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商周英雄錄
第五十章審問俘虜
人類的事情就是這樣,當你們還只是一群敢于反抗現有權威的落魄之徒的時候,你們就只是一群叛逆。但是當你們能夠成為了一股任何人都不能無視的力量的時候,你們就具有了存在的合法性,殺人放火受招安,歷來就是中國人的千古名著《水滸傳》的最高教義。而一旦你們能夠控制天下了,人們就又會說「英雄不問出處」,你的種種劣跡,也將在你們的有生之年里再無人敢于提及,世人將只會反復地不知疲倦地歌頌著你們的豐功偉績和英明決斷。
中國人所生息繁衍的這塊神州大地,不是像古希臘那樣的適合于產生平等自由的思想,而只是適合于產生王權至上的大一統的社會現實。就像這霍離,噢,我們應該叫他烏赤霍離,他的人生理想不是要為天下蒼生謀福謀利,而只是想著自己也是人,也要做貴族老爺,而沒有想到,即使當奴隸們因造反而做成了貴族老爺之後,這些新貴族們所要奴役的那些臣僕,他們不也是人嗎?為什麼就不能去建立一個人人都能夠昂首挺胸頂天立地的活著的國度呢?這可真是人類的千古夢想,也還是人類的千古悲哀、千古血淚呀!也許這一切的根由,也只是因為人類還都太原始吧。
書接上回。
烏赤霍離他們一班子賊眾,開完了小樹林會議之後,便紛紛牽著馬走出了樹林。來到大路之上便一個個飛身上馬。又向著坦達草原的方向緩緩跑去了。他們來到了前天被周人追殺時分散的地方。卻也並未再見到有自己的人前來歸隊。
當日薄西山,滿天晚霞如同錦被一樣鋪蓋在綠色的大草原上的時候,烏赤霍離就對大家說道︰「弟兄們,我看那些沒有回來的兄弟們,肯定是已經被周人給殺害了,我們現在就為他們做一個葬禮吧,讓我們為他們祈禱,告祝上蒼。讓他們的靈魂獲得安寧。」
于是眾人就都隨了烏赤霍離跪在了地上,只听那烏赤霍離高聲說道︰「我們都來自于天地之間,我們是大地之上的塵土,我們是上天墜落的雨珠,我們的靈魂,是上天的侍從,我們的使命就是上天的意志,所有戰死了的勇敢的人,都將受到上天的褒獎,他們的靈魂。將再次降臨大地,伴著雨滴。隨著飆風,再一次洗刷這個世界,要讓這個世界清新,這才是上天的意願。死亡,只是勇士們暫時的安歇,戰斗,才能夠使我們的靈魂獲得永生。願死去的人,暫時好好安歇,觀看我們活著的人像狂風和驟雨一般來清掃這個世界。」
這唱詩般的禱告,真的像是有著一種無形的力量,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都受到了強大的震撼,人人都仿佛是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再孤單了,而是和上天在一起了,自己的種種殺戮行為,也就此披上了神聖的外衣。這烏赤霍離雖然是一個奴隸出身,但是他自幼就敏而好學、事事留心,他接觸過余吾族的巫師碩立伯格,也接觸過周人的太巫姬望,知曉巫蠱之戲是如何騙人的。真是事事留心皆學問哪,這不,現在就都派上用場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還透黑透黑的時候,草原上露宿的人就都紛紛起來了,他們簡單的收拾了一下馬背上的坐具,又紛紛地跑到一邊去打掃完了自己的大小便,于是就開始向著北斗星的方向進發了。
他們是沿著草原的邊緣走的,時而奔跑,時而緩行,吃喝著僅有的一點干糧和水,但是他們人人都很堅定,沒有一個人意志消沉的,因為他們也都別無退路了,只有充滿了信心和希望地繼續向前走,才是唯一的出路。
烏赤霍離尋找著記憶中的道路,看著太陽,觀察著樹木,辨識著方向,在茫茫的天地之間,帶領著百十個人騎馬遄行。只有他在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腦海中反復在預演著可能會發生的種種情況和意外。那身邊的處處美景,在烏赤霍離的眼中仿佛是並不存在的。在日過中天之後,他的內心里便開始有些焦急了,要是帶人找不到于田,那可就麻煩了,因為他知道弟兄們身上的食物和水都已經不多了。
烏赤霍離的臉上並未表現出自己內心的焦急,他只是不再說什麼話了,腦海中反復地在回憶著自己曾經走過的路,自己的大隊人馬是從哪里開始出發的,離召平大概有多遠?又是在召平的什麼方向?于田離召平有多遠?又是在召平的什麼方向?自己曾經走過的路又是怎樣從召平延伸到于田的?現在自己向北應該是走到了什麼位置?接下來自己又應該帶領著隊伍向什麼方向走?
烏赤霍離就這樣在腦海中畫著地圖,計算著路程,決定著自己行進的方向。終于,在西天邊又是紅霞掩映的時刻,他發現了那條舊時曾經走過的路,真是謝天謝地啊!此時,烏赤霍離就感覺到那滿天的紅雲彩,竟是那樣的美麗迷人,那一道道綿亙在天空中的肋骨一般的長雲,每一條上都泛著耀眼的金紅色,燦爛無比,仿佛也是充滿了喜悅之情。
烏赤霍離告訴大家道︰「今晚就要到于田的村外了,大家把身上帶著的食物都均分著吃光,睡到後半夜,就開始準備,那里只有姬劉家和一些村中富戶集中住在一個不高的土圍子里,其余窮人全都住在外圍,只有些破舊的房屋和柴門院落,沒有什麼圍牆,我們都不要去搶掠那里,行動一定要悄悄的,最好是等到姬劉他們的土圍子門打開的時候,我們就殺進去,這樣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就會省去我們很多氣力。也會減少我們的死傷。一會兒天黑後。隱蔽的時候。一定不要弄出什麼太大的動靜來了,免得驚了那于田的人。」
眾人都紛紛答應著,在夜色即將降臨的崎嶇道路上隨著烏赤霍離,默默地催馬前行。
在天色暗黑,不打火把就無法行走的時候,烏赤霍離便帶著自己的人馬,模黑來到了離于田不遠的一處野樹林中。這里生長有高大的喬木,還有許多可以燒柴用的灌木。一叢一簇的,他們連人帶馬正好藏身于此。于是烏赤霍離便叫大家下馬休息,並交代眾人道︰「先用骨矛或棍棒在前面驅趕,免得有蛇。」
大家都輕聲答應著,有勤快的人就來回地用棍子在打草,很快的就打出了一片空場來,于是大家伙兒就都牽著馬,在這喬木和灌木混生的樹林子里面開始休息。烏赤霍離依舊吩咐人在四周負責警戒。
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烏赤霍離他們就開始活動起來了。紛紛在為即將開始的戰斗做著準備。在天剛開始蒙蒙亮的時候,烏赤霍離就听見靠近于田那邊的樹林子邊兒上一陣的亂。有大人的短促的一聲驚呼,還有個孩子的幾聲哭喊。烏赤霍離趕忙就對身邊人說道︰「怎麼回事?快去看看!」
有人便跑了過去,不一會兒就見眾人壓著一大一小兩個人過來了,那兩個俘虜都被人用茅草塞住了嘴巴,一旁的人邊推著他們走,還邊威脅道︰「再他媽喊,老子整死你們!」
眾人將俘虜押到了烏赤霍離的面前,摁著都跪在了地下。那個大人滿嘴茅草,瞪著雙恐懼的大眼,看著烏赤霍離,那個孩子也是滿嘴茅草,跪在那里渾身上下一個勁兒的直哆嗦。尤其是那個大人的眼神,烏赤霍離仿佛是在哪里見過。回憶的快馬在烏赤霍離的心靈疆域里在風馳電掣地飛奔。他突然就想起來了,那是當年自己和叔叔被余吾人擄走時,自己叔叔的眼神。再看那孩子,也是**歲的樣子,和自己當年差不多大,唯一不同的,只是自己當年沒有像這個孩子這樣恐懼。
烏赤霍離對著那個大人說道︰「我要問你一些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我就不會傷害你們,明白嗎?」
那個人很實在地點了點頭。
烏赤霍離就叫人取出了他嘴里的茅草,一轉眼又看見了那個滿嘴都是茅草的孩子,便又對著那個孩子說道︰「你不要哭鬧,我就取下你嘴里的茅草,要是叫喊了,我就擰斷你的脖子,明白嗎?」
那個孩子也瞪著充滿了恐懼的大眼楮,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烏赤霍離便叫人也取出了那孩子口中的茅草。
接著,烏赤霍離就問道︰「你們是于田的人嗎?」
那人說道︰「是。」
烏赤霍離又問道︰「這孩子是你什麼人?」
那人回答道︰「是我兒子。」
烏赤霍離問道︰「你們這麼早來這里干什麼?」
那人答道︰「我婆娘要我來砍些柴火。」
旁邊抓住他的一個人就說道︰「這家伙他媽的手里面有一把青銅斧,剛才差一點就砍到我了。」說著就將自己手中拿著的一把青銅斧子在眾人面前晃了晃。
烏赤霍離就問道︰「你們于田,現在住在圍子里面的有多少人家?」
那人說道︰「有三四十戶,基本上都是姬劉的直系親屬。」
烏赤霍離說道︰「好,這樣回答就對了,知道什麼就告訴我什麼。」
那人問道︰「您想知道什麼?」
烏赤霍離說道︰「我想知道那圍子里面有多少年輕丁壯?都有什麼武器?」
那人回答道︰「年輕丁壯大概有六七十人,但是平常人都不帶武器,只有那財主姬劉家現在養了有十一二個家丁,倒是整天都愛挎著把青銅劍來回晃悠。」
烏赤霍離問道︰「別的沒有武器的丁壯,平時都是做什麼營生的?」
那人說道︰「他們大都是跑買賣的,平時也不常在家。」
烏赤霍離就又問道︰「不常在家?我是問你現在這圍子里到底有多少丁壯?」
那人說道︰「我只知道統共有個六七十人,現在有多少,我是真的說不準啊!」
烏赤霍離就又問道︰「那個姬劉還是像以前那樣吝嗇嗎?」
那人就說道︰「我婆娘說了。他是為富不仁。平時就老愛刻苦人。我們都是租種他的田地,每年都要交給他好些租子糧,他是富得流油,我們都快吃不飽飯了,我婆娘說,他就是要讓我們吃不飽也餓不死。」
旁邊有人就踢了那人一腳,說道︰「張口閉口你婆娘你婆娘的,你婆娘是干什麼的呀?」
那人說道︰「我婆娘是于田這一帶的巫婆。人家有個大事小情的都老愛問她。」
烏赤霍離听到這里,不覺就內心里想笑,因為自己的那個殘疾哥哥霍啟就是專干這個騙人錢財的,想不到這一行當里面也還會有女的。于是就問道︰「你婆娘是不是也給人抽簽子打卦的算命啊?」
那人說道︰「不是,她是請神附體,只要是一施法術,神仙鬼怪的就會附到她的身上去了,她就可以跟人傳達神仙鬼怪的意圖了。你們想知道什麼就都能知道什麼了。神著呢!」
邊兒上的人就嘲笑道︰「那你們被抓,她怎麼就不知道啊?」
那人就說道︰「那是她沒有請神,只要是她請來了神了。就會啥都知道了。」
烏赤霍離看著這個迷信自己婆娘的漢子,便動開了腦筋。
在眾人都在嘲笑這個人的時候。烏赤霍離就又問他道︰「你們這于田圍子里面住著的富貴人都相信你的婆娘嗎?」
那人說道︰「他們起初是不信,現在也慢慢地就有些信了。」
烏赤霍離又問道︰「那圍子外面的人都信不信?」
那人答道︰「圍子外面的人老早就都信了,前天四老爹家的兒媳婦被鬼給附了體了,我婆娘一去請神,他就好了,還給她用了駐魂針。」
烏赤霍離問道︰「什麼駐魂針?」
那人就說道︰「就是一般做衣服用的骨針,但是我婆娘一旦把神給請回來了,那骨針就有了法力了,她就那麼一念叨——七十二神座,神針在我手,然後就將這神針扎在那人家的門框子上,就再也不會有鬼怪前來侵犯了。」
烏赤霍離又問道︰「那個什麼四老爹後來都是怎麼謝你家婆娘的啊?」
那人說道︰「四老爹家也不富裕,可還是給了一只老母雞和半袋子面粉,我家婆娘心善,就只收了他的那只老母雞,我婆娘說——送神必須要收一點東西的,要不下回請神的時候,就不好請了。」眾人听到此處,不禁就都「嗤嗤」的笑了起來。
那烏赤霍離看了眾人一眼,自己也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就又問那人道︰「你家婆娘這樣的好人緣,又是這樣的能夠通神,那她是怎麼開始會通神的啊?」
那人聞听此言,便嘆了一聲,還沒有說話,淚水就先流了下來。
人類的天性都是向善的,面對別人的流淚,你就總是能夠被觸動心弦的,剛才那烏赤霍離見到這一對父子被綁了來,雖然自己口中說著威脅的話,但是內心里已經開始產生出一種同情的感覺了。
同情,同情,這人類的所謂同情,就是指一種相同的內心情感體驗,我們中國人的語言就是這樣的富有描述性,形象而又生動。此刻見到這人突然傷心的流淚,于是,烏赤霍離便對手下人說道︰「把他們身上的繩子都給解開吧,哪兒來的繩子啊你們?」
眾人便答道︰「是他們自己帶來的。」
正在被松綁的那個人趕忙回答道︰「那是我帶來背柴火用的。」
烏赤霍離就繼續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呢?」
那人就跪在地上說道︰「回您老的話,我那婆娘是個苦命的人,他自幼長得貌丑,黃頭發,黑皮膚,五官不端正,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就像是兩個人的半張臉硬是給對到了一塊兒去的,我是這里的上門女婿,我家窮,她家里又沒有男孩,所以我老早的就過來了。我那婆娘有個妹子,模樣倒真是長得好,皮膚也白淨,這于田一帶方圓幾十里內,沒有人不知道我婆娘她們這一對親姐妹長相卻是有天地之別的,多少人家都沖著她妹子來提親,可誰成想誰成想,那一年我婆娘帶著她那妹子去山上采薇摘蘑菇,就被姬劉家的一個遠房佷子給給帶著人給糟蹋了她妹子受辱不過,當時就尋了短見,跳進山溝里就摔死了,我的岳父岳母經受了這樣的打擊,也都很快就先後病逝了我那婆娘又悔又恨,後來就瘋了,吃屎喝尿,到處瘋跑著罵人,大哭大叫,渾身上下又髒又臭,別人都以為她要活不成了。但是,那天,是入秋後的一天,我從雨地里把她給背回來,給她擦洗干淨了身子,放她在床上,她一連發熱說胡話兩三天,我都以為他要活不成了,只是每天不斷地給她喂稀粥,擦洗屎尿,誰知她慢慢的就好了,眼楮也比以前亮了,還就會請神驅鬼了。」
那人邊說邊哭,他的兒子也跪在地上跟著痛哭,這父子倆直哭得眾人都心情沉重,眼楮潮濕。
那烏赤霍離就問道︰「那做惡的姬劉的遠房佷子,就沒有受到什麼懲罰嗎?」
那人說道︰「我去找姬劉評理,開始是被他拿話給搪塞了,後一次,他就非得給了我一袋子糧食,我就是扛著姬劉給的糧食回去以後,我那婆娘才瘋的,我又去找姬劉評理,就見不到他了,而是被他的家丁給亂棍打了出來」
這時,只听那烏赤霍離「啊」的從嗓子眼兒里面壓抑著就憤怒地嘶吼了一聲,然後便說道︰「評理評理,天下若還有理,也就不是這般模樣了!」
此時,這烏赤霍離的內心里,便已經生出了一個計謀來。
列位讀者朋友欲知後事如何,且待寫書人下回分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