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用力推搡周汝昌幾把,不見他清醒。♀正想找水來潑,他卻忽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走,幫幫我……」
「咦,你怎麼哭了?」雲蘿見他白慘慘的一張臉,直如喪尸,眼角邊還掛著幾滴淚水,詫異極了。
「不是我要哭,是他,逼我吃了‘蒼蠅腿’泡的酒。」周汝昌尷尬地抹了抹眼淚,以一種極度虛弱的聲音說道。
「他?哪個他?」雲蘿迷惘地問。
周汝昌好似並沒有听清她問話,把頭一低,嗆咳了一陣。
「他還說,已經托人在吏部查我的背景,要弄清楚我怎麼做上陸安知州的,再想辦法彈劾我。要讓我‘別說是做知州了,連皮蛋瘦肉粥都做不成’……」
「你,說的‘他’是杜宇麼?」雲蘿問畢,掩口暗自驚笑。
「你還問!」周汝昌惱火地仰起頭,僵硬的臉上呈現出一抹尷尬之色,「不是你讓他干的麼?」
「我讓他干什麼了?」雲蘿瞪大了眼,話一出口,立即反應過來。
杜宇對周汝昌上一次在觀花樓罵他「草菅人命」的事,一直耿耿于懷,但慮及周汝昌也是朝廷在冊的官員,不好意思公開為難。估計這次一听說黃縣的流民要打進陸安,城中局勢眼見就要失控了,于是就想趁亂收拾周汝昌一把。估計他先在酒中下藥,灌醉了他,借機戲弄。
說什麼要彈劾周汝昌,讓他「不僅作不成知州,連皮蛋瘦肉粥都做不成」,分明就是一句玩笑話。
只不知那「蒼蠅腿」又是什麼絕妙毒藥,竟能把一個四平八穩、行止端方的酸臭文人弄得涕淚橫流,齷齪不堪。♀
「他就是一個小孩兒的性子,這種事也了虧他才做得出來!」雲蘿佯罵道。
「哼,你又何必罵他,他要能替你出了五年前的那口怨氣,你不是該感激他麼?」周汝昌道。
雲蘿聞言一震。她倒沒有想過,杜宇是為了她才報復周汝昌!
但不管杜宇為了什麼才下的毒,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將周汝昌弄清醒,城中的大事還得他這個父母官去做!
于是上前將他的身子扶起,靠到椅背上,轉身出門提來一壺茶,利索地替他倒了一碗茶,看著他喝下去,又拍了一點涼茶在他的額頭上。
這時,一直藏在她袖中的那一匣「琥珀胭脂」忽然掉落出來。
「這是什麼?」周汝昌撿起胭脂匣嗅了嗅,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胭脂嘛,女人用的。」
她笑著正想將那盒子收回,他卻緊握住不肯松手。
「我發覺——嗅到這胭脂的香氣,身上舒服多了。」
「難道這女人家用的胭脂還是解‘蒼蠅腿’毒的良藥了?」雲蘿打著哈哈,尷尬地松手。
一時之間,二人四目相對,均無話可說。
僵了一陣,周汝昌望向身邊不知所措的雲蘿,嘴角泛起一個蒼白的笑,終于將手中胭脂匣遞還了她。
「小雲,你見過小孩子捉蚱蜢麼?」
一聲「小雲」,仿佛把時光又倒回了五年之前。♀而他也神情肅然,不復方才涕淚橫流的丑態了。
「有……有啊。當然有了。」雲蘿側頭看著遠處,有點不自然地答道。
「小孩子捉到蚱蜢,立即用繩綁住它的大腿。等它一掙扎,大腿便斷了。小孩子看到蚱蜢斷了一條大腿,覺得它沒用了,于是又把它剩下那條大腿也給扯下來。然後是它的小腿,翅膀,它的頭……直到它肢離破碎,徹底死亡。小孩子最是天真無邪,它們和蚱蜢原來無怨無仇,可是他們卻不加考慮地將小動物分尸。所以,小孩子才是世上最最殘忍的動物。」他靜靜地說著,目光一直她臉上移開。
「你是想說……」
腦子中又晃過杜宇那雙一時如鷹隼般銳利,一時又如孩童般無邪的眼神,剛想插話,卻被他擺手阻住。
「小雲,當年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我不喜歡你做捕快,追著男人滿街跑,因為我是一個讀孔孟聖賢書的人。」他長吁出一口氣,「其實,杜宇少年英雄,才貌皆出眾。你能與他在一起,我本該祝福的。可惜他‘才人行短,巨奸大滑’。我真不希望你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了!」
「什……麼行短,什麼大滑?你又掉書袋,我听不懂。」雲蘿模著鬢發,眉頭皺成個幾字型。
周汝昌無奈地搖搖頭,笑道︰「這樣跟你說吧。你知道杜宇為什麼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捉到譚一妹嗎?他對譚一妹,不是那麼簡單的!」
「你是想說,他打算抓住譚一妹,到谷大用那兒邀功?」雲蘿反問道。
之前杜宇還在提醒她要小心周汝昌,現在周汝昌又反過來說杜宇有問題。
他們倆人究竟誰有問題?
她覺得腦子里那一堆漿糊快要開鍋了!
「他是這麼告訴你的?你被他騙了!你難道看不出,他真正喜歡的人是譚一妹麼?」周汝昌靜靜地看著她道。
「你,在胡說什麼?」雲蘿瞪著他,笑得有點勉強。
「我沒有胡說。不妨老實告訴你,譚一妹並非普通的‘叛黨’。她手里握有一封涉及廣西總鎮宗沛、副總鎮嚴鋒與西廠太監谷大用勾結營私的至關重要的信函。如果被譚一妹通過其他的渠道送達皇上跟前,谷大用、杜宇、宗沛、嚴鋒他們就全都完了!」
雲蘿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周汝昌,看了半晌,發現他神色自如,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
「小雲,你要想想清楚!你真的要跟這樣一個人在一起麼?別說他待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就算是,現在流民要打進來了,他要和那些暴民去拼命。你難道還要為了他去殺死那些流民嗎?別忘了,你自己也是……」
「住嘴!」雲蘿猛地打斷他的話自凳子上彈起,踉蹌後退了七八步,遙指著他憤然道,「好啊姓周的!我原來只是覺得你膽小、窩囊。想不到你還挺卑鄙的!你是記恨他說要去查你的老底,所以故意在中傷他吧?我才不相信!」
說完,飛也似的沖出門去。一直跑到了大街上,眼花花地看到南來北往,行色匆匆的路人。紛亂迷惘之中,只覺得一陣暈眩,仿佛天地都倒轉過來了。她頭頂著天,倒懸著在路上前進,根本無法辨別方向,只好在原地徘徊。
她反復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能相信周汝昌剛才所說的話。這一切都是他對杜宇先前捉弄他的報復跟惡意中傷!
如果事情真像他說的那樣,杜宇剛才為什麼還會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銀票,跟那只可能是他「杜家人信物」的碧玉麒麟贈給自己呢?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
也許最多再過十個時辰,陸安城就要被流民大軍攻破了。
到時候義軍打進來。依他的身分跟素來的所作所為,也許真的會成為流民刀下的亡魂也不一定!
一個將死之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絕對不可能對一個「不相關」的人虛情假意。
她這麼想著。
可是很快,就發現自己完全想錯了!
第七章麒麟碧玉心(1)
陸安城外二十里地,劉家集地主莊園。
一個時辰之前,杜宇獨前往距離陸安最近的衛所,以保護「西廠谷公公家私」的名義「借兵」護院。而他事前借來的二十名兵丁,正在他親信的幾個番役指揮下,忙著把西廠眾番股自陸安城中搜刮來的金銀細軟、古董字畫,一箱一箱地往宅子後院的空地上抬。
一道杏黃色的影子輕軟似棉,翩然若羽,無聲無息地飄落到的院子的中央。
「誰?」
「什麼人!」
番役們一起大喝道。
「雲姑娘?你怎麼在這里,千戶大人讓我……」
徐飛喘著氣跑上前來,話完,驚訝地發現那團杏黃影子似一陣狂飆「呼」的刮過自己的耳邊。
人影尤在,耳中已听到「 」的一聲巨響。前方三十步開外的朱漆大門,瞬間被人撞開。
人影逝去,兩扇門兀自晃蕩不已。
兵丁們正抬著幾個大大的箱篋經過,見狀均駭然停下,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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