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刀 人生若只如初見(03)

作者 ︰ 李暮夕

人生若只如初見(03)

初夏輾轉,到了盛夏,天氣倍加炎熱。

花園里撐著陽傘,薛寧一邊嗑瓜子一邊漫不經心地數落。

「全都結束了?我的上帝,艾弗先生,我絕對有理由相信你是在騙我的錢。如果你現在告訴我你們事先認識,我肯定不會露出一絲詫異。都說出家人聰明,大智若愚,但是幾位大師顯然想當然地認為我的智商是負數。」八月里的天氣,本來就炎熱,她煩躁地一拍身後的藤椅站起來,白色的荷葉裙像波浪一般鋪展蕩漾。

那段日子暹羅流行歌舞劇,沿海經濟最發達的東南三府上流社會的婦女們都喜歡穿這樣的洋裝。尤其是白色和茜色,哄搶一時。每次出席各大名流宴會時,她們總喜歡不經意地露出腳下金絲革的鞋子,然後再不經意地談起身上的翡翠和珠寶。

做為一個有錢人,要學會不經意間有技巧地炫富,但絕不能浮躁沒腦子地炫富,這是一個有身份的富人生來就該知道的常識。

作為帕瓦將軍的夫人,和合府有頭有臉的女爵,溫瑜女士是上層社會最有臉面的女人之一。她當然不容許自己的女兒像個男孩子一樣粗鄙。所以她得穿上這身洋裝,套上這雙金緞面絲綢瓖嵌紅寶石的名貴鞋子。

薛寧對此嗤之以鼻。

如果她想,她隨手都可以撕了這身勞什子的鬼東西!

「薛小姐,請听我說……」艾弗湊上來,額頭冒了汗,讓他原本有些可信的解釋變得非常滑稽。

他是一個意大利商人,更是一個掮客。自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開始,這個毗鄰大洋的東南亞旮旯小角落的一小塊地皮也被金發的鬼子們紛紛相中,英國人、法國人、葡萄牙人迫不及待地遞上了橄欖枝,和這個美貌的大姑娘簽訂了合約。他的祖先就是那時候來到這里的,輾轉一個多世紀,家里人在這邊扎了根。發展到現在,這地方儼然是個文化多元、多民族混雜的旅游勝地,更是暹羅最大的通商口岸。

薛寧听完他的解釋,擰著眉頭再掃一遍庭院里抱琴敲木魚的僧侶們,只覺得厭煩無比。

對面的幾個僧人低著頭,怯懦呆拙的樣子讓她更加來氣。她想起了善的琵琶,想起他俊逸清麗的容色,不停在原地走來走去。給了錢把人全部趕走,她的心情更加煩躁。

下午的時候,她又和娜塔瓦沙吵了一架,原因是她在她面前炫耀蘇格蘭的一條格子裙,薛寧走過她身邊的時候「不慎」踩了一腳。兩人在院子里大打出手,嬌生慣養疏于運動的娜塔瓦沙當然不是薛寧的對手,被她按在地上打。

「你服不服?嗯?」一把扯了她的頭發,力道大地娜塔瓦沙眼淚都出來了,手腳撲騰著想要起來。

薛寧騎到她身上,「你服不服?」

「小賤——人,雜種!你敢這麼對我?你和你那個賤——貨媽媽一樣,除了整天勾引男人就沒別的事情干!」想到了善的事情,娜塔瓦沙自然就想起了溫瑜,這個死皮賴臉嫁給她爸爸的後母!溫瑜搶了她爸爸,薛寧卻搶了她心儀的男人!

那天有侍女回來告訴她,看到了善和薛寧在一起,她心里的憤怒就像現在一樣旺盛!兩個虛偽風騷的大小賤人!

「你再說一遍?」薛寧提了她的後領,迅疾地拖到河邊,猛地按到水里。

瞬間的窒息讓娜塔瓦沙驚慌起來,四肢不斷掙扎。但是,薛寧那只手就像灌了水泥一樣澆築住,任是她如何扭動也沒辦法掙月兌。水從口鼻中灌入酸辣澀味一起涌上心頭,她仿佛快死了。♀

薛寧把她扯起來,「你說啊,你繼續說啊,怎麼不說了?」

娜塔瓦沙傻愣愣地趴在那兒。

薛寧笑了,指尖拂動,在她的臉上輕柔地刮過,「其實你說得沒錯,我就是‘雜種’,從小就是靠著偷蒙拐騙過來的,自然不能和你大小姐比了。我這瓦片,自然要比你這瓷器經摔了。」她不慍不火地放開了她,拍拍衣服揚長而去。

這一天里,這算是第一件好事。娜塔瓦沙最近越來越過分了,居然還敢找她的麻煩?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她混的時候她還在吃女乃呢,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所謂的「胸大無腦」,指的就是她那樣的人。

她最近的運氣非常不錯。

下午三點時,她收到了第二個好消息。

薛寧慢悠悠地喝了杯濃縮咖啡,才換了衣服去後花園。

半個月時間的部署,終于得到了成效,她現在的心情非常不錯。她是個喜歡放長線釣大魚的人,假如有人得罪了她,她也不會第一時間就要他的命,她更喜歡蟄伏一斷時間,讓對方在提心吊膽中過著,就像死刑犯臨行前的心理折磨。

這總是能讓她從中得到一些變態的快——感,這樣能讓她無意間忘記小時候的事情,讓她不再去想起那些令人厭惡的過往。

時隔兩個月再見了善,他的模樣並沒有多大變化,只是眉宇間多了點淡淡的清愁,煙霧般縈繞。

薛寧一身騎馬裝,高高扎起頭發,手里執一根紅色的馬鞭,看著英姿颯爽。

午後的花園分外幽靜,高于地面的走廊在兩側環繞,開闢出中間的羊腸小道。很久以前,薛寧就喜歡這樣的小路,漫步其中,滿眼翠綠,她會覺得自己的心情非常平靜。

「薛小姐。」跟著她走了會兒,他終于開了口。

薛寧暮然回首,馬尾辮慣性地自肩上一掃而過,蕩漾著垂在肩前,襯著她笑容如晚霞般燦爛絢麗,「怎麼不叫我‘小施主’?你不是巴不得我馬上走嗎,怎麼這會兒自己來找我了?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我看,你說的謊話夠多了。」

了善微微垂著頭,並沒有答話。

「為什麼不說話,你在遷就我嗎?」薛寧把鞭子一下一下打在手心,圍在他身邊走來走去,「你為什麼遷就我?」

「因為你有求于我!你不是說自己四大皆空嗎?無欲無求,又何必求人?這說明什麼,你知道嗎?」她明媚一笑,抬高鞭子戳在他的心口,微微用了點力,聲音徐徐緩緩地沉下去,「說明你不老實。」

他側過身子避開她,微微蹙了蹙眉。離得太近,她身上那種淡淡的花香分外清晰,讓人心緒不寧,似乎是這個花園里的味道。他生平第一次有了點心慌的感覺,不太自在。

「怎麼了,不舒服嗎?要不要去前面坐坐?」她抬高一條胳膊架在他肩上,指尖順著他的額角拂到下巴,「瞧瞧這一頭的虛汗,我是妖精,會吃了你嗎?」

「薛小姐,請自重。」他轉頭躲開她。

薛寧收手背在身後,笑眯眯地看著他,打著商量的語氣嗔怪道,「你不是有求于我嗎,那就該擺出求人的架勢,這麼冷冰冰的,誰要理你啊?」

如果不去計較她那風雲變幻的古怪性格,不去深究她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她的確是個很漂亮很靈動的女孩。

他的眼神有些復雜。

薛寧笑道,「怎麼了,干嘛這麼看著我?忽然覺得其實我挺漂亮的?」

「如果之前有所冒犯,我向你道歉,請你不要針對阿婆,她這個年紀,經不起折騰了。」他緩緩說來,眉宇間依然不卑不亢。而薛寧最討厭的,就是他這種無形中的驕傲。明明她才是富家女,他憑什麼?

我怎麼在折騰她了?我怎麼她了?」她冷笑了一聲,「我什麼也沒做。」

「夏天暑熱,阿婆體虛氣蒸,你卻讓人收購了附近所有藥店的青蒿,她已經三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了善冷淡地說。

「藥放在那里,當然是讓人去買的,就算我買光了那又怎麼樣?只怪你們去地晚。你們要用,我就不要用嗎?」

「你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薛寧無賴地撇撇嘴,看上去分外可惡,但是又讓人恨不起來。她又是一笑,「我是有意的,我呀,蓄謀很久了。」

「你太過分了。」他皺起縴秀的眉。

薛寧「哎呀」一聲,「你皺眉了,你皺眉了,你犯了‘嗔’念。你不是要做活佛嗎,不是要普度眾生嗎,怎麼能這樣?你師父有沒有好好教你呀?」

「我出家,不是為了普度眾生。」他嘆了口氣。也許他真是被氣到了,話也多起來。她就像高照雲端的艷陽,讓人無法忽視,灼燒著他,挑戰他的理智。他曾經說過,再也不踏足紅塵俗世,不再過問過往,心情不再大起大落。這一刻,他卻有種食言的感覺。

這麼多年來,他幾乎都要忘了生氣是什麼感覺。他也不知道這算什麼,所以只能嘆息。

「那是為了什麼?」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他的視線落在遠處平靜的湖面上,不願再多說。

薛寧雖然想知道,卻也知道追問無意。兜了一個大彎子,她覺得是時候了,淺笑盈盈地對他說道,「藥我這兒有很多,你想要多少就要多少,只要你願意陪我幾天就好。我最近睡眠不是很好,可能是魘到了,就麻煩大師幫我超度一下。」

「佛只度有緣人。」

薛寧一听,火氣又上來了。他這是什麼意思?指桑罵槐說她活該?她又不是壞事做絕的人!

薛寧覺得了善可惡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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