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野在飯堂吃過晚飯之後太陽還沒下山,不過這個時候外府巡守已經該換班了,而後他便被另外五人帶著,正式干起了活。
一路上,另外五個護衛幾乎很少交談,就算說話,也都是壓低了聲音說的。負責指點步野熟悉新工作的是一個年過三十的護衛,名叫魯元昆,長得很壯,倒很有幾分梁雄的氣質。而魯元昆是心雲九星,比當初的梁雄還高了一星。這讓步野不由再次感嘆,這王城就是和東邙村那種小地方不一樣,像梁雄那樣的,來了之後也只能當個外府護衛……
一邊「嗯哈」答應著,步野還在偷偷打量內府的環境。畢竟,那里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地。
王府外府、內府很容易劃分,因為剛好有一條「護府河」將內府圈在了里面。河寬近十米,水乃是從城外引來的活水,在轉彎的地方遠遠地就能听到水聲。
步野一時也看不出內府到底有多大,不過那里規則的到是挺好,一點都不輸于步野上輩子見過的任何園林。
「我們巡邏都有固定的路線,你最好現在就用心記一下。」一邊向著走著,魯元昆小聲提醒步野道。
「好。」步野點頭答應。
便在這時,隊伍里的一名護衛忽然小聲道︰「你們听。」
其他人立刻全都豎起了耳朵,唯有步野有些莫明其妙。不過,步野還是認真听了起來,很快便听到了從遠處傳來的車馬聲。
魯元昆皺了皺眉,訓斥道︰「別走神!」
那起頭的護衛立刻厚著臉皮「嘿嘿」一聲,然後道︰「也許咱們走運,真能遠遠地看到呢。」
魯元昆冷笑道︰「哪有這麼好運氣。」
「咱們故意快點或者慢點不就可以了?」那護衛又道。
「你不想活了?」魯元昆怒道。
「如果能天天看上一眼,就算讓我死也值了。」那護衛憤憤道,並不是很買魯元昆的賬。不過,魯元昆才是這個小隊的臨時領頭的,在巡邏的事上,他真板起臉來沒人敢忤逆他。
此時步野已是反應過來,這幾個人說的八成是卓曼莎。
其實他也是今天才在酒樓里听到的,對卓曼莎算不上了解。不過,他卻可以從別人的話人感覺到,那些人對卓曼莎是多麼推崇。
不過,步野這輩子對女人的態度也就那樣了,現在哪怕听到護衛們議論,也依然沒放在心上。
而後他們便繼續以正常速度巡邏,一路上除了遇到別的外府巡邏小隊會打聲招呼,再沒和別的人說過話。
這個時候,步野便進一步感覺到,這些外府護衛的職業素養還是挺高的。若真發生了什麼事,這些護衛們肯定會實打實地出力,絕非步野上輩子隨處可見的形同虛設的保安可比。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是在外府轉了五分之一圈,步野向遠處的圍牆打量了一下,便能看出自己現在正處于內府護府河外東南角的位置。
接下來他們便該向西邊巡羅,便在這時,忽見他們的左前方遠處出現了一隊車仗,緩緩向著北方行去。
這個時候,就連魯元昆都不由一愣,而之前的那個護衛簡直跟打了雞血一樣,變得前所未有的有j ng神。另外三人也未必好多少,都既緊張又興奮。
步野不由又向車仗那邊望去,猜出來八成就是那卓曼莎的。不過,以雙方的速度,顯然是車仗的速度要比他們快,會從他們正前方的一座橋上先進入內府,然後過個兩三分鐘他們才會到達那座橋。當然,前提是雙方都以現在的速度前行,若是這幾個護衛敢大著膽子加速就又另當別論了。
難道,只是近距離看一眼卓曼莎的馬車,也能讓他們如此興奮?
你們追星歸追星,可不要壞了我的大事……
步野心里這麼說著,魯元昆已是皺著眉開了口︰「你們要想掉腦袋沒人攔著。」
這話猶如當頭一盆涼水澆下,剩下的幾個人總算冷靜了一些,這才強裝著啥也沒看見,一本正經地往前走去。
步野和魯元昆走在了隊尾,而且步野在右側,這時步野前面那個人忽然小聲道︰「對了,步野好像是剛來王城?」
步野心道怎麼又扯到我身上來了,不過還是應道︰「是。」
「那听說過王妃?」
「听說過一點。」
「嘿,你心里是不是正笑話哥幾個呢?再過幾天,說不定你比我們更不堪!」那護衛終于是笑著說出了最想說的話。
就連魯元昆都不由笑了笑,說實話,步野一直那麼淡定,確實是讓他們五個老油條太磨不開面子了。而等步野在這里多呆幾天,耳濡目染之後,再看到卓王妃的車仗肯定就不是這個樣了。
步野「嘿」了一聲,沒再說話,那幾人還以為他不好意思了呢,也就不再拿他打趣。
巡邏隊一直向前走著,而前面的車仗、大隊人馬也一直往北行,終于,車仗中那唯一的一輛奢華馬車先上了前面的白s 拱橋,而此時巡邏隊離那邊還有百米左右。
整個過程中,那馬車的窗簾都沒抖一下,一眾護衛心里別提有多失望了。
步野倒沒覺得有什麼,繼續跟著大伙一起向前走著,五米,十米……
可便在這時,讓人完全預料不到的事發生了,那輛馬車竟是在拱橋的正中間停了下來。
出問題了?
眾人還沒鬧明白,那馬車已是再次起動,儀仗隊也跟著前行。但是,橋上卻留下了幾個人,其中正中間的一個身著一襲黑s 衣裙,遠遠看著就覺背影十分好看。
「啊!」
前面甚至有個護衛不自覺地發出了驚呼聲,但是那聲音只發了一半就被他自己掐斷在了喉嚨里。
另外四人的反應也大同小異,一路上都相當鎮定的魯元昆也瞪大眼楮屏住了呼吸。
顯然,眼前出現的一幕必是完全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步野立知,橋上那人必是卓曼莎!
看其余五人發愣,甚至路都不會走了,步野心中好笑的同時心里也是微急,不由輕咳了一聲。
魯元昆最先反應過來,立時驚出一身冷汗,他們幾個人竟然全停在了原地!
「走!該怎樣還怎樣!」魯元昆急道。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立刻抬腳前行,頭兩步還加快了速度。
步野走在最後,很容易便能看到前面四人的後頸,幾步之後就發現,那四個家伙脖子上竟然全出了汗。
什麼情況,就因為要從卓曼莎身邊經過了,緊張的?
不完全是!
步野如果在這里多混幾天就會知道,王府的護衛到底有多少人是因為多看了卓曼莎一眼而死!
不是卓曼莎喜歡殺人,而是蕭宏。只要是卓曼莎出現的地方,王府里的護衛最好不要往她那邊看一眼,更不要犯任何過錯。如果有,哪怕蕭宏是事後听說,也照樣會拿他們開刀!
所以,王府的護衛們其實一直處于一種連他們自己都覺得詭異的狀態︰當他們看不到卓曼莎時,會非常想看到,而一旦等他們真有機會看到,反而又會嚇的跟什麼似的,恨不得遠遠躲開。
此時魯元昆等人背後的汗,固然是因為可以近距離看到卓曼莎而緊張的,同時也因為對死亡的恐懼。
步野可不知道他們內心還有這樣的掙扎,只是正常地想前走著,並心道一會倒要看看那位卓王妃長的到底什麼樣子。
百米的距離很快就走過了一半,這時候太陽剛好落到了王府西邊一棟建築的頂上,一半在上,另一半則完全被那建築擋住。
陽光正好照在了橋下的河面上,前面是y n影,後面是鱗鱗的波光。而隨著太陽的持續下降,y n影與波光之間的那條線便一點點向東推進,很快就會上橋。
步野並不知道王府里還有不能看卓曼莎的忌諱,所以向那邊走時便一直打量著卓曼莎的背影。
更近一些之後,步野就發現遠遠看到的卓曼莎身上的黑s 衣裙其實是一件大氅,只是設計的比較獨特,這才讓人誤以為那就是裙子。那件大氅質地非毛非絲,看起來柔滑而有質感,紫金絲的花邊,下邊垂到地面後還向後拖了大約一米,極是華貴。
四十米,三十米……
卓曼莎一人站在橋頭,微仰著頭,明顯是在看遠處那只剩下一小半的夕陽。興許是因為想吹河風,她把大氅褪到了肩膀以下,露出了里面依然是黑s 的裙裝。黑亮的秀發一半在頭頂以金飾、珠翠扎了起來,步野忍不暗忖,光弄好這一半頭發恐怕至少要半個小時,而另一半頭發則如瀑布般自然垂下,下端被壓在了大氅下,看不出來有多長。
不過橋上雖只有卓曼莎一個,橋下兩頭還有別的宮女、下人。此時這些人恭敬地垂首肅立,完全不敢打擾卓曼莎。也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魯元昆這幾個原本「如果能天天看上她一眼就是死了也值的人」竟是連腦袋都不敢稍偏,一個個一本正經,筆直地向前走著。
他們頂多敢轉動眼珠偷瞄一下,但也不敢瞄太久。
而與此同時,步野則要比他們幸福多了,只因他根本不知道規矩……
二十米,十米!
除了步野外,所有人從見到卓曼莎出現的那一刻起都很緊張。而直到這時,魯元昆才終于注意到步野竟然敢偏著腦袋往那邊看。可惜的是,這時候已經離得太近了,他就算想出聲提醒也來不及了。他很清楚,別看那幾個下人看起來都人畜無害的樣子,但是其中有專門打小報告的,還有專門保護卓曼莎的月復雲境界超級高手!
這個新來的死就死,可不要再搭上我。
此時太陽落的更低了,露在遠處建築上方的桔紅s 部分已經連四分之一都不到。那條在水面上推進的光影的線也終于上了那白s 的拱橋,並投在了卓曼莎身上。
河風吹過,一片黑紗揚起,原以為馬上就要看到卓曼莎面部的步野不由微怔,這王妃還帶著面紗?
步野的好奇心竟一下被勾了起來,前行之時,看的更為專注了。
而讓他慶幸的是,那黑s 面紗很薄,完全就是半透明的,當河風吹起,有時會貼在卓曼莎臉上,這時便能將她的面部輪線條勒出來。
八米,六米,四米……
隨著距離的拉近,而整個過程中步野又一直目不轉楮地向那邊看著,這時他已經確定下來,如果只看輪廓,這個卓曼莎肯定是個絕s 美女。
但是,絕s 美女這世上雖然少,但還沒到皇帝那種一個國家里只能有一個的程度,所以此時步野心里依然沒太當回事。
他完全不知道,卓曼莎還有著「蕭國側臉第一漂亮的女人」之稱,而他幾乎已經看全了她的面部輪廓。
由于步野在隊尾,而那些宮女下人又習慣了巡邏隊在面對卓曼莎時的膽小如鼠,所以只看了這邊兩眼便不再管,竟是沒人注意到最後頭的步野其實一直在盯著卓曼莎看。
步野又是一步邁出,而這一步也是相當關鍵的一步,因為他終于與卓曼莎平齊了,可以看到她的完整側臉,以及她面紗之上的部分。
當是時,因太陽下落而不停推進的那條光影線剛好爬到了拱橋的石欄上方,使得卓曼莎腰身以上處于夕陽下,以下則處于y n影中。
清涼的河風吹動卓曼莎面上的輕紗,輕輕地貼在了她的臉上。
她d l 于拱橋正中,在上,步野走在橋南平地上,在下。
一步落下,卓曼莎那戴著面紗的側臉第一次完整地落入步野眼中。
疼!
步野只覺心髒如同被針扎了一下,整個靈魂都似凝滯。
是眼楮,步野終于從側面看到了卓曼莎的眼楮,而只有看到了眼楮,才算是看到了她的完整的側臉。
畫龍點晴,畫龍點楮,步野終于第一次體會到了這個成語的意境。
他這一步落下,前後的感覺,竟如雲泥之別。
之前就已經覺得她是一個絕s 美女,那時是泥,現在才是雲!步野是真有點不知該如何再一次形容她的側臉了,這還是他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看見人心會疼。
上蒼造物,怎會如此偏袒一人?
她的眼楮並不是單純的黑s ,而是外黑內紫,再倒映著那夕陽余光,黑s 便黑的如深邃星空,紫s 紫的像那遙遠神秘的星雲……
而她的眼神,步野竟完全猜不出,像是心在雲端,又像是什麼也沒想,一味的平靜,平靜中還帶著些冷意。而這種眼神,對任何一個正常男人來說都有著別樣的吸引力。
步野心中震撼異常,甚至產生了此女之美兩世僅見,若是再也見不到可怎麼辦的荒唐念頭,可他腳下畢竟沒停,還是習慣x ng地又邁出了一步。
一步落下,視線的角度有了些許變化,那種美的讓人窒息的感覺竟是一下消失,步野靈魂歸竅。
橋上那個黑s 戴著面紗的女人又成為了一個普通的絕s 女子。
神奇!
步野心里也只剩下這兩個字了,同樣是她的臉,完整的側臉怎麼就美到了那種程度?
太神了!
而此時此刻,步野再想看卓曼莎的話,就只能往後扭頭了。從後面看是「正常觀察」,從側面看是「偷瞄」,可要是已經走到了人家前面,還扭回頭去,那就是厚臉皮了。
步野自然地就想扭回頭,並收回目光。
但是便在這時,橋上反應慢了半拍的卓曼莎終于意識到有人在盯著她看,便直接望了過來。
于是,還沒來得及扭頭的步野便剛好與卓曼莎四目相對。
步野並不知道,這是東平郡多少男人死都想做的事。
他只是自然而然地看向卓曼莎的眼楮,就像卓曼莎也在看向他的眼楮一樣。
四道目光于空中踫觸。
步野啥也沒看出來……
卓曼莎的眼神中連一絲好奇都沒有,她的眼中只那一貫的冷意和平靜。
但是同樣的,卓曼莎從步野這里也什麼都沒看出來。
步野可不是東平王城那些一提卓曼莎三字就腎上腺素分腺增加的雄x ng動物,如果是剛在,即他完全看到卓曼莎側臉的那一刻,他肯定會心虛,可現在,他眼里和卓曼莎一樣,只有平靜。
你平靜我平靜,那就是沒事了。
幾乎同時,兩人都收回了目光,你看你的夕陽,我巡我的邏,互為路人甲。
但是……
便在這時,南邊遠處,即步野六人最開始看到的卓曼莎儀仗出現的地方,又一隊人出現。
領頭者是兩個人,一個一看就是外邦人士,衣著華麗、怪異,胡須奔放,四十上下;另一個則高大、壯碩,一身紫金錦袍,烏發中隱見幾縷白絲,龍行虎步。
那紫金錦袍者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了遠處橋頭上的卓曼莎,眼中不由閃過復雜難明的光芒,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出卓曼莎是在看著某個人。
至少隔兩百多米的距離,那紫金錦袍者本無法確認卓曼莎到底在看誰,但是,步野的頭還沒來得及完全扭回去……
此時此刻,那六人里一邊前行一邊扭回頭的,只有步野一個。
那紫金錦袍者立刻知道了答案,面上不動聲s ,繼續與那外邦人士談笑風生,邊談向前走。
遠處橋下,有宮女向卓曼莎行禮道︰「王妃,王爺來了。」
卓曼莎卻沒有回話,那宮女也就不吭聲了,不過,向著南邊那群人瞄了一眼後,明顯有些畏縮。
雙方越來越近,而步野等人則越來越遠,三波人就這樣接近、遠離著。
終于,紫金錦袍者到了橋下,卓曼莎的宮女、下人早已跪了下來︰「參見王爺!」
紫金錦袍者沒應聲,于是那些宮女、下人就只能繼續跪在地上,一個個後背都出了汗。
而這時候,橋上的卓曼莎終于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向紫金錦袍者微微一福,輕冷地道了聲︰「王爺。」
「嗯。」紫金錦袍者點了點頭,神s 冰冷。
至此已再無疑問,此人必是凶名赫赫的蕭宏無疑。
而後,蕭宏轉頭看向了步野六人即將消失的方向,冷冷地道︰「那最後面右邊的那個人給我帶過來,今r 看在西波來使的面子,我不大開殺戒。」