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的簾子上串的不是珍珠,不是玉石,而是烏木和深色瑪瑙雕的瑞獸和祥禽。
彌漫著古拙風韻的垂簾外,還有道素色的紗帷;
看似平淡無奇,其實暗藏玄機——簾內看外面,明明白白;外邊看里邊嘛,霧蒙蒙的,什麼都瞧不見。
「陛下!匈奴者,豺狼成性,苟利無義……」
周亞夫不虧是‘太尉’——大漢朝最高級別的武官——講起話來語氣高亢暴烈,跟打雷似的。即使隔著兩層簾帷,館陶翁主阿嬌也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那逼人的氣勢。
‘這個周亞夫,氣焰也太囂張了吧!’簾後的嬌嬌翁主舉手揉一揉耳朵,擰起兩道好看的峨眉︰‘這里可是宣室殿,皇帝御前哦!他到底有沒有把阿大放在眼里啊?’
「陛下,胡虜自古……人面而獸心……」
繼周亞夫之後,魏其侯竇嬰緊隨著發言。太子太傅的觀點與太尉的基本相同,也是支持對匈奴實行報復——大規模報復。
‘怎麼?難道匈奴又在邊境上作亂了?’阿嬌皺起眉,側頭向殿內其他人看去……
丞相開封侯陶青低垂雙目,從容不迫;
東陽侯張相如的人倒是坐著沒動,可目光閃爍,欲言而又止;
曲周侯酈寄的座位比其他侯爵略靠後一些,仿佛刻意希望別人忘記他一般……整個宣室殿,只听到周亞夫和竇嬰兩個一唱一和,沒完沒了。
‘又是匈奴!他們就不能消停點嗎……條侯魏其侯也真是,哪有這樣逼迫君王的?’側頭再瞅瞅天子大舅父,館陶翁主陳嬌愈發篤定︰皇帝舅舅不高興了!
雖然看不見皇帝舅父的臉,雖然只是一個側影,但阿嬌就是知道——她家阿大呀,現在是十分十分不悅!
眼角余光中,一隊宦官捧著托盤經過。那是要送給大臣們飲用的溫酒。
‘來得好!’館陶長公主的女兒離開簾帷,走近兩步,向為首的內侍一抖衣袖。
潔白柔滑的絲絹,在空中挽成朵花!
內侍們急忙停步,領隊的內官向館陶翁主一彎腰,謙卑低聲︰「翁主?」
嬌嬌翁主向某個矮屏望去,吳女官立刻明白了小主人的意思,放下懷中的胡亥,走進去端出幾只金質的小容器——這些是專供貴人品飲時加的調味料。
小貴女,食指勾勾……
所有捧托盤的侍從彼此看看,齊齊向前邁半步。
女敕女敕的手指,點兩點……
排第二的小宦官先是一愣,隨即順從地再上前半步。
吳女眼珠一轉,低了頭悶笑;
她斷定待會兒有條侯好受的——飲料中的頭兩杯必定分送給丞相陶青還有太尉周亞夫;他們分別為文武中的第一人。
果然,只見嬌嬌翁主從調料中挑出只方型金盒,打開,狠狠挖了兩大勺灑進杯子。之後,又拿起一個圓筒形的金罐,一口氣倒下去小半罐。再然後,從頭發上隨手拔出根發針,順著杯子內壁探入,將粘稠的液體撥開條小縫,讓處于底層的原始版飲料重新滲上來,淹蓋住後添加的兩樣。
‘看得出……圓筒罐里裝的是蜂蜜,但方金盒里的粉粉末末是什麼?’
領隊的內官瞅著方金盒,探究不已,他倒不擔心小翁主會下砒霜——眾目睽睽的,館陶長公主的女兒沒那麼傻。可,好奇啊!
當著一票人做完這一切後,嬌嬌貴女手拿蜂蜜罐凝視著第五只金杯,略顯遲疑。
吳女官一見不好,連忙搶過去壓低了聲量勸說︰「翁主,翁主……皇太後……」
聳聳肩,館陶翁主將蜜罐和發針交給自己的首席女官,向宦官們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魏其侯怎麼說也是竇家人,看在祖母份上,就不為難他了。
目送這群宦官出去,首領內官等二個經過,伸臂攔住,湊近了用力嗅;待再度抬頭,看向嬌嬌翁主的目光頓時充滿了敬佩之色!
而小貴女則是踩著悠閑的步子重回簾後,彎腰抱起寵物兔,愉快地等待——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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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每位列席大臣面前的小幾上都出現了一杯溫度適中的溫酒,醇香四溢。
天子執起酒爵,向眾人微微致意。
向上回禮之後,一殿的貴族和高官不管是真渴還是假渴,人人含含蓄蓄地執杯、溫文爾雅地慢慢地慢慢地呷——沒有一丁點兒聲響。
§§●一雙水汪汪的美麗鳳眼,加一對烏溜溜的圓眼,在素紗之後眨啊眨眼!●§§
「啊?!」期待中的暴喝,打破了寧靜優雅的氣氛。
所有人都目光都聚焦過來……
周亞夫咧開大嘴,絡腮須隨著嘴巴的一開一合不停顫動;兩眼球更是瞪到幾乎突出來,滿懷厭惡和不信地瞪著手里的杯子——活像是一條遠離水源、被迫吃了好多灰好多土的悲憤魚!
「條侯?」生性嚴肅的東陽侯張相如第一個出聲,表示不滿︰「條侯,成何體統?」
「東陽侯,非吾不謹,乃此酒……此酒……」周亞夫自然不服氣,指著手中的金杯,大聲抱怨其中的辛辣怪味。
諸位侯爵和官員互相看看,皆面帶不解——酒水濃淡適宜,溫度恰當,沒任何異常啊!
一直沒怎麼開口的陶丞相此時也皺了眉,以百官之首的姿態沉聲提醒︰「太尉,此……宣室殿也!」
「噢,丞相,丞相!」周亞夫依然不得要領,還氣呼呼地糾纏杯中物︰「此酒殊為……」
開封侯陶青不以為意地別過頭,根本沒興趣理這個茬;只放下酒杯,莊重正坐,再不發一言。
其他顯貴有樣學樣,跟著丞相行事如儀,無任何人在意周太尉酒杯中出的問題——皇宮提供的酒具一樣,杯中盛的酒水也一樣,大家都感覺美味爽口,就你喝出什麼辛辣異味??
§§●胖胖兔動動,用腦門頂小主人的下巴。翁主按住不安分的寵物,興致勃勃待下文●§§
太尉周亞夫見此情景火冒三丈,冷著臉欠身舉高酒杯,作勢就要往下摔……
堪堪,被太子太傅竇嬰及時攔住。
魏其侯竇嬰眼疾手快扣緊條侯周亞夫持杯的手,附耳道︰「太尉,周太尉,不可……」
「太尉,不可失儀!」眼光向上方暗示性地瞟瞟,太子太傅竇嬰用低微而有力的語音告誡這位沖動的搭檔︰「此乃宣室殿,宣室殿!」
宣室殿——是天下權力的中樞!
周亞夫順著竇嬰所指往上看,殿西高出地面一大截的御台上,天子巍然端坐的身影近在幾尺,卻恍如雲端般高不可攀。
皇帝陛下,至始至終都未發一言!
周亞夫發熱的頭腦總算冷靜下來;
將杯子擺回小幾,向天子寶座的方向深深揖一揖,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
東廂,好歹是回歸了‘秩序’和‘肅穆’。
下一個議題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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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母說的沒錯,武人最討厭甜味。更別說……加了茱萸鹽的甜味!’
滿意地放下珠簾,館陶翁主親親胖兔子的長耳朵,笑意嫣然,飄然而去——看樣子國務會議還有好久,不等了,先去找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