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嘉元四十八年三月十二日皇帝崩,新帝登基,改號萬盛。
萬盛二年,皇帝思賢若渴,朱筆一批將科舉提前,天下書生聞言無不山呼萬歲,紛紛離開故舊奔赴京城。
京都歷來都是繁華之地,白市夜市破為繁盛,每逢佳節便是晝夜不斷,可見當今天下百姓安居樂業。
四年前,京城萬春閣來了位名喚琴書的佳人,自此萬春閣夜間門庭若市,進進出出的都是為一睹琴書姑娘真容而來,但進來的除了听到那唯美的琴音見到那絕美的舞姿外,竟沒有一個人能窺探到琴書姑娘的芳容。
有些不死心的公子少爺硬是派人查了琴書姑娘的底細,方知琴書姑娘姓林名喚書怡,原是晉陽城縣令之女,其父因著嘉元四十六年的文字獄被捕,按律錢財可贖罪,可母女二人散盡家財借貸無數也未能將人贖出,父被斬,弱女無依,投奔京中娘舅,可人情薄如紙,只得入青樓,自此賣藝賣唱不賣身。
如此佳人怎麼不惹人憐?公子少爺紛紛差人前去京郊的小茅屋向林母提親,希望琴書姑娘能嫁之為妾,怎奈一個個信心滿滿而去失望掃興而回。想要派人強搶卻總是被官兵所阻,仔細一琢磨,便道這琴書姑娘上面有人,便無人再敢用強了。
四年匆匆而過,當年一十六歲的少女已經年過二十了,月兌去了稚女敕平添了幾分沉穩,更加動人心弦,四年來求親者絡繹不絕,只是未曾有人抱得美人歸。
此刻天蒙蒙亮,月亮還沒有下山,一輛馬上緩緩行駛在京城的郊外。
「姐姐,到家了。」
話音落,一雙縴縴細手拉起了車簾,緩緩從馬車內彎腰而出,扶著馬前的小丫頭下了車。一身白色里裙外面套繡著桃花的粉色紗衣,一方白色絲巾遮住了面容,顯得遺世獨立。
「姐姐,媽媽說了,要黃昏時分趕回去接客,姐姐切莫再像上次那般忘了時辰才是。」小丫頭扶著眼前人走了幾步提醒道。
「知曉了。」淡淡一句話便不再言語,眼眸中盡是疲倦之色。
「怡兒!」林母心疼的迎了出來。
「娘!我乏了,先去睡了。」林書怡說完便匆匆回房,她實怕自家母親再談及終身大事。
林母微微一嘆,滿臉的愁容,自家女兒已經二十了,再不從良這一生可就無望了,可上門要求替自家女兒贖身者也不少,怎麼就不能入自家女兒的眼呢?
回房的林書怡滿身的疲憊,蜷縮的躺在繡床上,少時,兩行清淚滑落枕畔,昨夜彈唱,無意中听說丞相之女張燕雲要嫁人了,心里頓時跟針扎一般,疼的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怡兒,張小姐來了。」林母敲了敲女兒的房門。
林書怡聞言刷的睜開了雙眸,連忙翻身面對著牆,怕來人看到她紅紅的雙眼。
「有勞伯母了。」一清脆的聲音剛落,開門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那張小姐輕邁步的走了進去。
「書怡。」張小姐坐在床沿輕輕喚著,良久方才嘆息道︰「我要嫁人了。」
林書怡聞言咬緊了丹唇,縱然已經知曉,可從真人嘴里說出依舊令她疼痛萬分。
張燕雲見林書怡依舊不言語便道︰「三日後與當今萬歲的胞弟康親王成親,入了王府我很難單獨前來見你了,不過,你放心,倘若有人對你用強,依舊可讓小鵑兒拿著玉佩去丞相府,我已吩咐管家,他會派官兵前來搭救的。」
林書怡聞言緊緊的抓著胸前的衣襟,淚流不止,這樣的離別她實受不住。
「書怡,我回了,府上的人該急了。」張燕雲擦了眼角的淚站了起來。
「別走!」林書怡聞言轉身拉住要走的張燕雲道︰「燕雲,別走,別走好嗎?」
張燕雲聞言搖了搖頭道︰「書怡,我們沒有法子的,我是丞相之女,注定要聯姻的,這就是我為何不肯與你有肌膚之親的原因。我的清白不能丟,你的清白我也要不起!」
林書怡抿了抿嘴,微微一笑,終是不舍的放開了手,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就是情不自禁的喜歡上了,明知道她不能娶自己,可還是將一顆心托付了。
「書怡,我雖不能贖你,但可護你,昔日我是丞相女,他日我是康王妃,你若不願沒人可強迫你嫁。」張燕雲抱了抱眼前的女子,但願你遇到真心願嫁的良人,這句話終是沒有說出口,話別幾句便離去了。
林書怡緊緊的握著手中的玉佩哭出了聲,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竟是無緣在一處。
房外的林母心慌意亂,自家的女兒竟然喜歡丞相之女,這,這簡直是晴天霹靂,難怪對求親之人視若無睹,原來芳心許給了一位女子,這可如何是好?林母此刻心急如焚,既憐女兒命苦,又惱女兒荒唐。
此刻通往京城的河道上,一葉扁舟徐徐行駛著。粼粼江水倒映兩岸青山,意境非凡。正是瀲灩波光映山色,悄然入畫水中舟。
船頭上一天藍色長衫的少年背手而立,衣袍因著徐徐春風而浮動著,少時,少年深吸一口氣頗為享受的開口道︰「春風如梭織錦繡,粼粼江水綠如綢。一篙撐破清晨月,如詩如夢赴帝都。」
「好詩啊!」一調侃的聲音打破了原有的寧靜,陳季雲滿臉笑意從船艙里走了出來道︰「看來今科奪魁者非你何寄文莫屬了,這般迫不及待進京啊!」
「季雲取笑了。」少年何寄文含蓄一笑轉了話題,「起的這般早,莫不是想念家中娘子了?」
「我自然是思念過深睡不著了,那你呢,你為何起的這般早啊?」陳季雲笑眯眯的問道。
「我?」何寄文聞言微微一嘆,長久方道︰「我自幼便在芸窗下苦讀,十六歲前從未出過府門,書房不知春景秀,錯讓韶光逐水流。難得今日是個自由之身,自然是早起貪看春景色了。」
陳季雲吃著手中的干點聞言小聲道︰「真人面前你竟這般搪塞,你話語之中分明有幾分落寞,可是芳心萌動了?」
「誒,季雲說哪里話來,我,我尚未有意中之人。」何寄文說完便難為情的轉了身,臉頰稍稍紅潤。
「我自然知曉你沒有意中人。」陳季雲說著回頭看看了陳安和何祥,見二人還在睡著便道︰「你與我說,你鐘意女子還是男子,或許我可以幫你!」
「鐘意于男子女子又有何區別呢?我這般的身份終歸是兩難的。」何寄文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沒了笑意,明亮的雙眸也暗了下來。
「事在人為嘛,若是鐘意于女子,大可像我這般娶回家好好過日子,若是鐘意于男子,這會考你就別考了,與我一同回鄉,有我照料你。」陳季雲見不得小三歲的何寄文整日一副悶沉沉的樣子。
「有勞季雲掛心了,此事日後再說吧,我自幼兒便想蟾宮折桂,縱然十四歲那年知曉自己是女兒身,可依舊想與眾多才子比試一番,也想證明給我娘看,女子照樣可以立廟堂之上。」何寄文說完眼神更加堅定,立朝堂救萬民本就是她兒時的志向,縱然知曉了非是男兒身,也應該繼續下去。
陳季雲聞言只得嘆息一聲回了船艙,她可醫體傷,醫不了心痛。
何寄文攏了攏身上的衣衫,微微閉幕,往事種種面現于腦海之上。
那是一個嚴冬季節,寒梅開的正紅。一大早她如往昔一般在書房听著夫子講那聖人之道,久等不見丫鬟小茗香前來磨墨,不由的開了小差心不在焉起來。
「孔子曰,天下唯有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此乃聖人之言,公子應該欣喜自己是個男兒身才對,怎能夠嫌棄起來,寫什麼女兒如水清,男兒如泥渾。」
「回夫子,昨夜學生偶讀雜史,上書女兒純,男兒渾,心下覺得甚為有理。」何寄文說著腦海里便是小茗香的干淨和夫子的邋遢,心中頓時更加肯定雜史有理,不禁害怕自己往後如夫子一般生出那丑丑的胡須來。
「雜史誤人子弟,公子日後莫要再讀了,這自古男尊」
「夫子,學生月復中疼痛,想去如廁。」何寄文心念小茗香對夫子的話听不進去半個字,第一次從書房逃課了,只是尋遍了她的小院也不見小茗香的身影。
「寄文,你不在書房听夫子講課,跑到院中做什麼?」何母見到女兒如此心下了然,微微一嘆吩咐人去向夫子告假,拉著女兒回了臥室。
「適才可是在尋茗香?」
「母親可知她在哪兒?」何寄文忙點頭一臉的期盼。
「她已經被為娘打發走了。」何母盯著自家女兒道。
「母親,茗香她可是做錯了什麼?兒代她向母親認個錯,母親大量莫要趕她走。」何寄文連忙扯住何母的衣袖哀求道。
「哎。她必須要走,要怪就怪她入了你的眼。」何母眼中哀愁一閃道︰「為娘的知道你父親打算在你弱冠那年將她賞給你,可娘不允。」
「母親為何不允?茗香甚為乖巧。」
「哎,為了你也為了她。」何母拉著何寄文的手道︰「我的兒,你萬不可對世間女子動情。」
「母親!」何寄文微微皺了眉頭道︰「母親話語甚為奇特,兒不明白。」
「哎,你如今一十有四,也該知曉了。當年母親懷你之時入府已經兩年了,你二姨娘與三姨娘先後產下兒郎,平日屢屢挑釁,母親盼兒心切,一念之差將你扮作兒郎。」
何寄文聞言目瞪口呆,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我兒是女子啊,怎麼能對女子動真情?母親不準你出院門便是怕你不小心泄露女兒身!」何母說著便將女兒抱進懷里道︰「娘對不住你,我兒莫慌。日後娘想法子與兒周全。哦,對了,後年你父親要送你去陸為讀書,想是要你入仕途了,切記,你乃女兒之身,莫與書院男子太過親密,也莫再對女子產生這離奇的情感。」
何寄文聞言恍恍惚惚,何母離去也未曾說過半句話,她不是兒郎,是女子,十四歲的她終于明白,為何自己的母親不準自己與人接觸,為何小院里除了乳娘便沒有別人,這個消息太過震撼,整整一天一夜才消化干淨。女兒身是娘生的,她無法更改,只是想到日後不用長那丑陋的胡子後稍稍安慰許多,十四歲的她終歸是不知人情險惡的少女。
作者有話要說︰上面乃是《青樓女子何罪之有》第一章,此乃防盜章節,莫慌,莫急,晚上更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