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
神澤紀正一邊移前碟子,一邊流利地吐女孩的槽,「我說妳,好歹吃一點青瓜好不好?每次都是我吃雙倍的份量,這邊也很困擾啊……等等妳把粟米都撥過來了!」
女孩于是又將粟米粒挑回去,「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啊,神澤紀正君……我從小到大都沒吃過青瓜,如果真的吃得下去,你就不用吃那麼多年的雙份了。♀」
此刻少年的手機震動起來,神澤紀正拿出來一看,向對面的啡發女孩報告,「啊……下年全中賽預選權納得,不用去打前哨戰了。」
少年將電話合上,這時候有人經過,他隨意地抬頭看了一眼。
「誒……又來了啊。」
神澤紀惠正將電話放回毛衣口袋里面,听見了這句話,便也向那方投去一瞥。午膳時間只過了一小半,食堂正擠滿了人──但顯然有人得盡快搞定然後走了。
來者走到籃球隊那一桌,開口喚那兩個人。
「赤司君、綠間君,教練叫你們過去會客室,有記者想要采訪你們。」
赤司征十郎聞言點頭,放下筷子擦擦嘴。在奪得二連霸之後,帝光籃球隊的采訪數量幾乎成倍增長,作為隊長和副隊長,兩個人已經連續幾天沒好好吃過一頓午飯了。那邊廂綠間也已準備好,奇跡的世代已經開始習慣吃到一半就少了兩個人了,此刻也不過懶懶揮一揮手,連話都不說了。
赤司征十郎看拿起了托盤,走到旁邊的餐盤架前分好類,搞定之後就跟那人走了。或許是神澤紀惠多想了,赤司在經過她的時候,好像多看了她一眼。女孩也沒有太過在意,想得太多對誰都沒有好處,更何況她已經打定了主意,在對方表態之前安份守在名為「朋友」的圈子之中。
「很忙的樣子吶。」女孩這樣說,然後就繼續吃飯。
「你好,是赤司征十郎君和綠間真太郎君嗎?」
「我是赤司。♀」紅發少年伸出手與說話者相握,「幸會。」
這種商務洽談一般的架勢讓記者有點驚奇,和攝影師交換了個眼神之後便笑著坐下來,「怎麼說呢──‘真不愧是帝光的隊長’──的感覺?」
赤司也回以一笑,但並沒有說一個字。記者打開了錄音筆和筆記簿,清清喉嚨便開始入題,「首先,恭喜帝光在全中賽取得二連冠……」
紅發少年微微傾前身子,擺出聆听的姿態,雙肘放在膝上,十指交叉成拳。
說起來,神澤紀惠畫的那幅涂鴉,的確抓得住赤司征十郎的神髓,這一點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然而,女孩到底是以怎麼樣的心情,以怎麼樣的姿態,將他畫下來的呢?縱使他們相處時的氣氛一向都很微妙──甚至連其他人都覺察到了,但女孩的言行並不一致。若赤司不曾看到那幅畫,到此刻也不能確定對方對他持有好感,女孩在面對赤司的時候,態度甚至有點疏離冷淡。
「二連冠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籃球是五個人的事情。」幾乎在記者拋出問題的一瞬間,赤司征十郎就給出了答案,他知道別人需要听什麼,這也是他曾接受過的教育,「教練和監督,隊長和隊友,四方面必須好好合作,才可能達致理想的狀態。」
對方正打算筆錄的手一頓,赤司征十郎回答的速度太快,如果不是對方的表現太過完美,他會以為這是排練好的對話。「嗯,明白了。」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次他撞破了她發作?那次他對她說「妳可以相信我」?那次他伸手扶住了她?紅發少年突然意會過來,答案如果是那次發作開始的,是不是意味著,神澤紀惠對他的感情是由謝意轉化而生?
「來年的目標當然是三連冠。」赤司說得很自然,「然後──作為籃球隊一員、作為隊長、作為首發球員,我的任務便可以完滿了。」
所以女孩才不願意再踏前一步,即使她已辨清了心之方向?本份得近乎無為地守在朋友圈內,像是這樣就得到滿足。可是並不是這樣的吧?
喜歡和好感,都是忍不住想要更加親近對方的心情。
女孩這個表現逆反了本能。
──不自信嗎?
──害怕會被拒絕嗎?
「很感謝你接受采訪,赤司君。」記者關上了錄音筆,轉向了在場旁听的教練,「接下來我們要去問教練和監督一些問題,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們在課後的練習里拍幾張照片嗎?」
教練點了點頭。赤司和綠間站起來,再次伸出手與記者相握。
所以說,神澤紀惠不自信的點到底在哪里?
為什麼會有不自信的表現?
家庭因素?有對模範一般的父母?有兩個同樣出色的兄弟?
和家人以外的人無法相處,所以造就了對外時冷淡自卑的性格?
「要感謝的是這邊。」赤司的口吻依然很禮貌,他能同時一心幾用,剛才邊與人對答邊想自己的事情,對他而言不過如呼吸般自然。
在觸踫到對方指尖的一瞬間,赤司征十郎突然找到了女孩反常的原因。
啊。
一切都變得能理解了。
她害怕的不是做「神澤紀惠」,而是做「赤司眼中的神澤紀惠」。
縱然她還能如常和赤司交流,還能笑著遞給他自己的筆記簿,但在神澤紀惠的記憶之中,在她回國的那一晚,遭受到赤司的冷待,這個事實無法被改變。
女孩覺得赤司已經明確地表態了,所以固守于自己畫出來的圓圈里面,不願意踏出一步──哪怕只是一步。這次表態不是定音之錘,目前神澤紀惠只是暫時被嚇退了,她還持著觀望的態度。但要讓她走出自己的舒適區之中,探求未知之物,他必須要給予她很大的信心,一次明確至極的示意。
紅發少年這樣想著,將手上的原子筆轉了一個圈。
黑子哲也拍著球,看了一眼籃框。
晨練要到明天才正式開始,此刻籃球館里面只有他一人。雖然確實是在上學了,這一秒鐘掌下籃球的觸感也是真實的,但黑子還有種走于雲端之上的不確定感。
二連冠的勝利對黑子來說,毫無實感可言。
夢嗎?
黑子捏了捏自己的臉頰。
「黑子。」
背後傳來了聲音,擁有淺藍發色的少年轉過身來,看見赤司征十郎在後面看著他。赤司以平淡的語氣開口詢問,「今天應該不用晨練啊。」
「赤司君。」黑子道,「不,我只是今天踫巧起得比較早而已。」
「是嗎……」紅發少年若有所思地說,「順便一問你剛才在干什麼?」
「……你看見了嗎……」
黑子低頭笑了笑。
「怎麼說呢,」他柔和的聲音在籃球館里甚至無法產生回音,就像他在場上的角色一般,不仔細留意的話往往會遺漏,「我還是沒有什麼實感。」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在三軍,而且不管怎麼練習都毫無成果……別說升格,我甚至想過要不要退部。但現在我在一軍里跟大家一起打球,還體驗到了奪冠的感覺。我覺得很高興,但更多的是像做夢一樣的無法置信。」
「正在我這樣想的時候,給予我最初契機的人出現了……請允許我借這個機會說出來。」黑子抬起頭來看著赤司,對方對他突然的剖白好像有點意外,「這一切都是多虧了赤司君。非常感謝。」
「到現在為止,我一直都在拼命地前進,所以錯過了說出來的時機。」赤司听得出來,淺藍發色的少年聲線里滿是真摯的感謝︰他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感謝自己,「不過今天我能站在這里,都是多虧那一天赤司君向我伸出了手。」
赤司輕閉雙眼,唇角微牽。
某個意義上,神澤紀惠和黑子哲也何等相似。
從失敗里得到了別人的幫忙而站起,卻並沒有忘記自己理當心存謝意。
有著才能卻不曾傲慢,以他們的方法拼命地努力著──如果不是黑子今天提起來,想必赤司也不會知道,當時的一水之恩,竟然會被對方如此深刻地銘記于心。
「我什麼都沒有做啊。」
「那個時候,我的確是從你身上感覺到了可能性,所以才找上黑子你。但能讓你從三軍爬到一軍的,是你自己的力量。」
「而且我們能拿到今年的冠軍,也正正是因為這份力量。」
「所以應該說謝謝的,是我才對。」
赤司征十郎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提醒黑子,「不過還是不要太放松了。我們還有一年,為了準備明年的比賽,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這一切都是為了三連霸。」
黑子哲也看著紅發少年,視線相對之下,赤司注意到和初見時相比,對方臉上的憂色一掃而空,目光里是千錘百煉過的堅毅意志。「……是。」
蛻變的不止奇跡的世代。
「對了,赤司君今天為什麼來得這麼早?」
赤司掏出電話確認了時間。「昨天晚上教練叫我來的,我剛才去了職員室,不過好像去得太早了,我現在準備再去一次……」
「找到了!赤司君!!」
粉色頭發的少女急匆匆地跑進來,說話時還在喘息。
「桃井,你也是嗎?」
對方將雙手按在膝上,還在大口喘氣。赤司挑挑眉,能讓帝光的經理人如此氣急敗壞,想必不是小事,紅發少年有些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妳已經和教練談過了嗎?」
「那個……」桃井這樣說,「他說白金監督突然昏倒了……」
赤司征十郎一直都能預視奇跡世代的結局。
然而他並沒有想到,撕裂會以最慘烈的方式掀開序幕。他所想的方式不包含任何人的不幸,然而事與願違,在赤司來得及想好如何讓他們之間的矛盾軟化,到不可能影響球隊合作的地步之前,劇變已生。
你听到了嗎?齒輪崩壞的聲音。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