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父異母的兩姐弟同時回頭——不知何時,陽信公主和南宮公主赫赫然並肩出現在門口?!
劉徹眨眨眼;
人,不動聲色往邊上挪挪。
德邑公主的手一抖,
瓖了紅藍寶石的金冠幾乎自指尖滑落。
幾乎,但沒有!
其實就是真掉了,也不會摔壞——南宮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和威勢撲過來,搶了弟弟的王冠抱進懷里。
王美人家二公主一對杏核眼瞪得滾圓,滿臉懷疑和惱怒地審視著異母姐姐︰「劉、婓!」
論目光之炯炯、神情之咄咄,不知道的多半會以為是德邑公主與南宮太子通奸,還被她抓到了個現行!
還好,陽信公主成功攔住了二公主的話頭,對沖動的妹妹微微搖頭︰「南宮,南宮……」
王美人家大公主以一貫的和藹態度向德邑公主表示了最誠摯的感謝;然後,溫溫柔柔地擠開十三公主,輕輕松松接替了前者的位置。
南宮公主見賢思齊,當仁不讓地佔住弟弟另一側,沖德邑妹妹高高地揚起下巴;那意思再清楚不過︰親姐姐來了,你這個半姐還不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別不識趣。
劉婓公主委屈地抿緊櫻唇,依禮儀,默默退出兩尺開外。
劉徹瞧瞧德邑,再依次瞧瞧兩個同胞姐姐,一聲不響,眸光閃爍不定。
打量一番弟弟挽到一半的頭發,陽信公主輕飄飄地瞅瞅劉婓,掩袖一笑。
宋公主的臉紅了,有些坐立難安——皇女之中,陽信公主的手是出了名的巧;尤其是一手梳頭絕技,連專門的梳頭宮人都常常自嘆不如。
悠悠一笑,王美人的大公主若無其事地解開發繩,將已束好的頭發重新打散——從頭再來一遍。
陽信公主先拿過劉婓轉交的角梳,放在掌心翻看翻看,隨即扯扯嘴角給出個別具深意的笑容——直接棄之不用。
做姐姐的從自己頭發上拔下把青玉梳,動作嫻熟地為劉徹梳發。
膠東王很享受地微眯起雙眼︰‘嗯……還是大姊技高一籌!舒服多啦!’
不大的明軒內,寂靜一片。
欣賞過大姐優美的手勢,南宮公主摟著弟弟的王冠,怪腔怪調地問十三妹做什麼逃學?剛才帝女學館里抽查功課,可點到她了。
十三公主劉婓聞言一僵,心底暗暗地叫苦︰‘本以為坐最末的座位,早些出來不會被發現的。怎麼偏偏被點到名了?這回麻煩了!’
誰都知道,執掌公主教育的內廷宦官好大喜功酷愛財帛,且從不放過任何立威的機會;尤其要命的是,他還特別喜歡找皇帝打小報告。
「乃……阿嬛告發哦!」南宮公主通風報信,愉快萬分地揭示告密人是劉嬛,鄭良人的小女兒。
「鄭幼!」宋公主惱得不行,又憤怒又悲涼,她想來想去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兒得罪這群姐姐妹妹,為什麼所有人都和她作對。
看清十三妹眼中的懊惱和緊張,南宮公主晃晃腦袋,歡歡樂樂地「咯咯」「咯咯」笑︰「德邑,德邑,汝……何憂之有?‘少使’降……無可降。」
劉婓麗色月兌俗的芙蓉面頓時漲得通紅,瞬間又蒼白;雙拳捏緊。
劉徹听到這兒,眉頭疊起,側頭頗為不滿地橫了南宮姐姐一眼︰‘吃飽了撐的……干嗎當面揭短,沒事挑事?’
德邑公主劉婓的生母宋氏無寵,多年來屈就‘少使’之位,是後宮中的最低級,只比宮女略略好些,受盡了難堪。
「呀!阿徹……」陽信公主在弟弟耳邊柔聲喚,讓把頭轉回來——她還要給他挽髻呢,要是歪了,就不能戴冠了。
劉徹只能回頭。
宋公主深透口氣,忍了又忍,到底未能忍住;
坐直了,直視異母姐姐冷冷一笑︰「南宮主……自無憂也,‘美人’升……無可升。」
陽信公主梳發的手,一停。
膠東王迅速扭頭,刮目相看︰‘沒想到,沒想到……有膽量提這個?!看來,阿婓並不象她平常表現得那麼懦弱無能嘛!’
漢宮中的慣例,只有生過皇子的後宮才能封為‘美人’或‘夫人’。兩者間,又以夫人之位為尊,僅次于皇後。
王美人這些年來心心念念著想更進一步,好與妹妹王夫人並肩;然而,卻一直不能如願。到如今王美人年齒漸長,恩寵稀薄到幾近斷絕,以後就更沒指望了,所以才說是‘升無可升’。
——這是當面扇耳光,扇王美人母子的耳光。
南宮公主怒火中燒;
要反駁,一時卻想不出說辭,不禁有些氣急敗壞,欠身指著十三妹的鼻梁大叫︰「宋十三,汝,汝……」
「哎……」大公主輕輕嘆口氣,開口了︰「南宮,不可無禮!」陽信公主用眼神向西下一巡,暗示妹妹——這兒是天祿閣外苑,雖然僻靜,但難保沒公主皇子甚至重臣經過!不能失態,失態對名聲不好。
南宮公主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氣咻咻坐回席子,抱緊弟弟的王冠。
好像沒任何事發生過,陽信公主繼續給劉徹弄頭發。
明軒中,平靜得唬人。
隨著時間延長,德邑公主慢慢地慢慢地沉不住氣了。
想起今天找來的初衷,劉婓咬咬牙,于席上轉動身子,向膠東王姐弟低頭吶吶道︰「皇姊,大王,婓……」
話才開個頭,就被陽信公主含笑的聲音攔截了︰「德邑,內苑之地,吾姊弟何須多禮?」
手腳麻利地將粗黑的發在頭頂挽成直髻,用黑發繩扎緊,再裹上兩圈玄地暗紋的緞帶,王美人家的大公主這才空出手,沖同父異母妹妹笑眯眯地說話。
問長問短……只幾番寒暄,劉婓就沐浴在陽信公主陽光般的大姐姐式溫柔中,沉迷不能自拔。
南宮氣有不平,扁著嘴旁听。
劉徹開頭還想插幾句嘴,後來突然改變主意,明哲保身。
關心來關心去,做姐姐的自然而然就關心起宋公主的服飾來。細細端詳劉婓的衣裙和環佩後,大公主突然發出充滿欽佩的感慨︰「德邑……不負皇父之望也!」
「呀?」劉婓公主被夸得莫名其妙︰「皇姊?此……何意也?」
「上……崇尚節儉,」陽信公主點點劉婓曲袍下擺緣下的五寸寬襯裙,笑得含義深長︰「女弟力行,年復一年……」
劉徹隨著姐姐的指點認真看,見那裙為白色重練質地,上面還繡了花紋,正是供宮中貴女穿的樣式,不可謂不精美。‘不過……怎麼有點眼熟啊!’很快,膠東王就發現長裙和繡樣都十分熟悉,肯定在哪兒看過。
‘噢,想起來了!’膠東王開動腦筋,不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答案︰「這不是去年的舊款嗎?三個姐姐各一條,姨母賞的。對了……阿嬌也有一件,底色不同,是紅的;前年穿過。」
「噗嗤!」南宮公主經過提醒,也慢半拍地辨認出了,前仰後合幾乎樂倒,不住嘴地夸劉婓——經年的裙子還能穿出來,委實體察上意,節省程度可以通報全國表彰啦!
「……」宋公主羞窘難耐,眼淚在眼眶里一勁兒打轉,再也坐不下去了;
勉勉強強告辭;
德邑公主劉婓在劉徹略帶不忍,劉徹姐姐們略帶譏諷的目光中,掩面奔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