孩根本沒有證明自己「沒有隱瞞病情」的方法。神澤紀正相信了她的說法,學校方面也己被知會,女孩在事情發生之後,成功將它所造成的影響減到了最低。先從傷害管理這一方面入手,確認自己的損失之後才追究始作俑者。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赤司征十郎經過上次之後必定會更加努力地重奪第一名,神澤紀惠想要守成談何容易。兩個人在這一刻的確是朋友,但神澤紀惠要達成自己的目標,就非要和赤司征十郎為敵不可。
這一點她沒忘記,赤司也沒忘記。
「嗯,是的呢。」神澤紀惠往游泳館的方向眺望一下,將本來已經拿出來的電話重新放到口袋里面,余下來的這點距離,直接去找神澤紀正還比較快。「我會找那個人好好談一談,確認了我的舉動沒有可疑之處就好,讓赤司君費心了。」
標準的談話完結方式,赤司征十郎確認了時間,時間竟然剛剛好。「嗯,有什麼事情我能幫上忙的話,也不要猶豫。」
他說了事情和他有關,就是表示自己支持的意思,但神澤紀惠還沒有要用到赤司征十郎的打算──這件事單憑她一個人就足以應付了,沒有麻煩外人的需求。女孩客氣地道謝,和赤司告別了以後,走往了游泳館的方向。
赤司的熱心是神澤紀惠始料不及的。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到現在也想不出來。赤司征十郎並不是正義感滿滿的熱血少年,他身上有種同齡人沒有的冷靜,大概是出于家庭教育的緣故,神澤紀惠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到底是什麼讓赤司征十郎做出多余的事情來呢?
神澤紀惠咬著唇,快步走過操場旁邊的空地,直奔游泳館而去。
情緒波動得太厲害,久違的不適感再次襲來,神澤紀惠想了一想,才記得自己今天沒有吃藥──當時神澤紀正在旁邊,她便沒有將藥拿出來。
這是何等的失誤。
女孩以近乎小跑的速度到達游泳館,拜托經理傳達「我有點事先回家了」的訊息給神澤紀正,啡發的女孩便走出帝光中學。
那個人做出這樣的事來,神澤紀惠一點也不驚訝,她所關心的只是自己有什麼地方讓對方看出來。如果有一個人看得出來,難以確定有沒有其他人也能夠得知她的病情,這樣才是真的麻煩。必須要快點迫問出來,在事情還沒惡化到失控之前。神澤紀惠看著手上的名片出神,赤司所觸踫過的地方彷佛有溫度殘存,沾染了女孩冰涼的指尖,司機看她的臉色不好,便問了一句有沒有事。
女孩抬起頭來,從後視鏡里面看著司機,「我很好,謝謝。」
在關上大門的時候,神澤紀惠再難以自持,扔下書包就沖上二樓,此刻家中空無一人,heart和spade都在午睡。女孩跑到了自己房間的盥洗室,因為害怕動靜會吵醒瞄狗,神澤紀惠將門掩上──
接下來的事情她已經記不太清楚,女孩在讓人頭皮發麻的痛楚之中失了神,她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狼狽,這一次的發作比之前更加嚴重。她半跪半坐在盥洗室的大理石地台上,門被慢慢打開,神澤紀惠捋著瀏海回頭,金毛尋回犬伸頭拱了拱她的背脊,女孩蓋上了馬桶蓋,然後退後倚上木門,她的指頭甚至不能動一動,神澤紀惠唯一慶幸的是這一刻沒有人在這里。
痛得狠了,眼淚就不由自主地墜落。金毛湊近了她的肩頭,想要安慰她又無從入手。女孩閉起雙眼反復撫模牠的皮毛,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神澤紀正推開了家門。
「回來了?」
廚房里面傳來女孩的聲音,神澤紀惠穿著圍裙走出來,手上還有一大盆沙律。少年指了指她的口罩,「怎麼了?不舒服?」
神澤紀惠笑一笑,「好像有點,就戴著了,我做完晚飯就上去休息,你們慢慢吃。順帶一提今晚是少見的和風料理!有烤鰻魚!」
女孩的語氣意外地歡快,神澤紀正放下書包,「听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嘛。」
「嘛,執著在不愉快的事情里也沒有用,更何況我找到了頭緒,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得多了。」神澤紀惠在沙律上撒了點硬面包丁,「這件事你就別再插手了,我自有分寸,也絕對能夠應付。有其他人在場反而不好處理。」
神澤紀正倚上冰箱,」感覺彌的情緒完全不同了。"」勉強要說的話,」神澤紀惠示意少年幫她別好在頰邊的頭發,」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事情按著理想的方向發展了吧。」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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