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痕 六 家長會

作者 ︰ 蝦米皇後

抬腕一看,已是三點。才突然想起,還要去開女兒葉子的家長會。匆匆地關了店,往幼兒園趕。明年女兒就要上小學了,是留在身邊上還是送回鄉下媽媽身邊上,一直還在困擾著她,她想今天去听听老師的建議,再幫她分析分析利弊。

照例是老師籠統地介紹一下最近幼兒園的情況,再重點表揚一些孩子。接下來就是推薦各種興趣的強化培養,這次是推薦一個美術興趣班。老師對眉子說,「金小姐,你家葉子好象很喜歡畫畫,我們建議她能進這個興趣班,接受正規的指點和輔導。」

「媽媽,我真的喜歡畫畫。」葉子在邊上扯了扯眉子的手,抬頭熱切地望著眉子。

眉子蹲下來,模著葉子的頭發,「你真的想畫畫?有多想?」

「很想很想。媽媽。」

「康老師,這個班多長時間?多少費用?」

「每周兩小時,分在兩天下午。一共三個月,費用是600元。」

「那,康老師,就給我們葉子報個名吧。」

「謝謝金小姐。」

「謝謝媽媽。」

「咦,葉子,這是誰教你的?為什麼要謝謝媽媽?」

「媽媽,是老師教的,老師說,不管是誰為自己做了事情都要謝謝。」

金眉和康老師對視一眼,開心地笑著說「謝謝老師。」

也是葉子的這一聲「謝謝媽媽」讓金眉瞬間作出了讓葉子留在城里讀小學的決定。她一直覺得,懂得感恩是一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品質之一。她不奢望葉子將來能如何如何出人頭地,只盼望她能平安,能快樂,一個懂得感恩的人通常比較容易獲得快樂,容易淡看人生的風風雨雨。

「媽媽,外婆有好久沒有來了,她什麼時候來看我呀?」

「你想外婆了嗎?阿勇公公生病了,外婆要照顧阿勇公公,過兩天我們去看外婆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要去幫外婆剪鈕扣。」

金眉的母親結婚後一直跟著丈夫做紙扎生意,就是為死人扎些裝衣物的紙箱子,剪些紙衣紙物什。農閑的時候夫妻一起做,農忙的時候就去照管幾畝責任田。直到金眉的父親去世,金眉的母親還是照舊這樣堅持著,所以,金眉的物質生活到也沒受到太大的影響。

衣箱生意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客戶的要求與時俱進,金眉的娘則也要跟著與時俱進。

隨著時代的發展,經濟的好轉,她所要提供的東西從瓦房到樓房到別墅,從自行車到摩托車到汽車,從佣人到管家到姨太太,從電話到手機到電腦,總之,活人的世界里的一切都可以復制並以灰燼的方式通過火焰之路在那個死後的世界里為我們故去的親朋好友服務。

金眉小的時候,會幫媽媽將紅紙糊到蘆葦桿扎好的箱子的框架上,或者在已經糊上紅紙的成了型的箱子的四角上貼上金紙,做得象木箱上的銅包角,或者是糊上金鎖。有時候她也會剪些衣服,褲子,褲子比較方便,衣服稍微麻煩一些,因為還要剪許多小小的圓,作為鈕扣,再一只一只地糊到衣服的門襟上。

現在連葉子也會剪鈕扣了。金眉這樣想著的時候,一絲幸福的笑意悄悄地暈在眼角。

金眉的媽媽盡管靠著紙扎生意補貼家用,但經常跟金眉說,「這些啊,都是活人做給活人看,有些人,活著的時候沒人好生相待,死了好像突然親密了起來,生怕他們在那邊受了罪。」

「媽,那死了的人真的會來找他們的麻煩嗎?」金眉小時候會問媽媽。

「媽媽,外婆做的衣服死了的人真的能收到嗎?」葉子突然問。眉子又笑了,原來一代一代的連困惑都那麼相似。

「咱們下次回去問外婆好嗎?」

金眉的思緒又被牽到了小時候。

農村的孩子的童年里沒有狼外婆,也不太多凶猛惡獸,大人拿來嚇唬孩子的通常都是各種大鬼小鬼。

金眉的童年里充滿著各種版本的鬼故事。而金眉家常常是這些鬼故事的中轉樞鈕。好多來訂購箱衣的客人都是帶著最新鮮出爐的鬼故事來的,繪聲繪s 地講述一番,然後再說受何人指點,要如何料理。最後,才是訂單的具體內容。

金眉常常有機會听到第一手的鬼故事,也常常販賣二手鬼故事。久浸其間,卻仍是膽小。晚上她不敢獨自到沒有燈的房間里,她怕黑暗里會有鬼沖她眨著綠s 的眼楮;她不敢一個人去上廁所,听說廁所經常會坐著紅孩兒;她不敢走在小河邊,因為如果在河邊聞到腥味,就證明水鬼就在附近活動;她不敢走在生產隊的打谷場上,因為那是鬼兵練兵的場所;……最可怕的是,大部分鬼看得見你,你卻避不開他們。

但金眉還是會講。農閑的時候,鄰居經常會一把抱起葉眉,說「來,眉子,講個鬼故事。」

——有一個小木匠,在主人家做了一天的活,晚上吃了晚飯,背起工具就往家走。走不遠就覺得身後一直有一種奇怪的「 嗒」「 嗒」的聲音一直跟著自己,他回頭看,卻什麼也沒有。他走快,那聲音響得急,他走慢,那聲音響得緩,他停下來,聲音也跟著消失。小木匠已經覺得越來越害怕,不顧一切地飛奔起來,也不管那聲音急如驟雨,渾身汗濕了,終于跑進家門,迅速將門關上,閂好。(門能關得住鬼嗎?)一坐在凳子上,先大口喘了幾口氣。再看看自己的工具,才發現彈線用的墨斗的線從門外一直拖至工具袋邊,而墨斗還被關在門外。才知虛驚一場。

這其實不是鬼故事,反而倒是一則反對迷信弘揚科學的小故事。——鬼在哪里?鬼在心里。

「眉子,這不算,這個里面沒有鬼啊。重來重來。」

——前天,有一個人一早來我家,說要訂二十個箱衣。媽媽問為什麼要這麼多,來的人說是河西的三德死了,他家說要辦最好最排場的喪事。

「你瞎說吧。昨天我還在公社的供銷社踫到他,他還托我給他領養的女兒說個好人家的呢。」

「這種事能瞎說?就是昨天夜里。三德從朋友家吃了晚飯回家,洗了上床睡覺,你知道的,那兩夫妻一直未能生育,但感情好著呢,四十多歲了還睡一頭呢。(葉眉的鄉下的床都是超過2米長的大床,一般人家夫妻都會腳對腳地睡兩頭,即使是新婚夫妻,也會在起床的時候將枕頭分別放回兩頭去)睡了一會兒,他老婆听到耳邊似乎有螃蟹吐泡的聲音,點燈一看,三德的嘴邊已全是泡泡,怎麼喊也喊不醒,等去叫來醫生,已經沒了氣。」

「真的?」

「他老婆說,前天晚上三德從公社回來,也是吃了酒席回來,說經過橋頭的茅廁時,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孩子在廁所上,還問他是誰家的孩子,這麼晚怎麼還不回家?沒想到那孩子說,是他的孩子,來找他的。他老婆只當他吃了酒說醉話,沒理睬,結果,就才過了一天,就去了。」

金眉自己講得一身雞皮。結果,那幫大人卻也開始就這件事議論開了,因為人是隔得不遠的人,事是近期發生的事。

「我在西邊也听說三德遇到紅伢兒的事的。」仿佛為了證實金眉說的不假,又仿佛是為了證實世間果真有鬼,其中一個大人說。

然後,他們便不再討論鬼之有無,而是將話題轉向了三德新寡的媳婦和待嫁的女兒。

金眉小學時,同班同學的媽媽,現在講應該是有些j ng神方面的毛病,一旦發病,就會到處瞎跑,沒r 沒夜,有時候是在一段淺水溝邊找到她,而且一半身體浸在水里,有時會在一個草垛的旁邊找到她,有時會在生產隊的豬窩里找到她,渾身豬糞,一律都是神志模糊,口中念念有詞,據說還是她過世的婆婆的口氣和聲音,每次找到,大人都說,某某人又上了某某人的身了,來討債了。然後就是請人來做法事,驅鬼逐邪。

金眉初中寄宿學校時,平時每天晚上學校都會在9點30分統一熄燈,然後值班的老師會巡視,不允許熄燈之後干任何事,包括躺在在床上嚼舌頭。否則會扣班級的文明分數。但星期六的晚上是例外的,同學們最熱衷的就是各自搬弄听到過的各種鬼故事,金眉總是會興致勃勃地參與,但一定是第一個嚇得掉出眼淚,然後,哀求著鑽到同學的被窩里去。而這種窩囊之舉自然無法保密在女生的寢室里,全班人最終都說她「葉公好龍。」

直到現在同學聚會時,還會有人說,「來,講個鬼故事,把金眉講到我懷里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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