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04)
從那以後,薛寧每天都要了善給她誦經念佛,給她彈琵琶。♀她喜歡他的素手琵琶,聲音好听,彈動間縴長白皙的手指勾、挑、抹、劈也分外曼妙。
她的房間在朝南的高台上,三面圍牆,最外面卻只攔了褐色半人高的圍欄,圍欄中央有扇金色的鏤空雕花門,連接著外面偌大一個露台。
圓形的公主床,白色的紗幔在層層象牙白的掛落中降落。早晨起來的時候,她通常只套件白色的睡袍。梳洗過後,她在梳妝鏡前擺弄自己,回頭對了善說,「我說,我是用紅色的頭繩好看,還是用藍色的頭繩好看?」
他安靜地站在那里,並不發表意見,這件事情不在他的份內。
薛寧放下頭繩,撩了下頭發撐住下頜,「了善,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就等著半個月過去,眼巴巴地每天數著日子呢?我告訴你,就算你有這個想法,也千萬不要在臉上表現出來,我這個人脾氣很差,不是一般地差。一般讓我不舒服的人都會死地很慘,很慘很慘,慘不忍睹。」
了善當然知道,這幾天,他都親眼看到了。有侍女服侍地不順她的心,她會忽然大聲讓人滾,順便頂著花瓶站在烈日下罰暴曬個一個小時;有男佣多看她一眼,露出一點不敬的眼神,她甚至會抽出鞭子打人。陰戾狠毒,性格像天氣一樣陰晴不定。
可是,這樣一個女孩卻過得很開心,她活得比誰都要開心。笑容燦爛明朗,艷如玫瑰、燦若朝陽。
當然,她有時也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沒什麼兩樣,她喜歡听童話故事,會逼著他給她講。記得他第一次講完白雪公主的故事時,她的眼楮閃亮亮的,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樣。了善輕輕合上書本,端坐在床邊照著書本後的課外內容認真地問道,「問題一,書里的人物你最想成為誰?」
他想,她會說「白雪公主」,小時候,他給比自己年紀小的女孩子講故事時,不管等多久,她們都會回答「白雪公主」。不過,她果然和一般的女孩是不一樣的。
「王後,我要當白雪公主的後母!」她激動地說,「我是高貴的王後!」她叉著腰站在欄桿前大笑,那樣子蠢極了,他覺得好笑。
回頭,她雙眼閃亮亮地看著他,讓他心里發毛。
「了善,我對你怎麼樣?」
他遲疑著,只能低頭道,「很好。」
「看著我!我以主人的名義命令你!」沒錯,這是他答應下來的,作為公平交易的「契約」,在這半個月里,他必須當她是主人。這樣無理而蠻橫的要求,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了善只覺得荒謬,卻也不想和她做無謂的爭辯。這半個月過去,他會回清水寺依然繼續他的修行,兩人也不會再有交集了。和她呆一起久了,他覺得自己的情緒可能會被影響。
她太古怪了,任何人都招架不住。
「好,現在你的主人要問你一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她得意地說。
他遲疑著點點頭,他怕自己不答應她還會想別的法子來整他。他只想多安靜一會兒,晚上睡一個好覺。
見他應下,薛寧笑得很開心,珍而重之地按住他的肩膀,「听著,主人現在要問你的是——魔鏡魔鏡,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了善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假期是漫長的,薛寧向來不會苛待自己,怎麼舒服怎麼過。自從那天被她狠狠揍了以後,娜塔瓦沙就乖了,見到她基本是大老遠躲著的。薛寧暗暗得意,卻也有些寂寞。也許她有點變態,沒人和她較勁,她反而孤單寂寞起來。
而娜塔瓦沙,似乎也是個比較變態的。自從被她揍了以後,她雖然有些畏懼她,對她的態度居然好了很多。
有一次飯桌上時,她飯沒有吃完就要退席,溫瑜讓她坐下,娜塔瓦沙居然破天荒地幫她說話了。溫瑜對她嚴厲苛待,對這位繼女卻好得很,薛寧不無嘲諷地想,畢竟她現在吃帕瓦的,住帕瓦的,對他的女兒當然要好了。
對于帕瓦,她倒沒什麼惡感,他常年在外,不經常踫到,在衣食住行上也沒怎麼虧待過她。不過對于溫瑜,她一直都有心結。她想,溫瑜也一樣,她永遠也不可能把她當成真正的親生女兒的,哪怕,她確實是她親生的。
血濃于水?去他的,這玩意兒比母豬上樹還不靠譜!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八月中旬,暹羅迎來了一年一度的三寶節。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之一,那天,薛寧格外開心,她換了身新裙子,紅色、包胸、高腰,裙擺到膝蓋下一點點,襯著一雙腿特別修長,外面又套了條半長的女圭女圭領珍珠瓖邊小罩衫。
沿途可以看見一排穿著黃色僧衣的僧侶手執明燭巡火的盛況,這是守戒、听經、誦佛、講道的大日子。這一天,僧侶們都會沐浴齋戒,虔誠禱告。
了善一路上都分外安靜,秀麗的面頰不復那般清貴高遠,還是蒙上了一層晦暗。薛寧買了兩串烤魷魚,遞給他一串,「吃!」
成功地看到他蹙眉的神情,她哈哈大笑,把魷魚塞進嘴里,三兩下啃光了,「你想多了,我自己都不夠吃呢。」
她的食量很大,和她的身材極其不符。富家小姐,理應克制飲食,她卻像很久以前沒吃飽飯一樣,每天都要吃很多,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不過,她似乎怎麼吃也吃不胖。
「了善,我們去河邊放燈吧。」她站在樹蔭下,踮起腳尖眺望河岸對面一排漂流而下的燈,躍躍欲試。
雖然她在征求他的意見,但是按照她一貫的作風,她只是隨口一說,不管別人會不會答應,她還是會去的。
下一秒,她牽了他的手,卯足了勁跑到通往對岸的橋上。橋上的人多得數也數不清,肩膀踫肩膀,腳跟踩到腳尖,人和人全都擠在了一起,活像在烙餅。薛寧極其討厭和別人身體踫觸,現在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只好一個勁兒鑽到他的懷里。
「了善,抱住我,快一點兒。」她雙手環住了他的腰,急切地催促著。
前前後後的人擠得他連抬手的機會都沒有,他的思緒還停留在她那句話上。見他遲遲沒有動作,身後又有一個不懷好意的家伙趁亂擠了她,薛寧火冒三丈,大聲道,「快抱住我!」
終于,那雙幽涼縴秀的手帶著一點顫抖抱住了她,初始時只是輕輕地搭著,象征性地環著她的小蠻腰。但是,人實在是太多了,人擠人的壓力把他的手緊緊壓在她的身上,就像他緊緊地抱著她一樣。
薛寧的臉紅了,氣急敗壞地說,「你干什麼?讓你抱我,可不是為了讓你趁機揩油!臭和尚,你這個偽君子!」
了善無地自容,又無可反駁,干脆低頭看著腳尖。
只是輕輕一抬頭,薛寧就瞥見了他微微泛著淡粉色的耳垂,再看他臉色。他的臉色倒很正常,和平時一樣雲淡風輕,但是他的耳垂已經出賣他了。她像發現新大陸一樣,一個勁兒盯著他猛瞧。
了善從來沒覺得這麼難熬過。
從外表看,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淡靜高遠,但是,只要湊近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額頭上結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薛寧一向喜歡觀察這些微小的變化,她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這麼通透過。她一向自詡魅力無雙,一直以不能膺服他而感到遺憾。現在,她終于找到了那麼點平衡,忽然覺得他越看越順眼起來。
于是,摩肩接踵的擁擠似乎也不是那麼厭煩惡心了。
她把小小的身子和他緊緊貼合,隔著那層薄薄的布料,幾乎可以听見他胸膛中低沉的跳動聲。這是一種性感的跳動聲,她輕輕地听著,探究他的心跳有沒有因此而加快。
她想是有的,不然他的耳朵怎麼會那麼紅。
她終于覺得這個秀麗清雅的少年僧人不再是想象中那麼遙不可及了。
「了善,我們做朋友吧。」她眉眼彎彎地抬起頭,對他微笑。
他沉默地看著她。
她仍是笑,「我忽然有點喜歡你了,我覺得啊,你也不是那麼無趣。」
「其實,你也有很可愛的地方啊。」
「半個月快到期了,以後,我還常來找你玩,好嗎?」
……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笑盈盈地說了很多示好的話,再等她抬頭去看他。他已經恢復了平靜,額頭幾滴汗珠悄然之間已經隱去,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他的臉頰依然如新月般皎潔縴美,高貴清遠,不曾沾染這俗世的塵埃和惡欲。她剛才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是上天無形中對他的一個考驗,而他,已經自行跨越。
這場無心的博弈,她終究是略遜一籌。
不過,她卻一點也沒有懊惱,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還要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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