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渺希望著柳盈盈眸中迸發的恨意,肩膀縮了縮。她依舊不明白自己的庶姐何以如此恨她,她們不是從小就是最要好的姐妹嗎?是真正的姐妹。
六歲那年柳渺希親手將柳盈盈從泥潭里挖出來,指著一眾庶兄妹,道︰「誰再欺負她就是欺負我!」柳盈盈的親母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姨娘,柳渺希的母親卻是這副將軍府里的正夫人。柳渺希說妹妹敬愛姐姐是應該的。
而八歲那年兩人遭遇匪徒,柳盈盈亦為了救柳渺希死命拖住歹人的雙腳差點送了自己的性命,那結結實實挨的拳腳全是真真切切的。柳盈盈說姐姐保護妹妹也是應該的。
她們曾發誓在這府里,不管別人如何,她們永遠是一對相親相愛的姐妹花。身為嫡女,有太多的人嫉恨著柳渺希,可那個人不該是柳盈盈啊。
「你已經搶了我的夫婿,嫁給了丞相之子,你還想怎樣?」柳渺希苦澀道。熬銘約她出去的時候她總會帶著柳盈盈,心想著好玩的好吃的就要共享。沒想到最後把自己的未婚夫也享出去了。不知道她跟銘說了什麼,銘對她越來越疏遠,最後一紙退婚書痛斥她無才無德,苛待庶姐,不孝父母,心狠手辣,轉而迎娶了自己的姐姐。
古代女子一生不會有二夫,雖然是未婚夫,柳渺希內心早已認定了熬銘。她最愛的兩個人一夕之間往她最柔軟的地方捅了數刀,她一病數月。直到今天柳盈盈和熬銘成親後回門,柳盈盈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把她從床上拉起來。
是啊,父親不過是個小小的副將,能攀上丞相可謂鯉魚躍龍門。柳盈盈一朝得志,成了整個副將府的香餑餑。而柳渺希,那退婚書上的罪名純屬子虛烏有,她怎肯接受?熬銘卻只當她死乞白賴,更是厭惡至極。直接命人將退婚書貼遍城門口,單方面昭告世人,柳渺希和他再無瓜葛。他說︰「柳渺希,這是你自找的。」
她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更糟糕了吧,柳渺希想。
柳盈盈卻忽然一笑,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而且柳渺希的想法讓她好笑︰「姐姐听說妹妹得了一種皮膚潰爛的怪病,連夜翻醫書終于尋得一個秘方,可以用動物身上剝下來的皮代替。」
柳渺希當日情緒激動,跳下城樓。倒是命不該絕,中間被樹枝檔了下,身上傷痕累累地被抬回府中。傷口只是被寥寥處理,而又正值夏季,她長時間臥床,確實有較嚴重的潰爛。她只想著這樣病死不是更好?
父親柳成天開口︰「這法子恐怕不好實行。動物的皮怎麼能套到人的身上,盈盈是關心則亂了。」雖是提出疑問,可神態語氣都透著討好。
「無妨。」柳盈盈解釋道,「可以先妹妹的身體用特殊的藥材浸泡,直到骨骼軟化。再把骨骼柔和成動物的形狀換皮,再用一段時間的藥,皮和肉就長在一起了。」
柳渺希原本羸弱的身子一顫,險些又栽倒在地。柳盈盈說的是傳說中的造畜術啊!天聖國的歷史上曾出現過一個出名的暴君,不愛美人,也不愛男人,只喜歡動物。就有為了取悅君王的人發明了此法,人畜經歷剝皮之痛,從此再也直不起腰骨,改走為爬。可依然擁有思想,比普通的動物聰明百倍,君王喜愛非凡。
柳成天自然也听過,一場轟轟裂裂的退婚一鬧,柳渺希已名聲盡毀。這也是柳渺希傷心不求醫治,他亦任其自生自滅的原因。不過終究是自己的女兒,即使是一顆廢子,要下如此狠手他內心還是不忍的︰「你妹妹傷口耽擱太久,怕是好不了。也怪她自己的脾氣倔,罷了,就隨她吧,可好?」言外之意是柳渺希經此事不死也廢了,不會對柳盈盈構成任何威脅,何必多此一舉?
「不!我不會讓妹妹死的。」這句話柳盈盈說得很真誠,可究竟是姐妹情深還是連死都不肯讓她死便只有柳盈盈自己清楚了。
柳渺希哈哈大笑起來,笑出了淚︰「姐姐,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嗎?這麼多年來,我是真心待你啊!你怎麼能如此狠毒?」她忽然拉起一旁的熬銘,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銘,你看到了嗎?真正狠毒的是姐姐啊,你誤會我了……」
柳盈盈眸中閃過一絲不屑,她這個妹妹真是蠢,這時候還指望銘回心轉意。簡直是天方夜譚!她經過大半年的布局,一點點增加熬銘對柳渺希的厭惡。熬銘對柳渺希的大多印象都是她描述定型的,而且刻得太深。而今天的事她也跟熬銘報備過,她可不想因此讓熬銘扣他的分。她故意夸大了柳渺希的病情,換皮變成了唯一阻止傷口惡化的方法。
果然熬銘像是踫到什麼惡心的東西似的,直接甩開了她︰「真不知好歹,你姐姐是想救你的命!她甚至跟我說,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她的妹妹,她會親自照顧你。」剛開始他也覺得有些殘忍,不過盈盈說得對,好死不如賴活著。
「姐姐還要親自照顧我?到時候是喂我狗糧還是用條繩子牽著我,讓天聖的百姓都瞧瞧我那副非人非畜的樣子?」那比讓她死了還難受!
「你還小,生命比什麼都重要。你以後會明白姐姐的良苦用心的。」她說完,拉了拉熬銘的衣袖。熬銘便立刻讓人將柳渺希控制住。
柳成天想起自己的正妻衛子曼,她上山帶發修行還沒回來。臨走前只千叮嚀讓他照顧好她的女兒,若柳渺希病死了他倒也好說,畢竟是她自己心結難開。可要是生生被自己的姐姐造畜,他還真不好交待。有心想阻攔,可他更不想得罪熬家。猶豫間,柳渺希卻已經被帶走了。
她絕望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熬銘,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你為什麼報考海軍?」
「因為我熱愛大海,我誓死捍衛它。」柳希最後用生命實踐了她的諾言,為防止一艘裝有生化武器的船只駛進海域,她作為海軍少校精心部署。那些武器要是被帶進大陸,足以毀滅一座城市。她指揮作戰,不動聲色地便控制了整艘船,卻沒想到有條漏網之魚,企圖釋放生化武器,同歸于盡。
她很清楚幾噸的武器泄露能污染多少海洋,在殊死搏斗中,她帶著敵人一起跳入了大海。本以為必死無疑,一醒來便被一個古裝打扮的中年女人摟進了懷里︰「渺希,你為什麼跳湖,你讓母親怎麼活啊?」
隨之而來一段冗長的記憶洶涌而來,她泡在各種各樣的藥材里,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是衛子曼從大街一路跪到了丞相府門口,那對狗男女這才頂不住壓力放人。可那時的柳渺希已經成了半個藥人,身上散發著各種草藥的綜合味道,又加上汗味,發酵,發酵,直讓人嘔吐不止。偏偏怎麼也去不掉這比屎還讓人反胃的味道。原本一頭瀑布般的黑發比枯敗的落葉還凋零。不過傷口用這樣的泡法也早已消炎結伽了。
她這副模樣說不瘋人家也當她半個瘋子了,無論走在街上還是在府里,人人得了辱之。非人般的生活她沒挺過兩個月就跳湖自盡了。她不趁早了結了早晚會成為真正的瘋子,可憐一月復冤屈只能去黃泉說了。
柳希竟然不僅繼承了這個身體的記憶,還有她的情感,她的恨,她的怨,她的無奈,她的絕望,柳希都能感受到。這一瞬間,她明白她已經和這個叫柳渺希的女人融為了一體。她就是柳渺希,柳渺希就是她。
大概唯一對這具身體真心的就只有眼前這個女人了,一個貴婦從鬧市跪求名義上也是她的女兒的柳盈盈,可謂承受了天大的凌辱,在府中的主母地位更是名存實亡。
不過柳渺希早已今非昔比,親者痛,仇著快的事她絕不會再做!她擦干衛子曼的眼淚,懂事地應承道︰「母親別哭,女兒餓了,我想先吃點東西。」
衛子曼先是一愣,然後趕忙起身︰「母親這就讓人去準備,這就去……」出門的時候她險些興奮地絆了一跤,這是一個月來柳渺希第一次主動要吃要喝。
柳渺希自己則在銅鏡前坐了下來,這身體底子不錯,可惜被折騰成了這副模樣。她先被發把部位又枯又黃的頭發剪了,直接理了現代的一個短發型,人立刻清爽幾倍。梳洗了一番,頓有月兌胎換骨之感。只不過身上的味道,一時半會她還真沒辦法,只能慢慢調理了。
她剛走出房門,伸了伸懶腰,深呼吸。迎面便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盈盈,那個惡心的女人死了就死了,干嘛非要跑這一趟。」熬銘言語間盡是不耐煩。
「她畢竟是我的妹妹。」柳盈盈說著急切地張望,她自己也不明白期望的是一個怎樣的結果。說真的,她不想柳渺希死,可又不想她好好地活著。
「你就是太善良。」熬銘無奈地搖搖頭,不期然撞上門前那抹清麗的身影。一時竟沒認出來,那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柳渺希嗎?
人倒確實不精神,全身透著一股懶洋洋的味道,可這種味道卻讓她看起來莫名地迷人。發型有些奇怪,可卻和她美麗的容顏相得益彰。不僅是那種單純地漂亮,彷佛看一眼就能把人吸進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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