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試探自己,而自己方才則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完全不曾意識到他突然的問話別有深意。而且她方才聞言後果真開始仔細回想藍衣公子的容貌,正說明她見過幽夢公子的長相,他竟然輕易就拆穿了自己的謊言!亦菱瞪大雙眼看著皇甫,驚詫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皇甫低頭看著她,淺笑盈盈,眼神無比溫柔,他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輕嘆一聲道︰「看來你果然已經見過他了,不願意說就罷了。這幾日不要獨自一人外出,早點休息。」說完皇甫從亦菱身旁擦身而過,飄動的披風和衣擺輕輕地拂過亦菱的衣衫,獨留亦菱怔怔地站在原地。
這樣就結束了?亦菱不敢相信皇甫竟然沒有追問下去,她回身望去,只見皇甫的身影緩步而去,漸漸地消失在憶安閣外的一片燈火中。
從她方才听到的他的呼吸吐納聲,還有他走路時普通的步伐特點,完全察覺不出任何習過武的特征,不論她怎樣仔細地審視,都看不出他會武功。可是經過她的查看和分析,方才那一根筷子,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是任何其他的人飛過來的。
那麼便只余一個可能——他會武功,同時他在刻意隱藏自己會武的事實。
皇甫果然不簡單。亦菱望著那清華高潔的身影這樣想。難怪洛沉碧和容卿都注意到了他,難怪幽夢公子在《謀士》一書中說︰「當今天下堪稱謀士者,唯有容卿、沉碧、筠如、幽夢四公子也。」只是,她依舊想不明白為何幽夢公子會知道皇甫的小字「筠如」。那天在留瀾亭,皇甫、容卿和洛沉碧三人均說自己不曾見過幽夢公子,而她也說自己在幽夢軒那日沒有看到幽夢公子的長相。《》她在說謊,說明他們也有可能在說謊。或許皇甫見過幽夢公子。或許他們認識彼此,但是皇甫卻隱瞞了這一切。
現在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博弈似乎從開始的容卿與洛沉碧兩人之間進行變為了四個人。亦菱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我不妨悄悄旁觀一下,最後誰才是博弈天下的贏家。
院子內西北角的一棵槐樹傳來不正常的沙沙聲響,亦菱不由地蹙起眉。今天怎麼動靜這麼大?發生了什麼事?
瞬間,便有兩位黑衣少女落在她面前,恭敬地行禮道︰「宮主。听聞方才將軍府遇襲,屬下們護主來遲,請宮主責罰。」
亦菱毫不在意地拜了拜手,道︰「不過是些跳梁小丑罷了。早就解決了。」亦菱看那兩人中的一人正是昨晚才來過的那名濯玉宮女弟子,不由地感到十分奇怪,問道︰「我昨晚不是吩咐你去辦事了麼?怎麼還沒離開懷遠?」
那女弟子道︰「回宮主。屬下今日在去往應鎮的路上遇到了她,有新情況要來稟報,所以便一道回來了。」
「什麼事?」亦菱挑眉。
另一名女弟子恭敬地道︰「回宮主,屬下收到了雲夏邊境追查三聖女行蹤的弟子的飛鴿傳信,她們說又重新找到那些人了。」
「很好!」亦菱听了十分高興。雖然之前跟丟了三姐,但是如今又找到了。
「只是……」那女弟子有些為難地道,「她們只是重新追查到了那些看押三聖女的雲國宣帝的手下,卻並沒有發現三聖女的影子。♀」
「什麼?沒看到三師姐?她去哪里了?」亦菱詫異地叫出聲來。
「屬下不知,她們的飛鴿傳來的信件中也說並不知道,那些原本看押三聖女的人似乎也在尋找她。」
莫非三姐自己逃跑了?還是說是上官絕塵的人故意利用甩掉了濯玉宮宮人的這段時間。將三姐藏到了其他地方,然後佯裝尋找她的樣子,以騙過眾人她已經逃月兌了他們的看押?亦菱蹙眉想到。看來大姐和二姐的在天之靈。也不能保佑她找到三姐。
兩位女弟子見亦菱許久不說話,其中一位試探地問道︰「宮主,我們……?」
亦菱對昨晚來過的那位女弟子道︰「你還是去辦我昨晚吩咐的事。」又對另一位道︰「你飛鴿傳信給那些尚在雲夏邊境的人,告訴她們繼續盯著那些曾經看押三聖女的人,不要松懈。有情況及時稟報。還有,你去調查一下‘筠如公子’。要快。」
「是,宮主!」兩位少女領命而去了。
亦菱得到回復已經是幾天以後的事了,她坐在憶安閣的書桌後,手里攥著濯玉宮女弟子剛送過來的一封信,遲遲沒有打開。
書桌對面的窗子開著,外面春意盎然的景象一覽無遺,清新的空氣被溫暖的輕風送入屋內。亦菱端坐著,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她真的想要了解皇甫,但是消息來了,卻又不敢看。她究竟在怕什麼?她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一開始她和皇甫尚未見面的時候,她對他頗有成見,以為他便是外界傳言那般殘害手足、心狠手辣、為了皇位而不擇手段的人。後來相見相識,慢慢地發現了傳言的荒謬和事情的真相,認為皇甫真的是一位顧全大局、委曲求全的人。再後來,同洛沉碧聊起他,更加發覺他的智慧與不凡,在那淺笑盈盈的背後隱藏的是怎樣強大的掌控一切的能力。
但是,不論她是否發覺了他的不簡單,她都始終把他當做一個真心相待的友人,不曾懷疑他的善良友好與提點幫助。然而,事情從死士殺入將軍府的那一晚開始變了樣。皎皎月色下,他運用巧妙的手腕牽引著她,試探著她,並且巧妙地在她毫無防備和毫無察覺的時候輕易便拆穿了她的謊言。那一瞬間,她感到驚恐,發自內心的驚恐。她突然發覺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哪怕她已經知道了昭帝奪位一事背後的真相,哪怕她一直以為她比任何人、甚至比他的那些皇弟們都要了解他。
皇甫,真的不簡單。
他將自己會武的事實隱藏的如此之深,恐怕容卿和洛沉碧都像她一樣,一直不曾察覺。若不是那根筷子,那根瞬間扭轉全局的筷子,她也不可能發覺這件事。在她發覺此事的瞬間,她不僅僅是感到驚恐,對一個人可以將自己隱藏如此之深的驚恐,更多的是難過。不知道為什麼會感到難過。
難道是因為她從前一直以為皇甫自幼體弱多病,不會武功,所以關心他照顧他,但是他卻刻意隱藏了自己會武的事實?難道是因為她自從知道了皇甫奪位的真相,覺得他為了他人實在是太委屈自己了,所以同情他憐惜他,但是他卻對她有所隱瞞?難道是因為她一直對他真心相待,不疑有他,而他卻對她有所有所保留?難道是因為這些原因,所以她從心底產生了一種被真心相待的友人背叛和欺瞞的感覺,所以難過?
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她自以為自己對他真心相待,可實際上呢?她也有所保留,也有所隱瞞,她也在說謊。她曾經的憐月公主的身份,她沒有告訴他,事實上,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她實際上是翳國武帝和月妃的養女,是夏國女帝冷若雨和江國齊王李浚的親生女兒的事實,也沒有告訴他,而且知道這件事的人更少。她師承濯玉宮,並且將繼任宮主之位,這件事她更沒有告訴過他,並且也不曾告訴過任何人,包括容卿和洛沉碧。在留瀾亭,她還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們,她沒有看到幽夢公子的容貌。
每個人都有不想說出口秘密,每個人都有。
既然自己都做不到坦誠相待、毫無隱瞞,何必要強求他人呢?更何況,如果她同他的友誼真誠至深,這件事又怎麼會影響到他們之間的情誼呢?
思及此,亦菱心情輕松愉快多了,仿佛像窗外吹入的輕風那樣清爽,她打開了手中那封並未封口的信件,縴縴手指伸入信封內,抽出了那張信紙。
展開,只見其上寫著︰筠如公子,本名不詳,籍貫不詳,師門不詳。前年著有《五國》一書,令五國謀士深感震驚。其見識之深、思慮之遠非各國仁人志士所能及也。雖其所著僅《五國》一本,但其中遠見卓識、真知灼見,非百本所能盡述也。筠如公子,其身甚秘,行事審慎,不曾為世人所知也。
完了?全部完了?這就是她搜集到的有關筠如公子的全部信息?亦菱把手中的信紙翻過來背過去地看了好幾遍,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信封內,確認了只有這一張信紙,隨後又將那短短的一段話反反復復地看了好幾遍。
《五國》?五國……她記得出師前幾個月在濯玉宮的藏書閣內見過這本書,但是她當時對策略謀劃一類的書籍和話題完全不感興趣,所以只是掃了一眼書名和封皮,並沒有翻開看其中的內容。她真正開始了解謀劃之類的事,還是從她得知容卿和洛沉碧二人的博弈開始。
亦菱看了看窗外,突然想到了什麼,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飛快地離開了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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