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史主?」
陳須太子听完通傳,瞅著弟弟直樂。
皇太後偏了頭,問身旁的孫子是不是去見見。
陳嬌和個儒門的學究老夫子一樣,堂而皇之搬出‘禮法大防’的招牌,搖頭晃腦地否定道︰「大母,昏前不見,禮也!」
「阿碩??」竇太後被孫子假模假勢的道學腔逗樂了,虛懷若谷詢問,她怎麼從不知道她家陳蛟是如此恪守禮法之人?
女孩子們也停了用餐的動作,嘻嘻喳喳地笑起來。
面對親人們的質疑,隆慮侯臉不紅心不跳,用極富磁性的醇厚男低音向老太太表示︰于其把時間浪費在和某個少不更事的蠢丫頭會面上,他寧可選擇多陪陪慈祥雍容的親親祖母。
「呵呵,吾孫,吾孫!」竇太後眉開眼笑,拍著孫子的肩膀贊不絕口。
這時候皇太後的朝食已進得差不多了。陳蛟馬上提議,趁今兒天氣涼爽,不如去環湖廊橋上散步,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消消食有利健康有利長壽。
皇太後一听,心情越發愉快。
梁王當年出資修建的‘新池’早已是清波蕩漾,規模幾乎不亞于未央宮的滄池;為盛夏的太後宮平添無限風景和清涼,早成了竇太後平常最樂意去消遣的所在。現在孫子主動相陪,老太後興致勃勃,立刻忙著動身。
「阿兄,同來……」不等祖母示下,隆慮侯陳蛟主動做起了安排︰「阿嬌,待……栗公主。」
陳須毫無異議,應聲站起,走到竇太後身旁從另一邊攙扶住祖母。
內史公主是公主表妹,現在更進一步成了準弟媳,他這做大伯子的可不方便接待,理應避嫌。
但嬌嬌翁主不樂意了,噘了小嘴擋住去路——干嘛只撇下她一個?她也想和兄長祖母去游湖看風景啊!
平度公主抓了竇表姐咬耳朵,直叨咕要和阿嬌他們一起去賞景。
陳蛟先向祖母告個罪,回身對妹妹就是一個長揖到地︰「細君……」
嬌嬌翁主一驚,急忙忙閃躲。
「阿嬌……有勞,有勞,」
隆慮侯陳蛟沖妹子促狹地夾夾眼,又分別向竇表妹和公主表妹迅速作個揖,扶了皇太後祖母就往外走——至于那個不請自來的未婚妻,算是甩給三位妹妹了。
竇太後听在耳中,抬手輕捶孫子的肩背,綿綿地告誡陳蛟‘哪怕之前和栗夫人那邊談不上交情,現在既然訂了婚,就要好好地相處咯’。
隆慮侯嘻嘻哈哈,嘴上跟涂了蜜糖一般,敷衍得極富水平——反正阿嬌听得很明白,她家次兄話是不少,可既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含混著呢!
竇太後到底心疼孫兒,不忍真拂了他之意,說完也就算了。
隨便告訴孫女一聲‘要好好招待未來的二嫂,不要太失禮了’,說完就由兩個孫兒扶著,前呼後擁心安理得去散步了。
抱歉地看看妹妹,陳須太子鼓勵地笑笑,亦步亦趨隨行;順便把胖胖兔也帶去了。
被留下的三位貴女再不甘不願,這時節也只好打點起精神,去應付——未來的——隆慮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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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仙鶴座沙漏的沙粒,
順著微張的魚口,涓涓粒粒地滑落……
一對表姐妹面對著面,據席而坐——怎麼看,都覺著對方不順眼。
「上帝!」內史仰頭望天——可惜是室內,看不到青天,頭頂唯有根根畫梁——煩惱無限︰‘難道此生要與這家伙做姑嫂?成為……一家人??不!!!’
‘昊天上帝呀!’阿嬌垂眸,目測錦席前方地板的木紋,滿腔的糾結︰‘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可憐的阿兄……即便是小鄭,甚或是宋公主,也比她強啊!’
通常這種時候,竇表姐都會出來說幾句話調節調節氣氛,暖暖場。
可或許是一直以來被奚落狠了,竇貴女對栗公主深懷戒懼,能不沾邊就不沾邊。竇貴女此時努力裝聾作啞,看樣子決心當個‘純’陪客。
平度公主也有些怕這個敢作敢說的異母姐姐,不過好歹程度上輕些,于是搭話道︰「皇姊,此來……何故?」
「隆慮侯……何在?」
內史公主抬頭,沒理會賈公主,直直咄咄地看向陳表妹——我是來找你哥哥的!不是來找你的!!他在哪兒?
‘你以為我願意坐在這里,和你相看兩相厭啊?知道……也不告訴你!’阿嬌眺了栗表姐一眼,端坐如故。
賈公主和竇貴女互相看看,三緘其口——這問題不好回答,難道能講你未婚夫不想見你,陪老太太兜風游園去了?
「如此,」見陳表妹愛答不理,竇表姐和平度兩個態度回避,涼栗公主咬咬牙,改找另一個能做主的︰「姑母……安在?」
平度公主看了看陳嬌表妹,代為回答︰「姑母現……不在宮中。」
‘怎麼一個兩個都不在??’
內史公主胸口一陣的煩躁,眉頭深鎖——她總不能去求見竇太後,提‘不嫁’的事吧?!
「嗯,阿姊……」看內史目光閃爍,沉吟不語,平度公主以為異母姐姐是因姑姑不在而失望,十分好心地轉發信息︰「姑母當午後歸矣!」
可內史公主只「哦」了一聲,又陷入沉默。
阿嬌不耐煩了,扯扯平度表姐的衣帶。
「皇姊?」後者任勞任怨地繼續發問,只差抓著栗公主的肩狠狠晃了︰‘喂,喂喂!麻煩有什麼就說……行不行?別老僵在這兒啊!’
皇太子胞妹依舊無語,眼神直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難道她大老遠跑來長樂宮,就是專門來發呆的?’平度公主不可思議地和竇表姐陳表妹對望兩下,個個心中都膩煩——話說喜歡發呆,盡可以留在掖庭住處,發呆個全天都沒要緊,何苦跑長樂宮來耽誤我們的功夫?
阿嬌舉起袖,掩口打個小小的哈氣——有點犯困哦!
竇貴女張望張望沙漏的刻度,比較焦急。下午,還有城陽王主的課呢!昨晚盡忙著扎花了……雖然劉嬿王主不是多苛刻的老師,但‘回答不上問題’到底丟臉。誰有空老陪著無所事事的栗公主耗?
換竇表姐拉衣袖,催促了。
平度公主半欠起身,第N回嘗試打亂異母姐姐的‘冥想’︰「皇……」
這回內史公主的反應,嚇煞人的快︰「阿嬌,隆慮侯……有‘妾’耶?」
‘這哪兒跟哪兒啊?’嬌嬌翁主一愣,有些跟不上內史表姐的思路。
竇表姐和平度公主也是滿頭迷霧。
內史公主噙著笑,仿佛餓很久突然發現肥獵物的捕食動物,兩眼猛放光︰「阿嬌呀??」
館陶翁主陳嬌挑挑眉,點頭,承認確有其事。
栗公主倒是半點不含糊,直截了當︰「遣之!」
阿嬌,震驚了!
不是因為對方提出的要求,而是因為內史公主語氣中的理所當然和頤指氣使。
‘給我下命令?!以為……我是你家奴婢啊?誰听你的……’嬌嬌翁主權當沒听見,沒任何表示,低頭悠哉悠哉擺弄手指上的新飾物——皇帝舅舅昨天新賜的粉紅色珊瑚指環。
‘又拿我當空氣?又拿我當空氣??!!∼’
內史公主最見不得陳表妹忽視自己,立時就光火了,磨著牙低低喝問︰「阿嬌!」
可憐的竇貴女見勢不好,本能往後躲;
可看看阿嬌表妹,又實在不放心,返回來守在表妹身邊——硬挺著。
‘還沒過門……’平度公主悄悄打量異母姐姐,心頭納罕不已︰‘栗阿姊,還真是……不能以……平常論啊!!’
美婢寵妾,何其普遍?
富裕家庭的男孩,十三四歲上身邊有兩三個‘伺候’的人,司空見慣。
的確有不容人的公主——事實上,還不在少數——但那都是等成親之後才著手收拾,或打發、或送人、或弄死……端看各帝女的脾□好;大家通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哪有剛訂婚,就大喇喇喝令夫家趕人的?
‘大漢歷史上,還從沒有過未過門、就先提這類要求的公主呢!’平度公主有些頭暈地看著同父異母姐姐,不明白此位哪來的這份底氣——她不會是忘了,她未來的婆婆是館陶姑姑了吧?!
當公主嫁給‘公主的兒子’,情況必將有所不同。
婆媳都是帝女,皇家保持中立;于是習俗力量重新顯現——婆婆壓過兒媳一頭。
「阿姊,阿姊,何急哉?」
平度公主笑了笑,好心好意地建議內史姐姐可以將此事順延到婚禮過後——公主們都這麼干——反正結果都一樣嘛,何必急吼吼,吃相難看呢!
嬌嬌翁主暗暗地點頭。
這不僅是關于季姜去留的問題,關鍵是態度——憑什麼你提出了,我家就得答應?視館陶長公主家的顏面何在啊?
大伙兒都認為妥當合理。
可沒想到,栗公主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否!」
「昔……文王迎之。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師尚父於齊營丘。」凝視對面的三個,內史公主一字字念到︰「太公脩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
「阿姊?」平度公主莫名其妙。
阿嬌奇怪︰‘栗公主沒事扯古齊國做什麼?’
「自泰山屬之瑯邪,北被于海,膏壤二千里……從兄蛟之妾季姜,太公望之苗裔;其父,姜姓‘宗子’也!」言到此,內史公主怒火漸起,死瞪著平度問如果她將來的丈夫有一個打不得、殺不得、趕不去的‘貴’妾,她將怎麼辦??!
「呃?!」平度公主吃驚不小,驚疑地向館陶表妹求證,只听說兩位表兄的小妾來自齊國,是已故齊王主的女兒,怎麼其父系的地位也如此之高?
竇表姐也是驚詫萬分。
‘姜姓’是古老的家族,統治齊國數百年,支系龐多,迄今在齊地的勢力依然盤根錯節,堪稱是東海之濱的無冕之王!二姜既貴為宗子貴女,為什麼被嫁入京都做妾??
阿嬌凝眉。
她以前從沒留意過孟姜季姜的身世細節——不過是兄長跟前的女人罷了,自然由其主母管理,犯不著翁主操心。
像是抓到了什麼萬能金符,內史公主坐直腰桿,用手捶膝,幾乎是咆哮了︰「不可忍,不可忍!孰不可忍!!」
「賤姜不去,內史絕無下嫁之理!絕無!!」
趾高氣揚地聲明已畢,栗公主霍然起身,招呼也不打一個就拂袖而去——行動之突然和失禮,把三位貴女都嚇了一跳。
「阿嬌?何……如?」平度公主擔憂地看著陳表妹︰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一樁原本的好事即將波折迭出?
竇表姐和賈公主同樣看法,都有些小憂郁。
唯有館陶翁主,一點都無所謂,
貴女聳聳肩,嬌憨地笑——隨她的便!以為我家上趕著娶她啊?也不照照鏡子。
拿起海珠兔形囊貼到頸子上,阿嬌愉悅地享受著海珠特有的清涼︰‘不嫁最好!我去求阿大將平度許給次兄。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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