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佳人甘作賊 第1頁

作者 ︰ 秋飛花

楔子

「哎,你小心穩著點!」

雲蘿憐憫看著那個正頂著滿面淤青,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的酸秀才。♀

有心扶去他一把,對方卻毫不領情。

他固執地自向前走出兩步,扶住桌沿兒坐下,側耳傾听方才離去那人的腳步聲。直至確定人已走遠,才「唉」稻了一口氣。

「想我常年游學在外,以為見慣了人世奇情,可是直至今日遇見他……才算是真正地長了見識!」

「這話怎麼說?」雲蘿跟上前漠然問道。

「我是在說剛剛離開的那個小賊呢!」他答道,「你不見,他頭上戴著珍珠冠,足下踩著銀絲履,身上穿的是全城最好的裁縫做的衣裳,談吐不俗、氣質清雅,分明像是個富貴公子,怎會不知廉恥地出來做綁票勾當?你要說他就只是為了二十兩銀子,實在令人敢以信服!」

說著,秀才用充血的眸子飛快地睨了雲蘿一眼。誰知,對方卻不已為然地笑了。

「沒听過‘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麼?」虧你還是個秀才!

「英雄?他綁我的票,你還當他是英雄?」錯愕于雲蘿的這個答案,秀才的臉色,瞬間由慘白轉換為鐵青。

「想我周汝昌,本也是官宦人家之後,就算如今家道中落,尚不至于讓自己門的妻子出來拋頭露面,追著一個男人滿街跑。當初你爹托人來說媒,我瞧你雖然粗手大腳,但勝在老實本分,不比城中那些成日里搔首弄姿的女人們,因此才同意了。可我想不到,世風日下,現在連你這樣的也……也……」

「也怎麼了?」听出他言下輕蔑之意,雲蘿輕哼了一聲。

「听你的意思,我剛才救你是救錯了?就應該讓那個賊綁走你?」

雲蘿口中那個「賊」,無名無姓,只是在湖廣布政使司轄下的陸安州的通緝榜文上,被稱為——「賊少年」。

一個月前,雲蘿作為陸安州的捕快,奉了知州大人之命,前往緝拿這位「暴亂起事」的「賊少年」。不料對方收到風聲,連夜奔逃至秦城,接續行凶作案數十起,搞得人心惶惶。好不容易覓得賊蹤,對方忽又綁票了她的夫婿周汝昌,不但要挾她放棄對自己的追捕,還要訛詐她二十兩白銀。

雲蘿自問並不喜歡這個姓周的秀才,可人是因她出事,不相救,實在說不過去。來硬的吧,老爹怕有個閃失,壞了他性命,只得花二十兩銀子,把人給贖回來。

「這次的事,誰對誰錯我也不想再提了。」此時,周秀才尷尬聲音又似蚊子嗡嗡地在她耳邊響起,「我只問你,方才那賊人走時,為何會問及你的年齡?又說什麼,在他的家鄉,似你這般大的女孩子都已經做了娘?」

「你這話問得好沒道理!賊人的心思,我怎知道!」雲蘿憤然答道。

「哼,媒人說你今年就滿十六了,還在七縱八跳地追著男人滿街跑,簡直成何體統!」秀才見她仍舊不把自己當回事,忽然拍著桌子怒斥起來。

「體統是什麼?什麼是體統?!你說話文縐縐地我這個粗人听不懂。♀我是捕快,自然要追著賊人滿城的跑,哪管他是男是女!」雲蘿也大聲反駁他。

「原來你連我說的話都听不懂?」秀才錯愕,少停又擺手道,「罷了,總之以後……」

「總之以後,你也別在我面前擺出一副讀書人的臭架子。會讀書了不起?我可不吃你這套!」雲蘿倏地打斷了秀才的話,怒沖沖地瞪著他。

她對他那輕蔑憚度已經受夠了!

「我不是擺架子,我是要……」秀才說到這里深吸了一口氣,「退親!」

「啪——」回答他的卻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退親就退親!」打人的手還高懸著,雲蘿的聲音卻因激動而變得沙啞,淚花也在眼中打起了轉,「好,這可都是你自己說的!我知道,你一早就瞧不上我這個大老粗了,這樣倒也痛快!真要嫁給你這個瘟雞一樣的秀才,我不如從今往後就去追那個賊!」

第一章相思閑(1)

窮極無聊的時候,雲蘿喜歡倚在驛站二樓那扇半閉的窗門旁,豎起耳朵,適時偷听過往客人的閑言。東市菜價幾何,西市姑娘嫁人,米鋪子的二少爺剛捐了個官做,開善堂的朱家倒欠下了他的人情……

每到這個時候,雲蘿就覺得,自己活像是朝廷東西二廠派出來到子,沒有什麼能瞞過自己的耳朵。

這是大明成化二十二年,響。

碧空如洗,萬里無雲。

雲蘿早起梳洗罷,照例倚在窗台前做「暗探」。正打著哈欠考慮是否回去繼續睡懶覺,倏地,一個尖脆的嗓音扎透了窗戶紙,鑽進了她的耳朵眼兒里。

探頭向窗外一望,前方五六丈的街道拐角處,一個皮球形的東西冷不叮地滾出來,阻住了一位三十出頭的婦人。

「喂,張干娘……晚上兄弟幾個要到您店子里小聚,準備幾樣好菜,咱要慶祝抓到那該死的‘采花賊’!」

「呵,趙信使真是厲害人兒——那‘采花賊’是什麼人?」

「寄住在萬安寺抄寫經書的孫秀才。」

「孫公子?喲,小伙子生得可俊俏了,怎麼可能去干那見不得人的齷齪勾當。你可別‘殺良冒功’,冤枉好人!」

「這怎麼是‘殺良冒功’呢!人不可貌相,記得五年前雲捕頭追緝的那個流寇麼?也是生得人模狗樣的。什麼潘安、宋玉,我想也不過如此吧。還有他那身打扮啊,嘖嘖……起碼也值個十兩銀子,誰會想到他來綁票?」

雲蘿听到這里,拿著妝鏡的手顫了一下,空出一只,將窗戶縫隙撥開了一點。

「咦,也對呵。奇的是那小子擄了雲捕頭當年的夫,就是如今咱們陸安州府衙門剛上任的知州周大人……呵呵呵,還勒索二十兩銀子呢。呵呵呵……這真是……」少婦說到奇處,笑得花枝亂顫。

「正是正是。就因為這樁事兒,周大人才和雲家退了親。」皮球接嘴說。

「哎喲!提起這事兒啊,現在周大人和雲捕頭還在一個衙門里當差,他們見面也不會覺得尷尬嗎?」

「誰知道他們怎麼想的,要是換了我是雲捕頭,我就……」

「你就怎麼著?」

「一定要找一個比周大人還風光的主兒嫁了!」那皮球干脆地說。頓了頓,又道︰「不過依雲捕頭的瘋勁兒,又是在咱們這窮鄉僻壤的,可能有點困難。」

「砰!」雲蘿氣紅了臉,怒沖沖地摔上了窗門。

這個碎嘴子的!一個大老爺們兒,居然比女人家還要多嘴!用鼻子想也知道他們接下來要怎麼說。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雲捕頭真是沒福氣!」

「當初和那賊小子眉來眼去,勾勾搭搭,結果呢……後悔了吧」

「真看不出周秀才是這麼本事的男人!」

「去找找他,興許……他還沒娶呢?」

……

雲蘿坐在床頭用頭繩綁頭發,想到氣處,一拳砸到床頭上,直把床板都砸開個大豁口。

要說那「賊少年」當初捉了周秀才,固然不是為了勒索二十兩銀子這麼簡單,可也不是為了和她勾搭**呀。那個家伙不過是被她追得太緊,想快快月兌身,才使出這個綁票的餿招,誰料到被碎嘴的閑人誤傳!

至于周汝昌,雲蘿自覺並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相反,要不是為了贖回他而放跑那個「賊少年」,她和老爹也不至于被上一任知州大人認定是「徇私枉法」,降罪撤職。幸好她七大姑的大八姨因故與興王府的媽套到點交情,她和老爹才沒落罪。

保住了差事,父女倆便被趕到這個叫做秦城的小鎮來守「鋪屋」。

老爹成了驛傳的驛長,專門負責朝廷往來文書的接應、遞送;而她呢,還是干捕快的老本行。只不過再也不用抓賊了,只管呆在鋪屋里,收容一些別的捕快抓到的,州官老爺還沒來得及過堂的人犯。虧得這里是靠近巴蜀荒僻之地。深山大澤、窮鄉僻壤,往來的公文與差人寧可繞道要去州府也不肯在此停留。因此五年來,她和老爹只樂得白領糧餉,飽食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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