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已過了一半,
舞女們擺動著楊柳腰肢,在充滿楚風韻味的伴奏下,表演‘踏歌’。時快時慢的鼓點中,長長的碧色絲綢窄袖飛旋著,翻轉著,撩得人眼花繚亂。
阿嬌坐在竇太後身後默默看著台下的人們,同時小心地回避皇太子一系人馬的目光。
嬌嬌翁主真心希望自己是多心了;可不知為什麼,她總感覺皇太子劉榮那邊的人看自己的眼神總透著些古怪,渀佛含著些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然而,天從來不從人願。
怕什麼,來什麼!
「上,皇太後……」
栗夫人帶河間王王後和臨江王王後兩個兒媳來向竇皇太後問安。
本來,皇族中類似的婆媳間請安都是最程式化的,按禮儀規定說上兩三句話場面話就行了,耗不了兩分鐘。須知兩位王後青春韶華,其中的臨江哀王栗王後還是個孀婦呢;正值盛年的公公就在邊上,栗夫人識分寸的話就該長話短說,禮數到了馬上退下才對。
可誰也沒料到栗夫人不知哪個筋搭錯了,請安完畢後非但賴著沒走不說,還將話頭轉向婆婆旁的大姑子的女兒,甜言蜜語的夸個沒完沒了,比如瞧阿嬌佷女出落得多漂亮啦,舉止多優雅啦,博學多聞多聰明啦,長年守在祖母身邊多孝順啦——直把阿嬌翁主夸得心驚肉跳,把大漢皇帝听得頻頻側目。
到後來,甚至連趙王王後和臨江王王後甚至等在一步開外的其她貴婦都覺出不對來了——栗夫人什麼時候開始,對館陶長公主的女兒如此看重了?
蹊蹺啊,蹊蹺!
平常,這對舅母甥女的關系是眾所周知的冷淡,頂多維持個表面客氣而已。今天,是怎麼了?
好不容易忍到栗夫人領著兩個兒媳退下去了,嬌嬌翁主卻一點都沒覺得好受些——現在,不但皇太子系,整個大廳的人都在看她,在打量她……
如芒在背(☉o☉)啊啊啊!
一個眼熟的人影撞入眼簾,阿嬌翁主心中一動。
「大母,大母……城陽王之女來矣!」
套在祖母竇太後耳邊,阿嬌報告看到城陽姑姑家的劉表姐了。
「咦?城陽王女?」
竇皇太後也表示很驚異——按理,城陽王室的劉王主不該在離宮出現,因為這次隨駕的貴眷名單中,並沒有她。
「大母,城陽從姊至,嬌嬌前往一會……」
館陶翁主阿嬌找到合理借口,很自然地從高台上下來。
‘呼,呼呼,總算是清淨點了!’
走向大廳偏門,嬌嬌翁主叫過個小宮女,讓後者代她去找城陽王主——就是穿玉色曲裾袍,頭發上插戴翠玉金鳳翹的那個,找到就請王主去耳室找她——自己則溜溜達達地拐進大廳旁的小室。
名曰‘耳室’,其實是一連串並排的小房間。每間的內部裝飾都十分舒適精致,擺放著供起坐臥的窄榻,還附帶熱飲與鮮花——是宮廷專為皇族貴女們小休預備的。
阿嬌翁主撿了間沒人的進去,找了張背光的小榻坐下。
沒過一會兒,就有人扣拉門。
阿嬌歪在榻上,懶洋洋地問︰「何人?」
門外,是閹侍細細的嗓音報告︰「稟翁主,城陽王主……至。」
嬌嬌翁主听了,一喜,連忙起身去開門︰「從姊,道茂從姊。」
果然,城陽王主劉翩翩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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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妹倆愉快地重逢了。
寒暄幾句,阿嬌忍不住問城陽表姐是怎麼來的?
劉王主雖然是城陽王的嫡長女,出身夠高夠正,但因嫁的丈夫周堅地位尷尬,所以並不沒有被列入隨駕赴上林苑參加上巳節慶祝活動的名單。
「阿嬌,阿嬌……」
提起這個,王主就搖著手里的茜色手絹嘆氣︰「豈不聞古語雲……窮不為長,富不為少。」
周堅就屬于倒霉的富貴人家的幼子。
爵位,是兄長的;家私,也在哥哥們的掌握之中。雖然是嫡幼子,卻是繼室生的;等到他長大成人,無論是錢財還是人脈,能落到手里的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官職微末,弄得她劉以堂堂嫡出王主之尊,也只能跟著事事靠邊站。
「道茂從姊!」
嬌嬌翁主不依地推了表姐一把——瞧她,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憐。
笑鬧一陣,劉才話歸正題︰她呀,是靠舀著長公主的信札,以幫館陶長公主給竇太後送信的名義才得以進入上林苑的。
「阿母有家書?」
阿嬌聞言,一愣——她怎麼不知道?
「無他,唯慮及阿嬌爾……」
城陽王主劉盯著阿嬌的表情,調侃地問表妹難道對于長公主的再婚,到現在還不能想通?
阿嬌咬著嘴唇,不出聲。
城陽王主一直推表妹,追問個不休︰「阿嬌……阿嬌?」
許久,阿嬌又扔出那個問題,她曾問過皇帝舅舅的問題︰為什麼要結婚?母親喜歡什麼人,又沒人會干涉;盡管自得其樂就好,又何必結婚?
「阿嬌,次……相異也!」
劉搖著表妹的肩膀,笑眯眯告訴她︰對女人來說,能和自己心愛的男人正大光明地並排出現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在陽光下,是非常非常重要滴!
嬌嬌翁主听後,
悶了好一會兒,還是默默地搖頭——她還是不懂。
不過,阿嬌不想再談自家的家務事了,轉而問表姐︰「道茂從姊,晚來……將居何處?」
並非阿嬌無聊,實在是離宮中的房舍有限,這次來的人又多,據說,有些品階低的外命婦都必須和親友合用房間了。實在很難想象還有空余的房間留給劉這個意外來客。
果然,
一听這茬,
劉王主立刻端出副淒淒惶惶的表情,可憐兮兮地緊巴著嬌嬌表妹,「阿嬌」「阿嬌」直叫,她現在就指望親愛的表妹妹了——阿嬌應該不至于狠心到不收留她,讓她露宿街頭吧?
‘就知道……’
阿嬌「撲哧」笑出聲來,在表姐假惺惺的哀告聲中,一個勁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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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夠了,城陽王主劉與館陶翁主阿嬌手拉手走出耳室。
宴會廳外,
隔著鏤空大排窗上半透明的月白色窗紗,阿嬌望著里面滿室的彩繡輝煌、珠光寶氣,輕輕問身邊的劉表姐︰表姐前頭也在宴會廳,想來也看到栗夫人在請安中的表現了,有沒有覺得……覺得……覺得……
‘栗夫人熱情得過分?’
‘與其慣常表露出來的南轅北轍?’
‘姓栗的是不是對你有了某些想法?比如,那個空缺的皇太子妃寶座?’
——劉王主真是一點兒都不含蓄,根本不用陳表妹費事,就把阿嬌翁主想問卻不出口的問題接二連三倒出來了。
阿嬌吃驚地回頭,看著城陽表姐。
城陽王主劉輕輕一樂,
往前往後看看,等確定了十五步之內沒人才壓低了聲音斷言道,如果皇太子系真把主意打到阿嬌身上,阿嬌妹妹需要擔心該是栗太子劉榮,最不用擔心的就是栗夫人。
「從姊……何意?」
嬌嬌翁主有點听不明白。
王主自信地笑了,有栗良娣,栗夫人絕不會接受其她女人當皇太子妃的。
「未必吧?」
館陶翁主阿嬌可不象表姐一樣肯定。
「無子,乃‘七處’之一。阿嬌之長嫂歸汝家至今,數載矣!」
城陽王女劉侃侃而談︰貴族門第最重嫡子,因為只有嫡長子才能繼承世爵。而梁王主劉姱進門數載,別說兒子了,連女兒都沒能生出半個,太子須的偏房小妾倒是一個接一個往外蹦兒女……這情景如果放在其他人家,無論劉姱王主本身多優秀她的娘家多顯貴,也早就被‘請’出門了。
可館陶長公主呢?
對長媳可有過一句重話沒?
由此可見,
‘姑母加佷女’這種婆媳組合方式有多牢固。
無論是出于私人情誼還是為了娘家栗氏家族的長遠利益,栗夫人都沒有舍棄已生育了男孩的佷女的理由。
不過,
皇太子劉榮會如何考慮,就難說了!
阿嬌沉思良久;
忽而抬頭,上上下下地不停打量表姐——看得城陽王主劉一陣陣發毛。
城陽王主受不了了,輕輕抗議︰「阿嬌?!」
「從姊實乃……深謀也!」
嬌嬌翁主一字一頓地‘夸贊’城陽王的女兒。
「 !」
王主高高仰起腦袋,那傲慢勁兒,活像只神氣活現的花孔雀——不是她自信,城陽王室雖比不上京都帝室那等顯赫龐大,但就麻煩和復雜程度而言,實在輕省不到哪兒去。
想她劉出嫁前,跟在母親身邊那麼多年可不是白混滴!
瞧這臭屁樣!
阿嬌翁主實在忍不住,繃起腳尖,輕輕踢了她一腳。
「阿嬌!」
劉王主不干了,也不管游廊前前後後眾目睽睽,提著裙子就追打忘恩負義的陳表妹。
阿嬌繞著柱子連避帶逃,
清脆的笑聲,隨著春之夜風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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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陽表姐先進去了,
阿嬌借口‘剛才打打鬧鬧的有些喘’留在了外頭。
水榭,水榭,自然是一半建在岸上,一半建在水中。
四周的長廊曲曲彎彎,縱橫交錯,連接水中的廊橋和岸上的走道。夜近中宵,宮人和侍衛中的大多數聚集在皇帝皇太後所在的宴會廳一側伺候;其余地點,只稀稀落落留了一兩個宦官看顧,其中的泰半熬不住困倦,即使人還沒倒,神思也游離在瞌睡和清醒之間了。
阿嬌循著水岸,慢悠悠走著。
相對于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豪華宮宴,阿嬌翁主此時更願意在人際寥落的湖畔多多徘徊。
舉頭,看明月……
天空上,
明晃晃一彎銀鉤,
點點繁星恍若許多好奇的眼楮,此起彼伏地眨啊眨的,渀佛在笑人世間的熙熙攘攘,自尋煩惱。
低頭,自嘲地搖搖頭……
館陶翁主阿嬌轉過身,打算抄近道回祖母身邊去。
突然,裙擺微動,一個圓圓的影子擦著腳邊躥了出去。
淺灰色,
胖乎乎的,
圓頭長耳朵肥身子……這感覺太熟悉了!
阿嬌本能地低喚︰「胡亥??」
‘不對,’
嬌嬌翁主驚疑不定——她的胡亥,明明留在了長安的長公主官邸里了啊!
可前面那個圓乎乎的一蹦一跳的淺灰影子是如此相似,相似得讓阿嬌止不住自己的思維和——腳步。
萬一,萬一真是胡亥呢?
萬一胡亥和劉劉道茂表姐一樣,自己想辦法來了上林苑呢?
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
雙腳,
卻好象有了自己的意識,自動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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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條腿,能跑過四條腿?
好在對方也不時被什麼吸引,跑得走走停停,不快不慢;所以阿嬌翁主才能趕得上。
尤其是後來看得清楚些,
發現竟然的確是只兔子,也是灰兔子——這下,阿嬌翁主更不可能不追了。
灰灰的矮胖影子最終停在顆大樹下。
梧桐樹的位置非常突兀︰湖岸原本平順的拋物線走向看,到此貿貿然突出一截;還莫名其妙地長出一株大樹。樹根樹干在岸上,一大半的濃蔭卻伸向水面上方。灰兔子趴到這棵樹底下,不再動了。
嬌嬌翁主瞧得有趣,小心地跳過湖石,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看。
哈,此兔遠看與胡亥兔很象很象;近看,不是胡亥!
阿嬌釋然地站起——就說胡亥留在家里了。樹下的灰兔,該是上林苑的土著兔吧!
不過,這兔子怎麼不跑了呢!
阿嬌踮起腳尖,努力往里面看……
依托不太明亮的月光,嬌嬌翁主費了好大勁兒才瞧明白︰原來在樹根部位,不知誰放了一堆的紅隻果,有的是整只,有的被切成兩半。
‘怪不得!原來是被隻果的香氣招引的。’
想通後,阿嬌翁主笑了︰‘隻果,的確很香哪!哎,害我跑那麼遠。該回去了,否則……大母舅舅又要派人找了……咦?不對!’
覺察到不妙,已經——遲了!
巨大的沖擊力直直撞到肩後,
阿嬌一個站不住,身子踉踉蹌蹌晃了兩下,向外向湖面——直直地落了下去!
‘撲通!’
漣漪翻涌,水花四濺!!
===================================癸巳年九月十九日,上海蘇世居(2o13年1o月23日,星期三,多雲)
昨天網絡出了點問題,抱歉抱歉。
大家猜,誰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