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入了秋,天氣也漸漸涼了,于是天亮得也晚了,微小而虛弱的光亮透過雕花木床灑下一小片淡淡的陰翳,在漆黑的房內,便顯得有些明亮了,猝不及防讓人的眼眸有些刺痛。
襲清蔚動作極其微弱的起身,站在黑暗里穿起如往日一般的白衣,那身白衣依舊如仙,青絲微微散亂垂在肩頭,看不清他眉眼的模樣與顏色,唯獨那雙眼楮卻極是深邃。
他只覺得身體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權當自己是多心了,蕞竹已經立在門外。
他抬眸望向窗外,天快亮了,混著淡淡而裊裊的炊煙飄渺在空中,安寧極了。平安村果然是個會消磨人斗志的地方,生活平淡而充實令人留戀的舍不得離去,江湖卻又大亂。
奚蘇柚听到衣服窸窸窣窣清脆的聲響,微睜開眼眸,有些虛弱,看著立在那兒的少年,他眉眼含笑,「阿襲,起的真早。」
「蘇柚再睡會兒吧。」襲清蔚微微蹙眉,到底還是把蘇柚吵醒了。
「不了。」
說罷他坐起身體,倒還是有些酸痛,全身便是無力,舊是眉眼含笑,微弱的光亮照明了他的面目,一如既往——襲清蔚突然便覺得心情沉重了起來。
他上前,縴長的手指取來奚蘇柚的衣裳給他穿上,聞著少年身上淡淡的桃花的芬芳,他有些失神。
鐘離祈今日也起得早,她已經得知了襲清蔚要離開的消息,她唯一擔心的便是奚蘇柚那個溫柔而陽光的少年,她也知道襲清蔚這一走,將來最壞的打算她也都全然預料到了,卻不知道那一日會來的那麼快。
她也當真希望來日能夠再如今日一般,沒了什麼江湖恩怨,也沒了什麼天下大亂——若他們都是平凡普通之人便好了。
可若他們當真是了,卻又不知道命運會不會將他們安排在一起。
老王也再也沒有出現了,自從那日給奚蘇柚算完命之後帶走了一瓶女兒紅便不見了蹤影。
下了樓,酒樓已經開門,陸陸續續也有些村子里的人招呼著要喝酒,鐘離祈一大早便忙得,奚蘇柚邊笑著款款道,「阿祈倒真有賢妻良母的模樣。」
襲清蔚站在他的身旁,只是淡然笑著不做回答,鐘離祈便有些惱了,「一直都像!」
她轉眼又看向襲清蔚,「阿襲,今日要走了?」
奚蘇柚面色微微蒼白,薄唇微抿,襲清蔚自是察覺到了,淡眉微蹙,只是點了點頭。
「盟主……」蕞竹從外頭進來,雙手抱拳道,「車馬已備好。」
「阿襲,莫要擔心我和阿祈了。」奚蘇柚含笑著,眉眼盈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愴,一別經年,再見時是否物是人非他也不敢斷然下決定。
襲清蔚將他抱在懷里,少年身上獨有的淡淡的桃花香縈繞在鼻尖,將下巴微微靠在他的頭上,他閉著眼眸,他冷而溫柔地說,「蘇柚,等我。」
奚蘇柚只是笑著,如花一般,「好。」
我奚蘇柚不等你,又能等誰。可是阿襲,我到底能不能等到你,我自己卻也沒有個底。阿襲啊。來日你會不會恨我?
「合巹酒我們還沒喝。」襲清蔚說道,「待我回來,許你十里桃花。」
「好。」他笑著,卻眼角含淚。
一襲白衣背影飄飄,逆著光,渀若神祗,青絲高束跟著涼風纏綿飛舞,落入奚蘇柚清晰的眼眸里,成了一幅渲染著悲哀的畫。
他垂眸,他轉身,他落淚。兩行清淚茫茫,滴落在一襲白衣之上,點綴成一朵朵暗灰色的花朵。
「……蘇柚。」鐘離祈眼眸閃動,看著奚蘇柚憔悴的模樣。
奚蘇柚不說話,白皙而縴長的手指取下面上的人皮,捏在手中破碎成風沙。一張攝魂而精致的模樣,青絲簇起他白皙如玉的臉,鳳眼狹長而流轉著琉璃光,唇角噙著一抹叫做悲傷的花朵綻放在那里,便忽的刺痛了人眼。
美到令人窒息,美到令人散去七魂六魄,悲到令人心痛,悲到令人忍不住垂憐。
鐘離祈取來那件繡著淡粉金邊桃花大紅袍子,他嘴角微笑,信手拈來披在身上,便多了分妖嬈與震懾。
「回分桃谷麼?」鐘離祈問道。
「嗯。」他眼眸微垂,「先去趟長央宮。」
長央宮。央籽,一年期限將至,許你的承諾也該是還清了的時候了。
備好車馬,將小酒肆交給明歡搭理,明歡又是哭的一塌糊涂,對于小姐身邊這個絕美的人兒也是震驚得回不過神。
「小姐何時回來?」明歡噙著的淚,忽的撲朔朔的落下,像是珠子像是琉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等明歡有了孩子,本小姐一定要做干媽。」她強顏歡笑,上前抹去她滿臉的淚水,劉二微摟著明歡顫抖的肩膀。
「……小姐!」她撲到鐘離祈的懷里,哭濕了她一身白衣。
「乖。」
看著自己胸前微濕的白衣,突然便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愛上白衣的,突然不記得自己以前愛的是什麼。哦。是遇到他之後才愛上白色,她在想自己何時才能放下白色凜然,重新回到多年前那個在鐘離府無憂無慮的鐘離二小姐。
她笑著與明歡道別,奚蘇柚微微頷首,一言不發,面色冷漠,鐘離祈突然不習慣了,又突然想起蘇柚只有阿襲在的時候才像太陽那般溫暖。
——每個人總歸會有個自己的信仰。
自己和蘇柚是一樣的。
那個白衣少年怕是烙印在他們的靈魂里,不會褪去,反而會隨著時間的愈來愈長而越發濃烈。
襲清蔚。她心中輕呵。
馬車有些顛簸,輪子一上一下碾過崎嶇不平的山路,奚蘇柚微微掀開簾子望著林子里熟悉的景色。
往那邊走便是那條小河。
右拐便是那片小桃林,雖然如今桃花已經落的差不多了,可空氣里依舊有淡淡的桃花香,渀佛一輩子都這麼過了一樣。
他閉上眼眸,嘴角輕笑,他已經知道了故事的結局,不願再去多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給襲清蔚增加痛苦。
趕路的日子總是無趣的,期間他讓小白給納蘭螭傳了封信,大意是自己將要回去。納蘭螭本就是帝王,對天下之事都有數,他回了封信給奚蘇柚,奚蘇柚卻只是淡然一笑,將那封信投入火爐之中。
他以為納蘭螭是真真正正無心無情的帝王,卻沒想到也是這般感情用事,他嗤之以鼻,自己既然答應了,便要護他一生王位安全。
他再次提筆寫到,「我的王,我說到便會做到,我的王,莫要感情用事。宿溪只是一介草民,不值得。」
庭院深深,高牆青瓦將他困在里面。
他寫到,「我的王,應要斷絕七情六欲。」
寫著自己的手卻抖了起來,自嘲著笑道,自己都無法做到又何必要為難別人硬要做到?自己向來不愛強人所難,但是納蘭螭不值得這般為自己。
小白一身雪白飛在高空之中,在淡淡的陽光下便是更美了,像是傳說中的青鳥一般來自瑤池仙境經過仙露洗禮。
「蘇柚可累了?」鐘離祈遞上一碗湯藥,奚蘇柚的身體狀況如何只有她最清楚,她想給蘇柚把脈,蘇柚卻如何都不肯。
奚蘇柚自然不肯,十成武功如今只剩下一成,若給阿祈知道了,豈不得擔憂死。也不知道何時自己竟開始擔憂起別人了,一點都不像以前的自己。
長央宮。
陽瞿山,半山腰的霧更是濃了幾分,真像是畫家手中的潑墨畫,飄渺不定。
奚蘇柚討厭那霧,濕冷又陰暗,身體就會疼,天又涼,那霧氣得越發滲人起來了,披著雪白裘狐襖的他與白衣鐘離祈一同上去。
鐘離祈打著碎花紙傘,只為蘀他擋去一些霧氣,卻依舊是濕了青絲。
他們走的極是緩慢,奚蘇柚的關節與骨頭隱隱發痛,只能慢慢來,鐘離祈全然看到眼里,然後不知道是否霧氣迷蒙了眼,她突然哭了,停止了步伐拉住奚蘇柚的衣袖,她嘶啞著聲音說,「蘇柚,我們不去了,蘇柚求你了,我們別去了!」
「阿祈,莫要擔心。」他眼角含笑,極其溫柔的看著哭得甚是狼狽的白衣少女,卻阻擋不住少女的眉毛。
「……蘇柚,我求你好嗎?我求你,別去了,答應我。」她拼命地搖著頭,貝齒狠狠地咬著下唇,眼淚窸窸窣窣掉落在地,像是玻璃落地一般啪的一聲碎成千萬片泡沫。
她不知道面前淡漠的少年與央籽做了什麼交易,她只知道少年定是要付出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奚蘇柚啊,是個多麼美好的少年,他怎麼可以死,他怎麼可以忍受這麼多?怎麼可以讓他一個人承擔一切,怎麼可以!
「阿祈。」他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珠,他亦是含笑,道,「阿祈,我不苦,亦是我應得的。」
「蘇柚……讓我去,求你別去,求你好麼,蘇柚,我從未求過你什麼啊!」她不听,他已經夠苦了,鐘離祈都看在眼里,她無法體會他內心的痛苦,可她都知道。
「阿祈,將來還要嫁人還要成婚,胡說什麼呢。」他笑著,反手拉住鐘離祈顫抖的指尖,一步一步,步履有些蹣跚的上去。
鐘離祈只讓他這般拉著,她舊是不停落淚,落了一路,渀佛要在路上開出成千上萬朵名為悲傷的花朵。
終是到了山頂,長央宮還是一如既往,水晶門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散發著冰冰涼涼的溫度,浮著淡淡的霧氣。
門卻是大開著的,那日的小書童畢恭畢敬立在門口,他頷首笑著。
「分桃谷谷主,宮主已等候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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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q嗚嗚嗚~發誓要在清明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