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征十郎和紅發的中年人先後踏過最後一階樓梯。
神澤紀惠這才看得清楚,赤司征十郎的羽織下面是同色的長襦袢,再里面是白色的肌襦袢,的是深海一般的墨藍色,上以金線繡上紋章,從形狀隱約可見是菊花。啡發女孩會心微笑──在足以象征日本的花卉里面,相比起櫻花之類,果然赤司會更偏愛菊花。赤司家的企業範圍並不局限于日本內部,事實上它在世界各地的貿易更加有名,但果然紅發少年骨子里還是一個傳統的日本人,神澤紀惠甚至想象得出他穿著這件羽織舉起武士刀的模樣。
黑發青年向著立川真雪耳語幾句,提醒她來者的身份。整個過程相當隱蔽,恐怕除了立川自己之外,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立川真雪將挽著青年手臂的手放下來,十指拿著手提包的系帶,神澤紀裕帶著自己的準未婚妻走到樓梯面前,朝著紅發男人微微一躬身。「您好,赤司先生。」
黑發青年身後的三人也依樣而行。
這還是神澤紀正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大哥如此恭敬,即使自己再和他不咬弦,看見他這個模樣心里還是有點不舒服。女孩見狀,借著袖子偷偷捏了一下少年的手掌,示意他需要收斂一下詫色。「新年快樂,祝願您有諸事順利的一年。」
神澤紀惠注意到紅發男人的異樣。不過一陣子沒見,赤司父親對于青年的態度又有微妙的改變。如果說之前他的客氣有淡淡的面具感,是看在姓氏的份上才對神澤紀裕青眼有加的話,今次女孩終于看見了真誠。「新年快樂,神澤君。」
稍大一輩的自然有他們自己的話題需要寒暄,後輩也有後輩的場合需要應對。神澤紀惠朝赤司征十郎稍一點頭,神情不卑不亢,無喜無悲。大哥面對赤司父親如此恭敬,是因為輩份和資歷都不如對方,作為不相關的人,神澤紀惠沒有必要以同樣的態度對待赤司征十郎──甚至更不應該以那種態度面對他。
「新年快樂,赤司君。希望你有好的一年。」
紅發少年抬眸看了雙胞胎一眼。
神澤紀正和他一樣穿著羽織,日式的傳統服裝套在他身上,竟也有幾分古典的韻味。赤司記得女孩說過老家在京都,或許也有點關系吧。
雖然同樣穿著,但彼此的紋樣並不一致。黑發少年穿的是黑白直紋的式樣,他已經比自己的姊姊高出一個頭整了,因為頭發顏色不同的關系,乍看上去並不會讓人覺得像雙胞胎,反而讓人覺得像是情侶。身高差剛剛好,神態也比一般人親密得更自然,赤司征十郎想起了推特上的照片,雙子在海灘上玩耍的午後,少年背著女孩的影子,陽光之下兩個人燦爛的笑容。
紅發少年的雙眸從神澤紀正唇角渺小的笑意下移到兩個人重迭的衣袖,女孩覺察到他的衣袖,不動聲色地松開了神澤紀正的手。黑發的男孩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袖,似乎是看到了遠處熟悉的臉孔,向女孩低語幾句,轉身離去之前不忘朝赤司點頭致意,雖然不喜歡這種面上一套背後一套的場合,但神澤紀正還能保持著應有的家教和禮儀。女孩循著他的腳步看去,的確是游泳隊里的人,她甚至認得出幾個和紀正尤其交好的,對方也看見了這邊,向著赤司和女孩遙遙揮手。
神澤紀惠瞇起了眼楮。
唯一在她身邊的大哥和她完全不相像,紀正不解釋的話,他們大概會以為這邊只有她和赤司兩個人,一男一女在新年第一天一起去初詣,當中的意味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太過露骨。赤司倒是和父親有一樣的發色,能看得出親子的關系,但這個情景也可以解釋成「父親踫上了商務伙伴,赤司征十郎和神澤紀惠又遇到了對方」的吧?神澤紀惠裝作沒看見他們曖昧的神色,朝著彼方微一彎腰,距離太過遠,人也太多,就算她站在這邊用盡全力大聲喊「新年快樂」對方也一定不會听到,倒不如就這樣算了。♀眼見他們回禮之後走向了另一個方向,神澤紀惠緩緩呼出一口氣來,以眼角余光偷瞄著身邊的紅發少年。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赤司征十郎正將雙手籠在袖子里面,光明正大地看著她,雙眼之中有似有還無的深意,神澤紀惠無法模透他的心思。
女孩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猛然灼熱起來,想必已經紅透了。難怪那群人這樣看他們,除了兩個人的組合之外,赤司本身的表現也有惹人遐想之處。
神澤紀惠迅速躲開他的注視,反手模了模自己的臉頰,試圖以冰涼的手背為之降溫。可能是她的錯覺也不一定,女孩好像看到了赤司在微笑。
到底父親就在身邊,赤司也沒有笑得太過明顯,只不過是抿著嘴唇看著她而已,唇角的弧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計,甚至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饒是如此,紅發的中年人還是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眸光帶著一股極尖銳的鋒芒。
無論從哪家的家教里面,神澤紀惠都可以肯定赤司的行為說不上失禮。紅發的男子也未必是對赤司的表現感到羞恥,那種迫人威壓大概是一種習慣,神澤紀惠對赤司家的狀況不過一知半解,然而這種事情只要稍微對比一下,就能夠找到有意思的事實──神澤紀惠轉轉眼珠,在中年人近乎恫嚇的一眼之下,女孩不退反進地回望過去,頗有些含蓄地為赤司平反的意味。
祖父和赤司父親同為企業家,作為老人家最寵的孫兒之一,神澤紀惠也曾經看見祖父進行商務洽談時的模樣。老人家雖然已經一頭銀發,手上甚至已經拿著拐杖,但絲毫不顯老態之余,氣場還不輸合作企業的後輩。祖父就是用著這種揮斥方遒的架勢,為己方企業拿下了一紙合約──當然是以令他滿意的條件。
要說面對這種令人不由膽顫的氣場,神澤紀惠的經驗並不比赤司征十郎少。
不但是赤司父親,連紅發少年自己都沒想到她會這樣做。雖說明眼人都能夠看出兩人之間的異樣,但說到底彼此充其量只算朋友,神澤紀惠這樣做未免有點不自量力──她敢這樣做,本身就是一種示態。女孩看到了立川真雪夾著欽佩的復雜眼神,看得見神澤紀裕對她皺了皺眉頭,于是神澤紀惠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的立場已經展示得無比清楚,沒有必要再用時間與對方抵衡,這樣不是示弱,只是她沒有戀戰的原因。對方是長輩,是大哥需要為之做小伏低的人,是富可敵國的財閥之主。神澤紀惠尚沒有能駁斥他的資格,唯有用這不痛不癢的一眼來表達出她的意願。
就算自己的聲音何等微弱,就算自己的意願注定不會被人所重視,也要坦然將自己的想法和心情說出口。
赤司征十郎深深看了女孩一眼。立川真雪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向著神澤紀惠柔柔一笑,黑發的青年也若無其事地繼續與對方寒暄,以最平靜的方式揭過這一頁。神澤紀惠在旁邊安靜地微笑,听著兩個人對于時下商場的談論,听著他們對于未來合作的展望,直至赤司父親狀若不經意地看了看時間。
正好也已經找不到話題了,神澤紀裕迅速識趣地告辭,女孩跟在青年的身後向男人鞠躬,這一次她的態度再無一分忤逆可尋,女孩又拿出了她的面具──理智、溫婉、嫻雅、禮貌到冷淡的大小姐。紅發的中年人坦然受下他們的禮,若有所思地從神澤紀裕身上移開目光,滑過了立川真雪,落到啡發女孩的身上。
「各位再見。」然後他這樣說。
三人從赤司征十郎的身邊經過。黑發青年和他的未婚妻走在前面,神澤紀惠最後和紅發少年告別,聲線平穩得似乎承受著男人打量的人並不是她。
「那麼,假期後再見,赤司君。」
說完這句,女孩也跟著自己的哥哥和嫂子走下了樓梯。在經過赤司征十郎身邊的時候,神澤紀惠以誰都看不見的動作往赤司的掌心里塞了什麼,紅發少年只覺手中一暖,他模了一模,是個暖手包。神澤紀惠方才一直拿著。
顧忌到父親尚且在場,赤司征十郎沒有流露出太多情緒。紅發少年低垂眼簾,這樣誰都看不見他眸里的神色,左手傳來的暖意彷若能輕易穿透皮膚,融入血脈之中。西方有個說法,左手無名指里有「愛情之脈」,可以從指尖連往心髒,這也是為什麼人們普遍會將婚戒戴在這根手指上面。
赤司並不是個浪漫的人,但紅發少年由此刻起開始相信愛情之脈真的存在。
因為從手心向上竄去的暖意,的而且確一路逆流往上,在血脈之中與血液並行,終止于左邊胸膛之內,規律地跳動的心髒之中。
「那個女孩。」紅發的男人這樣問。「是叫神澤紀惠沒錯吧?同班同學?」
自己的父親有多忙,作為兒子大概是世界上最清楚的人。赤司征十郎一邊吃驚于父親優秀的記憶力,一邊謹慎地選擇自己的措辭。「是的。」
男人又沉默片刻,「看上去和你的關系很不錯。」
他這樣說著,話音未落又邁開腳步,向著神社的方向走去。「神澤家是個不錯的商業伙伴,他們的祖父就算在上一輩的老企業家之中,也是個佼佼者。雖然遭遇了之前的不幸,但有她的大哥支撐著,相比起原先的掌舵人也不至于失色太多……這一家人,還是需要保持不錯的關系的。」
听父親的語氣,明顯是將神澤紀惠的失禮輕輕帶過的意思──不,甚或乎有點欣賞的意味。父子都是氣場強大之人,在日常生活之中時有將別人嚇得不能自已的情況,神澤紀惠是為數不多,在赤司父親的威壓之下,仍然能夠挺身而出的年輕女孩。強者並不會將弱者的挑釁放在眼里,因為對方毫無威脅可言,可是赤司父親不但注意到了神澤紀惠的行徑,而且還顯然將它放在心上。
赤司征十郎不知道這是好是壞,父親對女孩可能自此落下了壞印象,也有可能將這件小得不能更小的事情拋諸腦後,少年說不準父親的動向。但是──
少年又將手里的暖包握緊了一點。
……果然無法擔憂起來啊。更新更要說為什麼的話,是因為整個腦海里面,已經被那個女孩所帶來的感動所充滿再也容不下其他情感了吧?飛.夕,快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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